因为被拒绝的难堪,巧妍不想面对云焰。没下雨的日子,她一路快马加鞭,十馀天后即返回京城。她赶不走他,就任他追随在后,十多天来都没和他说过半句话。
他仍是尽守本分的保护着她,知她不想同他说话,便默默地随侍在旁,帮她打点食宿等琐事。凝滞在四周的诡异气氛,沉重得让人几乎要窒息。
她回到公主宫殿,洗去一身尘土,把自己浸泡在弥漫茉莉花香的澡池里,很久很久。身体因赶路而疲累,加上心情的沉郁,使她完全提不起劲,失却往常的活力。
宫女帮她着衣、拭发,方梳理整齐,就听得公公来报,说皇上宣她晋见。
她步出房门,看见云焰守在门口,身上还是刚回宫时的装扮,可见他尚未回房梳洗,一直在她门外顾着。
她都已经说她不要他,此后不会再理他了,但见他仍一心为她执着的模样,霎时又扰得她思绪纷乱。
她说服自己,他是因她公主的身分才这么忠心耿耿,他守护的是公主这个人,而不是她巧妍……唯有如此,她才能支撑着仅有的尊严,从他面前傲然走过。
入夜的夜晚,雨下个不停,她乘坐轿子由几名宫女陪伴到景阳殿面见皇上。知道他跟着后面守在长廊上,她故意忽略他的存在,假装很开心的出现在她父皇面前。
「父皇、母后,妍儿回来了,」她笑意盈盈向座榻上的帝后蹲身行礼。
「朕天天盼着、等着,你可总算回来了!快起来吧。」
皇帝对她三不五时溜出宫廷的行径习以为常,并不恼怒,反而欣喜她这次回来得早。
「妍儿,快过来看看,朕亲自帮你挑选了十几位才华出众的好青年,你来选一位当你的驸马吧。」他接过公公呈上的画轴,欲递给巧妍观看。
「妍儿才十七,不急着出嫁,父皇就吃点亏,多养女儿几年吧。」她耍赖的推却皇命。
「这怎么成!」皇帝眉头一皱,先塞了两三卷画轴到她手里。「你的五个皇姊都在十七岁之前嫁了,你也不能破例,快打开画来看看。」
「哎呀,父皇。」她扁嘴瞪眼,把画轴丢到公公怀里,扯着皇帝的着猛摇。「我是公主耶,就算再等一、二十年,也依然会有人抢着娶皇帝的女儿,您就别担心了!说呢,皇姊们都出嫁了,只剩下我这么个小女儿陪伴在父皇您身边,我若也嫁出去了,您多孤单哪!」
「可今年好人才特别多,朕都帮你选好了……」被他最疼宠的女儿一摇,他头都昏了。
「好人才留到明年、后年难道就变成蠢材了吗?要真跟妍儿有夫妻缘分的,不管再过几年,也都还是我命中注定的驸马呀!父皇这么急着把我嫁出去,要是嫁错人了怎么办?」她赖皮的使出拖字诀,总之就是先拖了再说。
「怎么可能嫁错?这些个青年才俊都是出身良好、品行端正,可说是千中选一的好人才,朕舍不得让给别家千金,全留给朕最疼爱的公主先挑选。你别想借故推托,朕今天一定要你从中选出一个出来!」
看父皇没得商量的样子,巧妍也有点紧张了。如果惹得父皇生气,自己钦点一名男子当她的驸马,那最后倒霉的还是她,她还是多找名说客劝劝他好了。
「母后——」她赖到皇后怀中猛撒娇,「你看父皇急着把我赶出去,一点都不心疼我啦!我嫁人了,父皇、母后就不能常常见到我了,这样也没关系么?」
皇后怜惜地搂住她,转头向皇帝说道:
「皇上,妍儿不想太早嫁,您就多让她过几年逍遥的日子吧!真嫁了人,也未必就好……」
