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绯抬眼凝视他温柔的眼,试图在他眼中找寻自己熟悉的那个人。
「坐,在我面前不需要这么拘谨。」厉昕淡淡一笑,示意她放松心情,自己则选了她对面的木椅坐下。
轩辕绯依言坐定,心情却是忐忑不安。此时在自己眼前的确实是绯师父没错,但他却变得好陌生,俊容上的浅笑一如从前,深幽的眼瞳依旧亮澈,但是她似乎无法像过往一般,全心全意地依附着他。
「两年不见,你长大了,不再是从前对我撒娇的小娃儿了。」厉昕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轻笑道。「看来我的确不用再为你操心了。」
「昕师父,如果……如果您真是朱秦国的皇子,那么当初为何愿意教养我?」
轩辕绯咬着下唇,直接问出自己最在乎的问题。如果昕师父真的恨她,那么在他们相处的那些年里,他对自己的关怀与真诚又是什么?
「我真实的身份是谁并不重要,难道因为我曾经是朱秦国的皇子,是你师父的事情就这么一笔勾销了?」厉昕似笑非笑地凝视着轩辕绯,继续道:「不管我是谁,当初既已允诺教养你,我就遵循自己的承诺,我从来不会因为你我身份的差异而困扰过,我想这是你此刻最想知道的答案。」
「那么,厉邪又是怎么一回事?」轩辕绯却无法被轻易安抚,太多的疑问在心中囤积着,莫名地让自己感到不安。
「他的武学修为在我之上,甚至可以说,是我认识的人当中最好的一个,所以我认为他是最适合教你的人。」厉昕解释着当年的决定。
「身为朱雀皇子,你最需要的就是自保的能力,至于他顶替我身份的原因,我相信只要你开口问,邪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那么南蛮的昕公子到底是谁?是你、还是厉邪?为什么要这么做?」轩辕绯提出另外一个问题。
「昕公子只有一个,是我也是邪,我目前不能告诉你原因,或许有一天,邪愿意告诉你。」厉昕仍旧以四两拨千斤的方式带过问题。
「昕师父,你真的有诚意要回答我的问题吗?」轩辕绯有些气恼。厉昕回答问题的方式就像朝着池塘扔下一颗小石子一般,不但无法让水面平静,反倒激起了更多的涟漪。看似回答了她的疑问,但只是引出她更多的疑惑。
「在我能回答的范围里,我已经尽量诚实了。
绯儿。「厉昕露出诚意的笑,清亮的眼眸显得十分无辜。
轩辕绯有些沮丧地垂下肩头,昕师父这一点倒是和从前一模一样,从来,他就是一个无所不知的人,能够回答自己任何的问题,但是遇到了他不愿意回答的问题,总是能以这种几乎是狡诈的方式躲过,好像说:该说的我都说了。听不听得懂就要看你自己了。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用心,但现在不是时候。」厉听温和笑道,跟着继续道:「如果你没有问题,那么现在换你听我说了。」
「嗯?」轩辕绯抬起头,虽然他的微笑温雅如昔,清亮的黑瞳却漾起某种她不明白的情绪,目光炯炯、让她胸口一震。
「当初我离开的时候曾经说过,当我已经完成教养你的承诺时,我将不再是你的昕师父。」厉昕重提当年离去时说过的话。
「是,我记得。」轩辕绯有些困难地点头,胸口不禁再次泛起当初被舍弃时的痛楚感觉。
「我重返苏城,为的不是你,而是为了辅佐南蛮的新主。」厉听郑重开口,目光如炬地注视着她。
「南蛮的新主!?」轩辕绯错愕地睁大眼,不明白他话中的涵义。
「你不是想知道我教养你的真正原因?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一是为了承诺,二是为了南蛮。」
他起身,背对着轩辕绯,沉吟半天后说道:「你接掌南蛮这些时日,就该明白真正掌管此地的,是南蛮地方上的祭司,但你不知道的是,这些地方上大大小小的神寺庙宇的住持、祭司私底下都有联系,他们表面上服从着苍宇皇朝的统治,但实际上一直在找寻真正能够统领南蛮的正主。」
轩辕绯动也不动,因为全神专注而陷入某种程度的迷惘之中。
「当年轩辕无极率领二十万大军,勉强攻下南蛮,他深知南蛮人顽强难驯,曾经动念要将这里的人全部杀尽、彻底斩草除根,但是在他逐渐了解南蛮人迷信的弱点之后,他改变了方法。」厉昕以复杂语调诉说着当年的往事。
「南蛮寺庙间维持紧密关系的方法,就是从各自的庙宇申选出一位护寺圣女,将她们集中在苏城的伊洛神庙,在最后的祭司典礼上,选出最终一位『护城圣女』,她将拥有南蛮地区最尊贵崇高的地位,更是南蛮人民精神上的象征。」
听到这里,厉昕转回身子,以更郑重的语调说道:「轩辕无极虽然噬血残暴,却不是傻子,他深知得到护城圣女,就等于掌握了南蛮这个地方,所以他强行进入伊洛神庙,带走了当年的护城圣女,也就是你的母亲。」
