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四,凌右文在毫无心理准备下和三姑婆带来的两个青年才俊相亲,一个是归国华侨,一个是科技新贵,外型都相当抢眼,绝对是大多数女人理想中的对象,可是不是她的。
要不是右武没有义气地在昨天假借有Case的名义落跑,她也不用这么尴尬地一次面对两个相亲对象。
凌右文双手按摩了一下隐隐抽痛的太阳穴,她好不容易才捱到相亲结束。一个问她对现今台海紧张的情势有何看法,开口闭口都是美国好、美国棒,她真想问他是哪国人;另一个问她赞不赞成八寸晶圆到大陆设厂,真是……饶了她吧!
不是她不关心国家大事,她只是一介无足轻重的小市民、小员工,她的看法对那两件事根本不会有任何影响,她倒不如认真想想该怎么解决迫在眉梢的切身问题还比较实际些。
“你觉得他们两个怎么样?”廖美云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的茶。
“还好。”长相英俊的男人都不可靠。
“还好,就这样?”真够敷衍的两个字,她好笑地扬眉,“我想知道的是,他们其中有没有人有机会当我的女婿。”
凌右文摇头。
“为什么?在我看来他们两个都长得一表人才,学历高,收入也高,应该是不错的对象,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廖美云无意干涉女儿的决定,只是想弄清楚原因。
她老实地道:“我不喜欢英俊的男人。”那让她没有安全感。
“英俊也没什么不好,这样和你才登对啊。”俊男美女配是最完美的组合。这可不是老王卖瓜自卖自夸,右文右武长得漂亮是这个社区里公认的事实。
“登对又不能当饭吃,英俊的男人一向和花心脱不了关系,”她敬谢不敏,“我没必要替自己的后半辈子找麻烦。”
廖美云微微一笑,“别一竿子打翻整船的人,说不定他们就是集英俊和专情于一身的稀有品种,更何况你和他们才见第一次面,根本就还不了解人家,这么快就把人家三振出局,不公平吧?”
凌右文靠向椅背,“妈,你也对我太有信心了吧!你就这么有把握他们会喜欢我,说不定人家根本就看不上眼
“我女儿这么漂亮,怎么会有男人看不上眼!”凌宏文颇不以为然地哼道。
虽然两个女儿年近三十嫁不出去,他是很担心没错,可是他对自己女儿的姿色深具信心,那些男人不懂得把握是他们没眼光,是他们这辈子最大的损失。
“爸。”凌右文有些不好意思。
“就让你三姑婆多替你找些对象好了。”总会有具备慧眼的男人。
她一阵错愕,爸还真是分秒必争呢!“爸,公司明天开工,我今天晚上就得回去。”幸好。
凌宏文觑了她一眼,叹息地道:“你们姊妹俩都怕在家里多待一天,躲我跟躲债主差不多。”
凌右文心里的愧疚浮了上来,“爸,我们只是……”
廖美云起身走向丈夫,“那你就别逼她们逼得这么紧,让她们喘口气吧。”
“是喔,别逼得这么紧,然后我们就等着看她们青春飞逝、年华老去,终身大事还是没着落。”与其到时候再来后悔,不如他现在逼紧一点,等她们都找到合适的对象,有幸福的婚姻生活之后,她们就会感激他的。
廖美云笑着对女儿摊摊手,表示爱莫能助。
凌右文无言的点点头。其实她心底比谁都急,也想早点结婚,但是迟迟没有合适的对象,又能怎么办呢?她也怕再拖下去自己就要成为高龄产妇了。
高龄产妇是属于高危险妊娠的族群,常会有许多问题出现,诸如子痫前症、妊娠糖尿病、胎盘剥离、胎儿染色体异常、胎儿畸形、流产、早产、胎儿过小或过大……等等。
虽然她离三十多岁还有一段距离,不能不注意啊。
***
一早进到公司,凌右文就觉得气氛不大对,办公室里的同事看她的眼光似乎和往常不太一样,男同事们的眼光里多了一丝恍然大悟,女同事们的眼神则复杂了许多,有嫉妒、有鄙夷、更有不屑……为什么?她纳闷不已。
“珊珊,发生什么事了吗?”她坐进位子,低声地询问坐在对面的一个女同事。
“你还真会假呢。”假装对总经理一点兴趣也没有,结果背地里采取行动……叶珊珊自鼻孔喷气,愤愤地别开脸去,仿佛不屑与她交谈。
假什么?她感到很莫名其妙,为什么才隔了一夜,公司里同事对待她的态度就全部变了样?“到底是怎么了嘛,你们都不说我怎么知道?”她又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别冀望她能掐指算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明明昨天下班之前大家都还有说有笑的,现在没有人愿意对她释出友善的微笑,“就算我做错了什么事,要判我的罪之前也该给我一个申辩的机会吧。”
有个男同事开了口,“你去公布栏看就知道了。”
公布栏?她满腹疑问地起身往外走去,每天进到办公室之前一定会经过那里,只不过她很少停下步伐细看,她只是个基层的小职员,论表现要升迁轮不到她,公司经过几波人事精简之后,再加上去年盈余成长三个百分点,近几年内应该没有再裁员的计画了,她大可放一百二十个心。
这……站在公布前,凌右文直勾勾地瞪着贴在上面新颁布的人事命令,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白纸上的黑字,她竟然无缘无故被擢升为总经理的特别助理!
