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婕心根本不知道情况为什么会在瞬间,有了这么急遽的变化?
然而肿胀的双唇,却无法掩饰发生过的事……星野御人对她的想法不再像以前一样了吗?他不再以为她是他想象中贪图虚荣的女人?他终于了解她真正的个性,而他的善意也不是伪装出来的……
也许,他有没有可能,还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她?
她不应该想这么多,可是,她却发现自己已然跌入了他编织的网,她屈服在他时而神秘、时而反复、时而强制,却又时而温柔的网中;就像发了烧一样,她浑然未觉却已跌人他的魅惑中。
第二天早晨下楼时,虽然大半个晚上辗转难眠,但辜婕心的精神与气色却依然很好。她的笑容就像沾染着朝露的花朵,盈满初开的鲜丽,承载了生命的原始气息。
“早安,拓人,你今天依然要上课到下午吗?”
餐桌上有丰富的早餐,还有拓人正等着她。
对于人的情绪,愈接近赤子情怀的人愈能敏感的察觉,所以,拓人也发现了她今天的不同整个人似乎特别的喜悦。
“是的,每天都差不多,你发生了什么特别值得高兴的事吗?”
辜婕心吓了一跳,她表现得这么明显吗?还好御人不在这里,不然他肯定又会取笑她了。
“没事,我只是恢复了原本的样子,我想,阿姨不会希望我悲伤太久的。”
“所以,你今天有空陪我玩了?”
“等你下课之后,我们一起到外面走走?也许,我可以请你吃冰淇淋?”
“太好了,我喜欢吃冰淇淋,你真的会带我到外面去吗?”
“嗯,不会花太久的时间,应该没关系的。”
辜婕心没有任何兄弟姐妹,照顾一个人,让她觉得虽不如想象中简单,但却意外的充实、有趣。
她很喜欢拓人,如果他静静的坐着不要动,你根本难以发现他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他清俊的脸上带着羞赧的笑,你永远不必担心他会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和他相处,一点压力都没有。他会认真的听着你说的每句话,在他认为安全的环境中,他会提出许多的问题,那样的他,单纯率真的惹人怜爱,自然而然就想对他再好些了。
星野拓人也很喜欢辜婕心,也许,是因为她和继母相似的外型,让他很快的产生安全感。
星野拓人和星野御人的年龄差距有十余岁,可能因为母亲怀孕的时候年纪较大,体力与健康状况都不堪负荷新生命的来临,但母爱的天性让她坚持生下他,最后却因不幸难产而过世……星野拓人也因为压迫到脑神经而影响了智力的发展。
“哥哥不喜欢我和红悦太接近……但其实,我并不讨厌她。”
几天的相处,辜婕心渐渐取得他的信任,有时他会突然说出心中的想法。
“我也很喜欢红悦阿姨,她对我真的很好。”
“哥哥要我像他一样称呼她为红悦,可是有时候,我觉得她就像妈妈一样……我没有见过自己的妈妈。”
为什么御人会这么排斥亲切的红悦阿姨呢?辜婕心想得出的理由,可能就是基于父亲在母亲过世后极短的时间内,便又爱上了别人,让他的心里产生了矛盾与冲突吧!
“拓人,其实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想法。如果,你认为你和红悦阿姨之间有很好的感情,那并不是什么不对的事。”
“真的吗?可是哥哥不希望我提到她。”
“你哥哥也会有他的看法,但是你不一定要和他一样。”
“但是如果他发现我和红悦太接近,他就会有不高兴的表情,他就会生气……现在,有时候我会有点想念红悦和爸爸,我会很难过……但我不能让哥哥知道。”
“拓人,你听我说,我想你哥哥应该是目前和你最亲近的人,他也许不是恶意,只是想保护你不受到伤害,但这并不表示他的做法都是对的,有时候,你要学着去分辨什么是该做的,什么又是不该做的……你能明白我所说的吗?”
他露出困惑的表情,也许这些对他来说会有一定程度的困难性……但他随即露出笑容。
“哥哥希望我能照着他说的去做,但其实不是每一件事我都必须听他的,有时候如果我认为不对,我就不一定非做不可,你说的是不是这个意思?”