「啊?」轩辕绯惊喘一声。由于她的母亲在生下她之后便死亡,所以从来没有人提过任何有关她的事情,就连厉昕也只是淡淡提过,他与她的母亲是旧识,所以接下扶养她的工作。
「现在你该明白,南蛮的人民之所以不反对你这个朱雀皇子,并不是因为惧怕苍宇皇朝,而是因为你体内那另一半护城圣女的血液,在南蛮新主尚未产生之前,你是他们唯一的选择。」厉昕平静淡漠地指出真相。「你身上的朱雀烙印是轩辕无极的罪孽,迟早会为南蛮带来灾祸。两年前我之所以离开,就是因为祭司神官们预测星象,算出了南蛮真主已经出现,所以他们要离开苏城,前去输往他,等到适当的时间再重返苏城,推翻苍宇皇朝。」
轩辕绯默然无语,喉咙像是被人掐住般,甚至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原来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让她苟延残喘至今,是因为她体内护城圣女的血液,而今天当南蛮出现了另外一个更适当的正主,他们就决定不再需要她了,因为她体内的另外一半血统,是人人憎恶、属于轩辕无极残暴而污秽的血液!
原本温润如玉的面颊变成铁灰般死寂的颜色,轩辕绯痛苦地闭上双眼,想哭、也想狂笑,但发现自己已经疲倦到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朱雀烙印。子承父劫、魂断苏城』,这句预言是所有人夜视星象得到的结论,你的命星注定殒落苏城,虽然你是我教养多年的孩子,但很抱歉,我确实无能为力。」
「既然早已算出我的死劫,那么当初又何必教养我?」轩辕绯僵硬地抬眼,璀璨的黑瞳已经化为失色的宝石,空空洞洞、淒然得让人害怕。
倘若自己无论如何都难逃死劫,为何不在自己仍是婴孩时就杀了她而不该让她拥有自己的意识、拥有想要依附某人的情感,甚至在认定了昕师父是自己生命中唯一重要的亲人之后,再无情地告诉她这一切……
「每个人来世间一遭都有其目的,我此生存在的目的就是辅佐南蛮之主,这是我的命运,而我只是依循命运的轨道。」厉昕直视她哀淒的容颜,给予她最后致命的一击。
「在南蛮正主出现之前,你的确是南蛮所需要的人……但现在,我有了真正必须守护的对象。」
最熟悉温柔的声音霎时化成了最锋利的刀刃,狠狠刺穿了她毫无防备的心,彷彿再也无法承受更多,她双眼一闭,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由于意识已经昏迷,所以她完全不知道在身躯即将碰到冷硬的地面时,一个身影迅速地来到她的身边,稳稳地接过她的身子。
「你这招杀人不见血的功夫,确实让我大开眼界。」厉邪轻蔑地扯动嘴角,将昏迷的轩辕绯紧紧揽在怀中。
「你要带她上哪儿去?」厉昕无视于对方的嘲讽,依旧维持他平静淡漠的姿态。「别忘了我们的使命。」
「我说过,我回苏城只是为了绯,其他人的生死,完全与我无关。」厉邪冷冷地开口,将轩辕绯一把抱起,毫无依恋地踩着大步离去。
望着他离去的倔傲身影,厉昕轻歎一口气,转身时,遇上了从另一方向走出的璃姬,她脸上的表情依然婉约,语气却隐藏着忧虑。
「让他们离开妥当吗?」她不确定地问。虽然说轩辕绯注定得丧命,但是一旦她离开了苏城,行踪就难以掌握了。
「无所谓,他会回来的。」厉昕无所谓地挥挥手,彷彿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般笃定。
命运之轮启动了,两条原本平行的命运如今意外地纠缠在一起,连带牵动了夜空中的星辰,以一种微不可察的速度慢慢改变着,至于是吉、是兇,就不是他能预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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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海中,彷彿有人在说话。
但是她听不进那些低柔嗓音所蕴藏的涵义。
低醇而慵懒的语调,伴随着一阵又一阵规律的「达达达」声响,执意干扰她的睡眠。
跟着,她感觉到刺眼的光照射在自己的脸上,她不自禁地蹙眉想避开,却听到了男子的轻笑声,而后,奇异的触感抚上了她的睑,从眉心。
鼻樑、嘴唇,在她的五官上专心地描摩着……「谁?」终于确定这不是梦,她警觉地猛然睁开眼,对上一双湛亮、像是埋藏着火焰的乌亮眼瞳。
「小绯儿,你终于睡醒了?」嘴角挂着笑,顺手拈起她一撮乌亮的发丝在指尖把玩。
「厉邪!」本能比混乱的思绪反应更快,轩辕绯直觉地想伸手将他推开,但是才一伸出手,却发现自己浑身发软、四肢百骸好像变得千斤重,这是怎么一回事!?