愣在公布栏前好半晌之后,她才霍然转身冲往课长的办公室,连门都忘了敲,“课长,那个人事命令是怎么一回事?”
任歧将手中的笔搁下,“人事命令是总经理下的,你应该去问他才是。”
“你同意我被调离总务课?”
“我应该反对吗?”他不答反问,“这对你而言是难得的升迁,我乐见其成。”
原来……珊珊和其他同事在态度上的改变,都是因为那个人事命令,”我去问个清楚。”她转身就走。
任歧没有出声阻止。
凌右文搭乘电梯直上位于九楼的总经理办公室,并询问坐在一旁办公的女人,“颜秘书,我是总务课的凌右文,我能够见总经理吗?”
颜秘书淡淡地道:“人事命令明天生效,凌小姐应该要开始收拾东西了,有什么问题明天再和总经理谈也一样。”
明天就太迟了,“我能不能现在进去见他?”
“总经理现在在开会,如果你这么急着要见他,那么十点半再过来吧。”
颜秘书照上司的吩咐回答。
“好,那我十点半再过来,谢谢你。”凌右文道了谢后转身离开。
“不客气。”
她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总经理会突然、毫无预兆地决定要调她到他的身边担任特别助理一职?凌右文百思不得其解,从他一年前回国接任总经理一职到现在,她见过他的次数屈指可数,她在工作上的表现又不特别突出,他怎么可能会注意到她的存在,而破格将她擢升为特别助理?
一脚才踏进总务课办公室,里头原本轻松的气氛顿时凝结,她静静地走向自己的座位,准备开始工作。
“右文,恭禧你高升。”男同事小赵笑着向她道贺,打趣地道:“往后还请你多在总经理面前替我美言几句,提拔一下老同事喽!”
凌右文轻吁了一口气,“别挖苦我了,我根本就不想当什么总经理的特别助理。”她知道总经理勾引年轻有为,又是旷世企业未来的董事长,更是目前公司里最炙手可热的钻石单身汉,所有末婚女性梦寐以求的对象。
闻言,叶珊珊忍不住讥讽,“别装模作样了,真是得了便直还卖乖,看了让人恶心。”
凌右文感觉被刺伤了,“我没有!”虽然珊珊才来公司半年多,但是这半年来她们相处得都还算不错,她以为她们已经是朋友了。
“没有?你表面上装出一副对总经理兴趣缺缺的样子,还说什么你喜欢外表平凡、忠厚老实型的男人,说不定私底下你为了要引起总经理的注意,早已经到了无所不用具极的地步了。”她鄙夷地瞄了瞄她,“不然,总经理为什么会突然决定要把你调到他身边,安插一个特别助理的职位?”
“我怎么知道总经理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会拒绝这次的调职。”
叶珊珊冷冷地道:“你还要演戏给谁看?你可以去收拾东西,等着升职当特别助理了。”
为什么她就是不肯相信她的话?“珊珊,我知道你喜欢总经理……”
她难堪地尖声道:“怎么?你是要跟我炫耀你的胜利?”