皇帝扬手阻止,「皇后,你不用多说,朕已经决定了,今年一定得将妍儿嫁出去。若让她再继续逍遥下去,说不定哪天她连皇宫都不想回来了!」女儿如脱缰野马似的爱动性格他很了解,必须趁她还安稳待在宫里的时候看牢她,顺顺利利的把她嫁出去,才能让他放下一颗心。
「母后——」她抓住皇后袖摆催促道。——
「皇上,要不,就多留妍儿一年如何?等她慢慢适应即将出嫁的事实再——」
「皇后,你一向贴心顺朕意,怎么今儿个特别反常,处处跟朕唱反调?,」皇帝微怒,直盯着皇后瞧。
「臣妾不是要和皇上唱反调,只是心怜妍儿年纪还小……」温善的皇后柳眉微蹙,像压着什么心事。
「不小了!你忘了她三皇姊十五岁就嫁人,皇后你不也是在她这年纪入宫的吗?」
皇帝心意坚决,巧妍暗觉不妙,心想这回是在劫难逃了。
「皇上真要妍儿这时出嫁?」皇后吐出一大口气,调节呼吸后问道。
巧妍抬头望向神情颇为怪异的母后,有种莫名诡异的感觉。
「当然是真的。」皇帝也察觉她的异样了,精明的双眸不断审视着身旁的皇后。
皇后放开女儿,下定决心般唇角带笑道:
「若真要妍儿嫁,她就只能嫁云焰。」
「云焰?」皇帝想了一下,才想到云焰是巧妍的随侍。「皇后,你在胡说些什么!」
「臣妾不是在胡说。」是该说出来的时候了,她妥善隐藏了十七年的秘密。她扬着迷离哀伤的笑容跪倒在皇帝面前。
「你这是在做什么?」皇帝一楞,直觉要扶她起来。
皇后却用力一磕头,细致脆弱的额角直接撞击在幽黑的玉石地板上,发出叫人心惊的沉重声响。
「母后!你不用为我这么做——」她急着步下座榻冲向皇后。母后反应之大,让她心里充满罪恶感。
她的话被皇后截断,「臣妾犯了欺君之罪,请皇上降罪!」
字字清晰无惧,皇后原要再继续磕头,却被皇帝一把拉起身子,不让她再磕下去。
皇后额角挂着叫人触目惊心的鲜红伤口,一道细而浓稠的血液,沿着她细白优雅的脸部轮廓缓慢滴流。
「什么欺君之罪?你说!」皇帝沉声问道。灼烈双目逼视着他最信任的妻子,如果连她都欺骗他,那他还能相信什么人?
巧妍以及在场的公公、宫女们,震慑于皇帝的沉怒,无人敢递出帕子给皇后擦拭血滴,众人皆静默屏息,等待皇后即将说出口的话。
皇后长睫一动,迎视皇帝猜疑震怒的眼眸。
「妍儿并非臣妾亲生,云焰才是皇上的亲生骨肉。」
巧妍以为自己听错,却仍不可抑制的往后颠踬数步。
「你说什么?!」皇帝不敢置信地握紧皇后的纤臂。「你再说一次!」
皇后眼里泪光闪动,声调凄凉,缓缓说出埋藏多年的秘密——
「皇上还记得十七年前,臣妾怀胎五个月时,请求圣命让我回家乡待产一事吗?」
「说下去。」皇后娘家是得宠的贵族,家业庞大,他想她是因有孕而想住在熟悉的地方待产,于是让一大群侍女、护卫陪伴她返乡,安全地把妻子交到国丈府里,当时并没有多想什么。
「臣妾为避祸回家乡——」
「避祸?避什么祸?」她是皇后,谁的歪脑筋敢动到她头上去?
「皇上亦有所耳闻吧?许德妃早臣妾数月诞下皇子,在她生下皇子后,后宫里不再有妃嫔诞下婴孩,传闻是她用计迫使有孕宫妃堕胎流产,以巩固她孩子将来能拥有太子的宝座。」
皇帝闻言沉吟片刻。许德妃善妒、铲除异己的流言他时有所闻,但他苦无直接证据办她,且因她是他唯一皇子的母妃,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不和她计较,没想到他之所以子嗣薄弱,竟和她有关!