“差不多,拓人真聪明,说一次就懂了。不过,在你还不能完全清楚该不该坚持以前,你可以多参考别人的意见。”
“我可以问谁?”
“像你哥哥、唐管家、你的家庭老师……或是你从书本得来的经验。”
“或是你,对不对?”
她亲昵而自然的摸了摸他的头。“对,你也可以来问我,因为我们是好朋友,也是表姐弟。”
“表姐?上次我想这样称呼你,可是被哥哥骂了……”
“他可能只是不习惯,没关系,这可以当成我们之间的秘密。”
“秘密?太好了,我喜欢秘密!”
“你能陪我玩一下拼图吗?表姐……”
由原先的被动与怯懦,星野拓人已经慢慢的敢对她提出要求。
“拼图?我不是很行,如果你愿意教我的话,我很想试试看。”
辜婕心自然不会拒绝,像这么一位可爱的大男孩的要求……何况,在他的陪伴下,她也能找到事做而不会感觉无聊。
“教你?当你的老师?我从来没有当过别人的老师……”
“那也许这次就会是很好的开始,准备好了吗,拓人老师?”
对这个新鲜的称呼,他兴致高昂的表现出喜悦。
“嗯,那你要听我的话哦!”
“那当然,我一定会做个听话的乖学生的!”
两人在星野拓人的收藏室内——放满了各式模型的房间内,随兴的坐在地板上,开始了庞大的拼图工程。
这比辜婕心想象中要复杂许多,眼看着约有五六十公分正方的图板,极为类似的色彩图块,切割成大小一致的曲线……她根本分不清楚到底哪个该在哪里。
“你要先研究一下示范图片,然后利用颜色来将拼图片分类。”
拓人很有经验的,为她解释了该有的步骤,辜婕心看着满室精巧的模型收藏,又看着眼前看似复杂的拼图,让人难以相信能完成这些细腻动作的,却是出于一个智能受损的大男孩?拓人的情况也许不如他人想象的严重,也许,是他的家人对他保护过度?
她照着他的说法试了好几次,但就是怎么也进入不了状况,这让她觉得很沮丧。
“我不行了,我笨手笨脚的,根本就分不清它们该有的位置……”
“你先别灰心,刚开始总是比较困难的。”
“这些游戏,是别人教你的吗?”
“有些是老师希望我学的,有些是我从书上看到后,要求哥哥买给我的……你不喜欢?那我们可以换别的……”
“我不是不喜欢,只是我对这个的反应没有你好,你做得很棒,拓人。”
“是吗?谢谢你这么说……”
他很高兴得到认同,却也显得不好意思了起来。
“你想听故事吗?也许,我可以说故事给你听,我说故事很精彩的哟!”
“好,我喜欢听故事,红悦以前也常念故事给我听!”
“我看看……那就挑这一本好了,《汤姆历险记》!”
选定故事之后,辜婕心开始她精彩的陈述!随着剧情时而高扬、时而低沉的节奏,还配合着自制的背景音乐……在紧张的时候,她会用十足丰富的表情加上肢体语言,惹来拓人的叫喊声,与两人笑闹成一团的声响。
在这个家庭内,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这样悦耳的声音,经过的仆人们听见都发出会心的微笑。
除了星野御人例外。
他今天特别早回家,想先看看弟弟正在做什么……由房内传出的笑闹声,让他很快的清楚里面的情形……人们总是会选择比较弱势的人进攻,就像红悦当初嫁到这个家时一样,她知道要摆平他并不容易,于是她就将目标转向弟弟,希望能博取他的认同……辜婕心的心机之深,简直和红悦如出一辙!
他倏地打开房门,进入弟弟的收藏室。
“拓人,回你的房间去!”
错愕的两人,不知道为什么星野御人要忽然这么说。
“你听到了,回你的房间去。”
“为什么?”
“为什么!”他没有听错吧?他向来服从的弟弟,现在却为一个不需要理由的原因,问他为什么?
星野拓人一见哥哥提高语调,害怕又犹豫的望了望辜婕心,但是,最后他还是选择自己面对。
“我想留在这里。”
这不会是别人教他的——星野御人很快就知道,这一定是因为辜婕心对他弟弟说了些什么。
“现在,马上回到你的房间,我待会儿会去找你谈。”
星野拓人丢下手边的纸片,用以表示他不知该不该有的不满情绪,服从的离开了房间。
在一旁见到这一幕的辜婕心,忍不住发表了意见。
“你一定要这么严厉的对他说话吗?你吓坏他了?”