“我只是……”凌右文还没机会解释清楚,一声怒斥凌空劈来──
“够了!公司是你们开的吗?现在是上班时间,叶珊珊你马上给我回座位去。”任歧站在办公室门口,铁青着脸瞪她们两个。
叶珊珊转身走开。
凌右文无力地坐进椅子里,这就是女人之间的友谊吗?原本相处愉快的女同事们,因为一项还未生效的人事命令而变脸,甚至决定敌视她。
女人的友谊真是脆弱得……可笑。
***
勾引现年二十七岁,一年前学成归国,接任旷世企业的总经理一职,一上任立即大刀阔斧地缩编成员,精简了将近三分之一的人事支出,并谈妥几个跨国的合作案,又推动了数个成功的企画案。
仅仅一年的时间就让公司的盈余成长了三个百分点,股价更是持续上扬,成为万绿丛中一点红,在经济如此不景气的情况下,突显出旷世企业未来的潜力无穷。
他的年轻更是让所有人都切切实实地体会到,“后生可畏”这四个字。
会议室的门一开,一行人鱼贯地走出来,走在最前端、戴着眼镜、一派斯文的就是才刚主持完例行会议的勾引,温文儒雅的外表让人很难将他的人和果决、魄力十足的行事作风联想在一起。
勾引转进专用电梯里,直接回办公室。
他的秘书是公司里,少数不会对着他痴笑的女人之一。
“总经理,总务课的凌小姐来过,我照你的吩咐回答她了。”颜秘书谨慎的说着。
这是这一波人事命令该有的回应。他颔首,“很好,泡杯咖啡进来。”
“好的。”
勾引没再多说什么,迳自推开办公室的大门,长腿随即迈进。
凌右文,原本应该只是总务课里一个没没无闻的小职员,却因为她妖艳妩媚的容颜成为公认的旷世之花,名气大得连与旷世企业往来的公司老板都知晓,不少人曾私下想要邀约她出去却遭拒绝,更传出有人出高价想要包养她,反招来一番义正辞严斥责的风声。
早在一年前他刚来公司的时候就已经听闻过她的事了,原以为她只是个花瓶,是那种想要凭借着姿色钓有钱金主、虚荣又拜金的女郎,只领薪水、对公司没有半点贡献的米虫员工。
却在翻阅员工档案,要将她列入第一波裁撤名单之际发现,她在工作上是没有特别突出的表现,却是一个尽责守本分的员工,这才将她的名字从裁撤名单上剔除。
“叩叩。”敲门声之后,颜秘书端进一杯香醇的咖啡。
他接过咖啡,“谢谢。”随即轻啜了一口。
颜秘书静静地退到办公室外,顺手带上门。
而勾引的思绪,亦再度回到凌右文身上。
不过,最初也仅止于将她从裁员名单里剔除而已,没有特别的想法,若非三个月前,他凑巧路经总务课的茶水间,不经意听见她毫不留情地怒斥业务部的经理想要背着老婆在外头金屋藏娇的行为。
这原本是别人家的家务事,她没资格管也管不着,只不过那名经理想要金屋藏娇的对象正好是她。这也直接证明了之前的传言是事实,让他在工作之余会注意和她有关的消息,更引起了他想要了解她、探究她的兴趣。
他发现她虽然有副妖艳动人的外貌,却有着和外表极不相配的道德观。
他发现她虽然天生妩媚,却是个中规中矩的女人。
他发现她在工作上不求表现,只做好分内的工作,是因为她另有志向──当个平凡而幸福的家庭主妇,所以才会以优异的成绩考进旷世企业,却甘愿被分发到总务课,当个没什么晋升空间的小职员。
只要用心注意一个人,就会知道她所有的事,当然也包括她对任歧的兴趣,所以决定有所行动。
“铃铃铃……”桌上响起内线电话的铃声。
他按下通话键,身体靠向椅背。
颜秘书的声音立即回荡在办公室内,“总经理,凌小姐想要见你。”
“请她进来。”一抹浅浅的微笑慢慢地在他的唇畔荡漾着。
“是。”
“叩叩。”电话才刚挂断,敲门声旋即响起。
颜秘书开了门进来,身后跟着凌右文。
“请坐。”勾引自办公桌后起身,慢慢地踱向沙发,“颜秘书,麻烦你再泡一杯咖啡进来。”
“好的。”颜秘书退了出去。
凌右文有些局促地落坐,正襟危坐地将双手搁置在大腿上,目光在掠过斜前方崭新的办公桌时停顿了两秒。
虽然勾引接任总经理已经一年,而她只是总务课里一介小小的职员,这样近距离和他面对面,这是第一次。
“放轻松,我的长相没那么吓人吧?”勾引在她的对面坐下。
颜秘书送进一杯咖啡后离去。
镜片后的眸子淡淡地眯起,他明知故问地问:“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
“咳……”凌右文清了清喉咙,却不知道该如何启口,“总经理,我……”他……看起来很年轻而且英俊,浑身缭绕着一股温文儒雅的气息,难怪让公司里大半的未婚女性为之迷恋不已。
“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他睨着她。
“还……没。”趁他提起这个话题,她一鼓作气地道:“总经理,关于那项调职的人事命令,我能不能……拒绝?”