「臣妾生性软弱,为保腹中孩儿顺利生下、平安成长,只好躲回娘家生产。」现在想起仍是心有馀悸。当时她悲伤的以为,她的孩子终将命丧于后宫的斗争之下。
「回到家乡后,我在寺庙参佛时,巧遇童年友伴周彩青。她和我年纪相当,彼时亦怀有身孕,因有感于我父亲在她幼时曾救周氏一家性命,对我十分尊敬友好。寺中方丈也特别辟了间厢房给我和她歇息叙旧。难得有人可以让我不必猜忌的与之谈心,我便不知不觉将心中忧愁说给她听……」
巧妍在听见周彩青这个名字时,脸色顿时惨白,浑身发起轻颤,瞬间明白母后不是胡言乱语,她说的都是真的!
「彩青考虑许久之后,主动提出愿和我交换孩儿养育的计画,她愿让她的孩子入宫,以避免皇嗣在后宫斗争之中或死或伤。」她承认她自私,听到彩青提议时,她心中是暗喜的。
「孩子是娘亲的心头肉,她怎肯将自己的孩儿送入隐藏暗涛的宫廷,代替别人的孩子承受或许会降临的生死危机?」从来只听说生不出皇子的皇后,从民间偷偷抱养男婴充为己出,没听过以民间女婴伪替入宫的。
「用她腹中孩儿来报答我爹救她周氏一门的恩情,她认为值得。」
「若她生下的同是男孩,那太子一位岂不是要落入外姓人手里了?」
「彩青不是那种别有心机的女子。她和我约定,她生的若是男孩,要我将来必阻止皇上将他立为太子,若是女孩,揭穿真相后就让她当我儿妃嫔。」
「如果你俩当年生下的皆为同性呢?」
「那就让她们或他们成为好友,像我和彩青那样。」
「所以你就背着朕和她商量好换子的计画,甚至连他们将来的命运都安排好了?!」十多年来,他面对自己的亲儿竟毫不知情!
「为了我儿不受任何伤害,我这样做错了吗?」既然选择全盘托出,她就不怕承担后果。
「安排云焰五岁入宫,随侍在妍儿身侧……算你厉害,瞒了朕十多年,朕居然都没发觉——」
「臣妾纯粹为了保护皇儿,不得已才会出此下策……」
「快叫云焰进来!」
皇帝厉声下令,随侍的公公立即领命而去。
云焰听见公公喊他,很快步入殿中,迅速环视眼前诡异的景象。
皇后额角受伤;皇帝满脸阴鸷;巧妍则环臂轻颤,粉面惨白……他心一拧,微微抽痛,是发生什么大事,使她如此无助不安?
不等他拜见,皇帝拉着他的手臂问皇后,「如何证明他是我儿?」
皇后凄绝微笑,「云焰和皇上相同,胸口上有颗朱砂红痣,位置和皇上的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云焰,拉开衣襟。」妍儿被绑那次,他召来方才十岁的云焰,初次见他时,就觉他眼熟,对他特别有好感,今时才猛然体悟,原来是因为他是他的皇儿。
听了几句帝后之间的对话,云焰再对照娘亲口中所谓「不能说出来」的秘密,他隐约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他拉开衣襟,让其它人看他胸口上那艳红的朱砂痣,耳畔陆续传来太监、宫女们掩嘴的低呼声。
「真的是朕的皇儿!」皇帝激动的握紧云焰的手腕,细细凝看他俊挺的五官。他怎会到现在才发现呢?云焰的容貌和他少年时代多么相像哪!