「别着急,为了让你好好休息,我只是暂时封住了你全身的穴道。」厉邪好心地解释,将轩辕绯调整成更贴近自己的姿势,一双眼始终带着笑意地凝望她。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她怒瞪着厉邪,从她眼前所见到的封闭空间,以及规律的震动与声响,应该是在马车上没错!但是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别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瞪我。」厉邪似乎觉得她的恼怒很有趣,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什么地解释道。」你昏倒了,身为你最亲爱师父的我,理所当然就得把你送回去,但是在送你回它的途中,我又改变了主意,决定带你出苏城走走,除了散心,也让我们有多一些时间相处。
「你不要擅自作主!放我回去!我必须——」轩辕绯说到一半,突然住了口,想起了厉昕在伊洛神庙对自己所说的话,因为她是带有死劫的朱雀皇子,所以南蛮已经不需要她了!
「必须怎么样?」厉邪故作不解地挑高一道眉。「你从来没有出过苏城,我带你乘机见识一下南蛮这个地方不好吗?」
「我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不要缠着我!」轩辕绯冷着一张脸。此时此刻,她几乎要痛恨厉邪有着一张和昕师父一模一样的脸,那只会让自己想起昕师父无情的伤害。
「为什么没有关系?不要你的是昕,又不是我。」他轻笑着,深邃清亮的眼随着亲暱的语调,逐渐漾出炽烈的火光。
「小绯儿,就算昕那个傢伙不要你、整个南蛮、甚至是世间所有的人都不要你,我也绝对不会不要你,你是我的人,这是五年前就决定好的命运。」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轩辕绯漠然地别开眼,拒绝听他所说的任何一句话。从出生在人世间的那一刻起,她就是被人握在手上玩弄的棋子,而她居然愚蠢到向他们索取真心。如今,她已经彻底清醒,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了。
「听不懂?那么我就用最直接的方式解释好了……」黑眸闪过一丝戏谑,他甚至不给轩辕绯回应的时间,俯身便吻住了她——
浓烈的男性气息从两人相接触的唇间猛然袭来,让轩辕绯错愕得无法反应,当她惊愕地想后退的时候,厉邪的手却早已预备好地托住她的后颈,以温柔却强硬的手劲将她更贴向自己。
「呜……」她愤怒地咒骂,但一张口,却让厉邪有了更进一步的举动,湿热的舌窜入她的口中,舌尖灵活而煽情地在她口中缠绕,肆意品嚐她甜美的气息。
轩辕绯从未与人如此亲暱过,一颗心因为愤怒与羞辱而狂乱地跳动着,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她不明白的东西,那是一种温暖而慵懒的感觉,慢慢地从身体的最深处湧了上来……她感到慌乱不已,直觉地狠狠一咬——
厉邪猛然抬起头,虽然抽身得快,但唇角仍然被她咬伤了,红色的血丝让他原本俊美的脸庞变得邪意十足,厉邪不以为意,只是咧嘴笑道:「小绯儿,差点都忘了你是只噬血的母豹。」
「你到底想干什么?」轩辕绯无可抑制地涨红了脸。自从两人见面以来,厉邪总是喜欢以这种彷彿亲暱却又轻佻的语调戏弄她,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他去做出这逾矩、轻薄的行为。
「小绯儿,我真不该让你和囟相处这么久的,瞧你的脑子都变迟钝了。」厉邪煞有介事地歎息,再次逼近她清艳的脸庞,漾起挑情的邪笑道。
「你是一个美丽的女人,而我渴望你,以一个男人渴望女人的方式,不是这么难懂的,嗯?」
「你疯了!」轩辕绯瞪大眼,除此之外她确实再也想不出任何句子来形容厉邪。
「或许。」黑瞳中的火光更炽了,目光炯炯地盯着她。「或许我是疯了,但是我只为你一个人疯狂。」
轩辕绯被他几乎像誓言般认真的语气所震惊,却完全无法做出回应,只能像是瞧见疯子般,以一种惊惧的目光望着他。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胆敢对她如此无礼!