“是他吓坏我了才对。你对他说了些什么?”
“什么?”她不懂他所说的意思。
“拓人是我弟弟,从他出生后便是我在照顾他,我不可能不知道他的想法,他今天的不同,肯定是出于别人的‘教导’,他从来不会顶嘴的!”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拓人是个人,他不是你的所有品,你凭什么要求他得完全服从你,不管你说的是不是对的?”
“我是他最亲的人,我不会伤害他,我也知道怎么做对他才是最好的。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来参与他的管教问题?你认为你可以代替红悦?”
“你这么说不公平,我也关心他,并不是……”
“辜小姐,容我提醒你,虽然在名义上,我们是表兄妹的关系,但在事实上,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存在,而在红悦死后,我们之间更没有任何亲戚关系可言,我想,你应该很清楚这点才是。”
“你怎么可以……就算我们没有任何亲戚关系,那也不代表我不能关心拓人……”
“在这个屋内,你只不过是个客人,我们的家务事不需要外人的意见;我这样说,够清楚了吗?”
因为气愤而不知如何回答的辜婕心,只能木然的瞪视他……然后她很快的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 ※ ※ ※
星野诚,当初为了培养当时惟一的儿子,在星野御人很小的时候就将他送到国外。
他有日趋庞大的事业需要全心专注的经营,而他相信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给这个家更好的环境,以及延续企业生命所必须的计划。但他却忽略了,聚少离多的亲子关系,注定了会感情稀薄。
当同年龄的小孩都还依赖着父母的关心与照顾时,星野御人却已经学会如何收拾自己的行李,远赴在美国的亲戚家,独自面对全然陌生的语言与环境。
刚开始,他一直希望父亲或母亲会有人来带他回家,或者,他们会来探望他,会给他温暖的鼓励与支持。但是他不断的等待,却总是换来失望的结
局,有的,多半只是一通短促的电话,而父亲总是没有嘘寒问暖的询问:“功课跟得上吗?新的家庭教师有没有比上一个好?这次的成绩有没有哪一科退步了?”
而母亲,总是说不到两句话便开始哭泣,她说她想来看他,但是又怕到时候会舍不得离开,况且,父亲不赞成她到美国去,他认为母亲会影响到他的学习。
时间久了,星野御人的情感慢慢的麻痹了。他开始知道他惟一能做的,只有把书念好这件事,这是对他以及父母而言最重要的一件事。
高中以后的学业,星野御人辗转到了英国、中国等国家……每一次的漂泊都是出于他认为父亲对他的期望,也是他锻炼自己更坚强的训练;独立自主,是他不得不学会的先决条件。他相信如果他完成了学业之后,自然可以和别人一样享受家庭的关爱,自然可以重温他引以为憾的温暖,不同的只是时间的顺序罢了。
可是,每当他在放假期间回到家中,他看见的只是一次比一次憔悴失落的母亲,而父亲出现的时间则愈来愈少。在母亲意外怀孕的那段期间,好不容易笑容又回到了她的脸上,她变得平和而且开心许多;只是没想到弟弟的出生,却造成了母亲的离 去。
父亲有没有因而悲伤,或是悲伤了多久?这是星野御人不能确定的,但是他能确定的是,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内,父亲很快的通知他即将再婚的消息,而且对方与他的年龄也不过十来岁的差距。
他一直以为只要努力达成父亲的期望,他就能享有和别人一样的温馨家庭生活,他可以重拾中断的亲情,一切都会回到他小时候的想象;然而,这一切却只不过是一场骗局,他只不过是父亲摆弄下的一颗棋子,而母亲,更是虚掷了宝贵的青春岁月,却没有享受到该有的权利。
张红悦,是他家庭的介入者,他相信在母亲去世之前,父亲和她很可能早有往来,只是他们都被蒙在鼓里罢了,他想起每一次回家时母亲失落的眼神,他就更确定他的想法。
以辜红悦年轻貌美的条件,又怎么可能会因为“爱情”,而选择嫁给大她近一倍的父亲?这无非是为了权势地位所带来的荣华享受,她想要的不过是现成的奢侈生活!