相较于皇帝的激越情绪,云焰反倒有种置身事外的疏离感。
他印象中爹的形象是个怜爱妻儿的柔情男子,时至今日,却转变为眼前贵为九五之尊的皇帝,他尚且难以接受,对突遭巨变的巧妍而言,恐怕更是一大打击。
见皇帝专心于云焰身上,皇后的贴身侍婢这才敢拿出巾帕上前替她擦去血迹。
「孩子,你知道吗?朕……朕是你的父皇啊!」忽然得知另有一儿,且是和阴邪不羁的湛玉皇儿全然不同的好儿郎,皇帝雀跃不已。
所谓的秘密已全部揭晓,云焰却毫无欣喜之情。他看看犹带愁容,慈爱回望他的皇后;再看着面无血色的巧妍,心想事情在此时被揭开,她定是最大的受害者。
皇后早已看出云焰对巧妍潜藏在心的情感,遂开口说道:「皇儿,我答应过妍儿的亲娘周彩青,日后一定让她成为你的妃嫔。」
「不必了。」巧妍静静扬起一抹笑。「我抢了云焰十七年的荣华富贵已经太多,不需要其它的了。」
她状若无事般地走到帝后面前轻轻跪下一磕首,「巧妍感谢皇上、皇后多年来的养育之恩。」
说完后起身,不再看在场的任何一个人,转身翩然地走出大门。
云焰张口要喊她,却突然不知该喊她公主或喊她名字,眼看她就这么消失在他视线之外。
「皇上、皇后,云焰跟去看看!」他向帝后行礼禀告。
「去吧。」皇帝扬扬手。「告诉妍儿别伤心,她当不成公主,一样可以当朕的媳妇。」
「云焰知道了。」他退出房门,心疼的猜想,以她宁为玉碎的烈性,是绝对不会接受这个新身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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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粉紫纱衣的巧妍,慢步走入细丝雨幕里。
「公主——」等在长廊上的宫女不晓得殿内发生何事,仍叫她公主,见她淋着雨,急忙撑起伞要帮她遮雨。
「不准跟来。」她平静地说道。雨落在她身上,她才顿觉失去公主头衔的她,今后就是一介平民,再也没有资格命令别人、指挥别人了。她会不会很不习惯呢?她微微的笑了。
细雨很快淋得她衣衫半湿,她像没有知觉,慢慢走在平坦的石地上,低头看着地上精美的吉祥纹刻,脑中浮现许多旧时画面。
她在这里成长,度过漫长岁月,宫廷里的每个角落都曾留下她的足迹和笑声。她一直理所当然的认为,她是天下无双的天之骄女;直到今天才发现,原来她只不过是深宫皇室里的短暂过客,在皇子足以自保前,暂时填补他不在时的缺位,等时候一到,就该功成身退,没有一句怨言……
到头来,她的父皇不是她亲爹、她的母后不是她亲娘,在这巍峨宫殿里曾有的串串笑语,转眼间变成一种遥远的记忆,遥远得让她不由得怀疑过去的十七年,都是她虚无的幻梦,梦醒了,什么都没留下……
这些名号头衔、富贵荣华本来就不是她的,是她霸占了别人的东西,归还的时间一到,她立刻被打回原形,成为普天之下平凡的女子之一。一旦失去这些身外之物,说破了,她也就是名普通女子罢了。
难怪在襄州时她会心疼大娘,原来那是母女亲情的天性使然。在这团被小心守护着的秘密里,她能说谁有错?她的亲娘为了报恩,牺牲了所有;皇后为了皇子平安成长,甘冒欺君之罪保护亲儿。她能怪谁?她谁都怪不了啊!
就这样吧,她想。
再精采的剧码到最后总得散场,曲终—人也会散。巧妍公主的故事从这里开始,在这里结束,也算有始有终,没什么好遗憾的。
就这样吧……
她站在宽阔深广的宫殿前庭,停步抬头看向飘着细雨、无星无月的灰蓝天空,夜好深好暗,还要多久天才亮呢?
天亮了,就是新的开始,一切从头再来,她不怕,从来都不怕。
闭上眼,鼓励自己快些振作起来,不过就是从头开始,有什么好怕的呢?