意料中的答案。勾引微微一笑,“很抱歉,不能。”
他的温和让她不好意思太激动,“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要拒绝?”他淡然地反问。
“我没有什么远大的抱负,只想当一个小职员就好。”婚后若是经济情况允许,她很愿意当个平凡的家庭主妇,“在公司里,工作能力比我好的人比比皆是,请你另找合适的人选。”
他沉吟了会儿,“你很合适啊。”
“我不确定自己可以……”凌右文蹙紧眉宇。
“我相信你一定能够胜任愉快的。”勾引充满期许的语气让她无法拒绝。
被人期许的感觉很好,第一次有人注意到她的能力,而不再是外表。她不禁迟疑了,工作和婚姻在她心中拔河,“我……”
他微笑地看着她,“若是你对自己的能力存疑,何不相信我看人的眼光。”
面对他鼓励的目光和迷人的笑容,她不自觉地点了头。
“很好,你的新办公桌就在那儿,要不要过去瞧瞧?”勾引唇畔扬起的弧度,有一丝满意的味道。
她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答应了什么,却已经没有反悔的余地了,“不、不用了,现在还是上班时间,我该回办公室去了。”
“那么明天准时过来报到,别走错办公室。”他唇角上扬的弧度扩大。
她也只能懊恼地回答,“我知道了。”
不久前的声明还回荡在耳际,她的调职却在一闪神之中成了定局,刚刚为什么不小心一点?唉……再多的后悔也改变不了事实,下午的时间肯定不好过了。
直到办公室的门被关上,勾引才收回目光,凌右文冶艳的外貌会给人一种不安于室的错觉,主观地认定这种女人天生该是被某企业家或富商包养的情妇,过着奢华浮靡的生活。
很难将她和繁琐枯燥的柴米油盐酱醋茶联想在一起,也无法替她在家庭里定位,想要享受女人温存却不想被束缚的男人会找她、想游戏人间的情场浪子会找她、想要享齐人之福的男人更会找上她,就是想安定下来的单身汉会对她望而远之,生怕徒惹一身腥。
如果不是她有强烈的道德观,只怕早已沦陷在金钱的攻势下,在现今靡乱的男女关系中随波逐流了……
“叩叩。”陡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她有东西忘了带走吗?“进来。”勾引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凌右文方才坐的位子,什么也没有发现。
“引。”像阵风席卷进来的是倪晶莹,是他父亲至交好友的掌上明珠,年方二十一。
他顺口问:“你今天不用上课吗?”
“昨天是六十周年校庆,今天补假一天。现在是午餐时间,我们去吃饭吧。”
“晶莹,我还有一些公文要……”勾引长身而起,才走几步就被倪晶莹挽住手臂,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往外走。
她接下他的话,“我知道你很忙,有很多公事要处理,不过,再忙也要吃饭啊。”
“我已经要颜秘书帮我订便当了。”
她不以为然地道:“一边吃饭一边工作会消化不良的,我发现一家新开幕的餐厅,菜色和味道都很棒,你一定要去尝一尝。”
“好、好,你别拉,我去就是了。’他抽回手臂。
“对了,下个月八号你要把晚上的时间留给我。”她侧着脸望着他。
他佯装不解地迎视她的目光,“把下个月八号晚上的时间留给你?做什么?”
“什么嘛!”倪晶莹不满地发出抗议,“真过分,又把我的生日忘记了。”
勾引脸上恍然大悟的表情完美得无懈可击,随即扬起一抹充满歉意的笑容,“抱歉。”他是故意忘记的。
每年不管她怎么提醒他,他就是记不住……没关系,她曾经常提醒他的,“你要来参加我的生日舞会,不准缺席。”
“知道了。”他探手揉乱她的秀发。
她皱着眉将头发整理好。引他什么时候才会把她当成大人、当成女人来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