张红悦得到了,却牺牲了他的家,以及他的母亲。
星野御人以功课忙碌为理由,拒绝出席他们的婚礼;在学期间的放假日,他也总是编排各式各样的理由,不想回到家中。因为就他所听到的,父亲不再像以前那样,以工作为重心,反而时常留在家中陪他的新任妻子,共享天伦之乐。
而终于学成归国的他,再也没有理由不回到他生长的地方,只是,他改以繁忙的工作来减少与家人的相处。
星野御人与“家人”保持着距离,除了他的弟弟以外。
他是为了惟一的亲人拓人,才愿意回到这空荡的房屋内,勉强自己与红悦冷淡的打招呼。他愿意竭尽所能,只要拓人能够幸福。
※ ※ ※ ※
“萱婷,一切都还好吗?有没有什么事?”
不放心的辜婕心打了电话回台湾,询问她的好友目前的状况。
“幸好你打电话来,不然我还不知道该上哪去找你呢!谢崇昱,他发了疯似的找你,我说你不在,他却怎么也不肯相信?”
“他又到公司去了?打扰到你上班了吧?”
谢崇昱为什么还是不放弃,她能说的都已经说得再清楚不过了。
“那倒还好,毕竟他要找的对象不是我。不过,也一直询问你到哪里去了,一副非找到你不可的样子?”
“不好意思,真是麻烦你了……”
“好朋友说这些干么?对了,你的假期也快结束了,你会不会如期回国?现在事情进行的怎么样?”
“我也不是很清楚进度,律师没有再打电话来……不过,我应该会如期回去的,因为上班请假不方便,而且照御人的说法,这件事可能不会那么快,也许我可以等下次准备好了再来!”
“御人?你的表哥吗?你已经这样称呼他了,可见你们的相处应该还不错吧?我看过杂志上的照片喔,他长得可真帅!”
辜婕心苦笑了一下……事情若是如萱婷说得那样就罢了,问题是,她自己都弄不清楚御人的态度。
“不是像你想的那样,事实上,有些事让我满困扰的……”
“不像我说的那样?你是说,他本人没有照片上俊挺,还是你爱上他了?”
“才不是!”她连忙否认。“是我在想,也许,我应该放弃这份财产继承,毕竟我原本就没有预料会有这么一天。”
“放弃?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想,御人并不是很欢迎我的到来,加上他对红悦阿姨好像也有很深的误会,他认为我们都是为了他们家的财富……”
“如果是这样,那你就更应该留下来继承才对,他有什么权利这样说?你阿姨嫁到他们家也有二十年了吧,那本来就是她该得的,况且,是他父亲要娶你阿姨的,两情相悦,总不能说因为他家有钱,就说是为了钱才嫁给他的吧?”
“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当然,他们两人相知相惜,金钱只不过是星野先生附带的条件之一,难道要两人都抛弃财产才算是为了真爱?这么认为未免太荒谬了。”
“红悦阿姨当然是理所当然可以享有她的权利,可是我,毕竟……”
“婕心,你不应该这么想,这是你阿姨的遗愿,也是她对你的心意……你怎么了?是不是他欺负你,对你的态度不友善?”
“他……我也分不清楚,有时候对我不理睬,有时候又对我很好……”
“你该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在情况还没有明朗之前,这样做好吗?”
“我、我不是,我没有……”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对谁否认,她只是重复却又不十分肯定。“你真的认为我应该继承阿姨留下来的财产?”
“当然,那是你该得的,根本没有什么好怀疑的。”
她很快的想了一下。“好吧,那我会找时间和御人谈谈如何处理钱的问题。”
辜婕心挂断电话,还在原处发着呆……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不希望御人误会自己,她就是无法忽略他对她的想法。金钱,当然不能说不重要,可是对她现在的状况来说,也没有一定得接受的理由;与其让他误认为她是贪图金钱的女人,她还宁愿放弃金钱引起的无谓困扰。
但她不知道的是,原本想找她一起用餐的星野御人,走近她的房门停留片刻后就离开了——因为他听到她讲电话的内容,虽然只有最后一句,但现在,他更加确定了她的想法:她不但有计划,而且还有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