脸上忽然不再有雨丝拂面的冰凉,她睁开眼睫,看到云焰拿着伞,替她遮去漫天细雨。
他严肃的看着她,严肃里彷佛还添加了一些些担忧。
「你的衣服湿了。」他有点责怪的道。
她低头一看,层层轻纱湿贴在身上,又重又黏。「我知道。」她往前走,他亦跟着移动,雨伞始终遮在她头上。
无月的夜晚,只有远处宫灯提供的昏黄光线,微微弱弱的映照着他们相伴的身影。
他轻拉住她的手,止住她的步伐。她回头,猫儿般的盈盈大眼不再灵动,只幽沉的望着他。
他从腰带间拿出巾帕,替她擦干脸上的晶莹雨珠。她专心看着他,眼底只有空洞没有内容。
「你想哭就哭,在我面前不用掩饰情绪。」
帮她擦脸的动作轻柔且自然,他太习惯照顾她,如同她习惯让他照顾一样。
「我为什么要哭?」她淡问。对他的浓烈情意,早在襄州凉亭边就已被她重重封锁住了。
「你为什么不哭?」他反问,朗目直视她故作坚强的冷漠。
和她相处太久,一个眼神或口气的不同,他都能很快发觉她的异样。
她的淡漠是伪装天下太平的假象,与其密封她内心压抑住的风暴,不如由他亲手揭开那层粉饰太平的面具。
「我不想哭,就不哭。」想想又加上一句,「我不哭。」语气坚定,像是对自己的承诺和说服。
「你留下来,和我成亲。」他猜得到答案是什么,但仍问出口。
她讥诮冷笑,「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和我成亲?」他是有情有义之人,会说要和她成亲,是因为母命难违吧?
他合眼,再缓慢睁开,眼里扬着不再需要克制的深情。「我喜欢你,很早很早以前就喜欢你。」
她笑了,凄凄的笑了。
「你骗人,你之前不是这样说的。」
「在襄州时拒绝你,是因为我是个小随侍,我没有自信和资格承认!」
她晶眸一动,心却一揪。「你现在是皇子了,所以你承认?」
「不是因为皇后对娘的诺言,我喜欢你,和他人无关。」他沉言,神情紧绷。
「我不相信。」她还是用疏远的眼神望着他,两人之间的距离已拉远,要怎么回到原来的位置?
她受过伤的心紧闭门扉,不再对他开启。关上,就没打算再打开。
「怎样你才相信?」
伞下的他和她如此贴近,她的一部分却被关在襄州的凉亭里没带回来,错全在他,他知道。
「我不会相信。」她娇嫩的俏颜有着刚硬的冷肃。
他没多说话,目光灼烫锁住她,单手拥她入怀。清淡的茉莉花香扑鼻而来,这是她专属的香气,也是他幼年时就喜欢上的香味,他闭上眼,感觉她真实的温度,不想放开手。
头一次恣情放纵自己,顺从心底深沉的想望,不再苦苦压抑情意。失去公主头衔的她,若认为已从云端摔落谷底,他也会用尽全力拉住她,把她拉回他身边。
「你不要可怜我!」她伸手用力推开他,后退两步。「我不要你可怜我!」她的面具崩裂了,再也坚强不了了。
「我不是在可怜你。」他沉声否认,举步又靠近她,又要将伞移到她头顶。
「你现在是皇子了,高高在上,这样就可以可怜我了吗?」她避开伞,怒道。
「我不是在可怜你,」他再次否认,浑身隐含着怒意,为她不懂他的心思,和不相信他所言而动怒。「从前你当公主的时候可怜过我吗?如果没有,我也不会可怜你!」
他一步步走近她,眸光炯烈。他不逃避了,逃的人反而变成她了吗?
「我不相信你!不相信你!」从前,她多么相信他……
他从不说谎,是她身边的好随侍、好友伴,在他身旁她就感觉安心,总是全心全意的相信着他。但是这一回,她却怀疑起他说的话了。
他和她的距离只有一步,沉敛的双眸凝注她泪光晃动的眼睛不曾稍移,扔掉手中纸伞,他探手向前,双臂紧紧搂住她纤巧的身子,不留一丝缝隙。
他抱得很紧,紧到让她连呼吸都困难了。她的额角贴着他线条深刻的下颇,思绪彷若脱身而出,恍然间,慌张得不知该相信自己或相信他?