一方面是因为自己拥有朱雀皇子的身份,另一方面更是由于厉昕严密的保护。随着她逐渐成长,她的美丽一天比一天惊人,但一来轩辕绯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凝,再加上烙印的诅咒,根本不会有人敢对她表露丝毫的爱慕之心。
直到厉邪莫名其妙的出现,还以这种无论如何都要得到她的决心宣示,除了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之外,她唯一的反应就是这个人已经疯了!
「绯儿,这样就吓坏你了吗?」厉邪从她惊慌的表情中知道现在不是逼迫她的时候,于是目光一敛,瞬间恢复成玩世不恭的神态,他嗤笑一声,以手指轻弹她细嫩的脸颊戏谑道:「现在这个模样好多了,至少比你刚才那副要死不活的表情好看多了。」
「嘎?」轩辕绯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弄懂他话里的涵义。厉邪是开玩笑的!?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马车突然停住不动,厉邪仍旧凝望着她,专注而认真,直到她因为不知如何应对而气恼地避开眼,他才扯动嘴角笑出声。
「掀开这片布帘,就是『星野』,是南蛮最东的一座城镇。」好半晌后,厉邪再次以戏谑的语气说道。「这里虽然不比苏城富裕,却也是一个不错的城镇,我们在这里可以生活得很快乐。」
「你在胡扯什么?谁要和你在这里生活!」轩辕绯怒瞪他,着实无法想像怎会有如此霸道之人,莫名其妙地封了她的穴道,还将她带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啧啧,绯儿,你真是无情,既然师父已经决定了居住的地方,做徒弟的怎么能出声反对?」厉邪见她红着脸欲反驳,再次摇头笑道。「我教了你三年武功,你若是现在翻脸不认人,我可是会生气的喔!」
「你到底想怎么样?一次说清楚。」轩辕绯死瞪着他。
「小绯儿,这么急着想摆脱我?」厉邪挑高一道眉,再次凑到她脸前,俊邪的面孔漾起了不怀好意的笑。「我和昕不同,他选择和你一拍两散,但我不同,既然我花了三年的时间教导你武功,那么我就必须索取应得的代价。」
「你要什么!?」果真是个卑劣的傢伙!轩辕绯一张俏脸瞬间降到了冰点。
「我要什么?这是个有趣的问题。」深暗的瞳孔进出火光,像是锁紧猎物般地望着她,他的目光让轩辕绯浑身紧绷、直觉地屏住了呼吸。
「你一身功夫由我传授,如果真不想欠我什么,就废掉自己一身的武功,这样我就放你走,不管你要回苏城还是哪里,都和我没关系了。」厉邢咧嘴,满意地看着她脸色一白。「再不然,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我需要一个奴仆来煮饭照料,若是不愿自废武功,那么就舍下朱雀皇女的自尊,心甘情愿地当我三个月的奴仆,这样也成!」
「你不要太过分了!」眼看他的要求一条比一条过分,轩辕绯抗议。失去了武功就如同鸟儿被折断了翅膀,根本无法自保;但若是成为这傢伙的奴仆三个月!?这根本是不可能!
「啊!这两个你都不喜欢,那么还有最后一个最简单的方法——成为我的女人,将你自己完全的交给我。」嘴角的弧度逐渐加深,厉邪伸出双手将她紧紧困在怀中,像是拥抱着最珍贵的宝物。
「绯儿,这可是最划算的交易,只要你愿意成为我的人,我这条命从此就属于你,任何事情我都愿意为你做,不管是被一千个人、一万个人,逆天、或是叛神,我都愿意,只要你拿自己来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