他俯首珍惜的嗅闻她的发香,为这片刻缱绻的爱恋而战栗,他不能错过她啊!他不想放手——
「巧妍,我喜欢你……」他侧首亲吻她凉冷的额角,低哑嗓音似耳语。「我爱你。」
绵密雨丝不停的飘落在他们身上,夜深幽幽,他低浅的耳语清晰的传进她心里,她心一震,倏然明白他不是在做戏。
他终于承认对她的心意了,但是……她已经不能接受了……
他的坦承——来得太晚……
她的纤白手臂环上他的腰,在他后腰轻束。
「我刁蛮无礼、处处欺负你,你都不恨我?」
她软软的声音,轻轻柔柔的,不带一点怒气。
她愿意留下来了吗?他心一喜,护着她后脑的大掌,竟因欣喜而微颤。「你没有欺负过我,我也没恨过你;我喜欢你,又怎会恨你?」
今夜里一连听他说了好几句「我喜欢你」,她真的很开心。
「你真的喜欢我、爱我啊?」她语尾一飘,带着笑意。
「是真的。」
「不是因为皇后要你娶我你才这样说?」她能够理解当日他在凉亭里拒绝她的原因了。他不希望藉由当上驸马爷而实现他的理想,那种感觉,她体会到了。
「和皇后没有关系,我的情感只有你能左右。」
「只有我能左右吗?」可惜……太晚了。
「从成为你的随侍开始,我就汪定栽在你手上了。」他的语气是甜蜜的无奈,但说的都是事实。
「真是对不起喔!」她皮皮的回道,没什么诚意。
「没关系。」他轻抚她柔软却被雨淋湿的长发。「栽在你手里,我心甘情愿。」
她眼眶一红,鼻头窜起一阵酸意,她……到底是盼到了他的心甘情愿了。
「再说一次你爱我。」她用她最常用的娇蛮语气要求着。
他宠爱的贴近她耳畔,轻声呢喃。
「巧妍——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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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
襄州。
「喂,你看!新皇子被立为太子了!」
守城士兵才将皇榜贴在城门外的公告榜上,马上吸引一大群百姓争相围观。
「是不久前才认祖归宗的瑾云皇子吗?」另一人好奇问道。
「可不是,听说他原来是乐平公主身旁的随侍,十七年前皇后刚生下皇子就和友人的孩子调包,经过多年隐瞒才让身世曝了光呢!」
「皇宫里的故事就是特别多。」
众人叽叽喳喳、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一名背着一捆柴薪、身形娇小的年轻女子走近人群后方凑热闹,但无奈个子太矮小,踮高脚尖还是看不见被一颗颗人头遮住的告示,只好从他们的交谈中猜测皇榜的内容。
「我想宁王一定呕死了,他原本是皇上唯一的皇子,现在却杀出个皇后的亲生儿来,既是皇后所生,太子一位就非他莫属了!」
「不过说也奇怪,在瑾云皇子的身世尚未揭晓前,宁王怎么都没被立为太子呢?他不是当时唯一的皇子吗?」此言一出,大家都颇有同感的直点头。
「虽然他是当时唯一的皇子,但是听说皇上不太喜欢他……」一位小道消息听得多、对深宫轶事较有研究的小老头儿,张望四周后,神秘兮兮的低声说道:「听说有一日宁王的母妃许德妃在皇上面前提起立太子一事,马上惹得皇上当场大怒,说:『皇位迟早是他的,你急什么!』此后,许德妃和宁王就再也不敢提起这件事了。」
「太子一位莫名其妙被别人抢走,宁王肯定气炸了。」
「那当然!他从小就以为皇位将来必是他的,所以性子难免养得高傲骄气些,因为性格不羁,总是惹皇上不悦恼怒。比较起来,瑾云皇子温和睿智,将来应是受人景仰的明君哪!」
「没错没错,皇上眼光好,咱们平民百姓以后的日子才能过得好。」
「你说的对极了!」
大伙儿兴高采烈说个没完,有双明眸大眼的年轻女子在得知公告内容后,调整一下背后沉重的柴薪,脚步轻快的穿过城门往市场走去。
「那乐平公主可还留在皇宫里?」
「听说她在事件爆发后隔天就不知去向,这会儿也不晓得流落何方了……」说者不胜唏嘘地说道。
「真是可怜,公主一夜之间变成平民,她怎能接受这事实啊……」
人们的低声耳语还在耳边回荡,女子唇边带笑,脚步不停的往前走。
假公主乐平可怜吗?
不,她不觉得乐平可怜,她已经得到她想要的了,她并不可怜。
初冬早晨的阳光,暖暖的晒在她娇小的身上,她额鬓沁着薄汗,充满活力的走入市场。
她要快些卖掉这捆柴,存了钱好给娘亲买鸡炖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