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长安
长安城中最有名的寻芳阁——“蝶恋花”,总是挤满了人潮,不光是里面的莺莺燕燕、环肥燕瘦各有特色,更是个个才艺不凡。
每年一度的“花魁”都是由“蝶恋花”里的红牌媚奴儿姑娘取得;她芳龄二十岁,已经连续夺下五年的花魁。
她一身的白嫩肌肤仅用薄纱衣裳遮掩,掩不住的春色令那一群寻芳客流连忘返。加上一双勾人桃花眼、樱桃红唇,娇柔妩媚地吐出艳情诗歌,使得前来寻芳的男子不惜为她一掷千金,如痴如醉而流连忘返。她——犹如长安城里最娇媚、最艳丽的一朵牡丹花。
今晚,她更是使出浑身解数,诱惑在场的客人。每一夜,她都是以金元宝的多寡来决定谁有资格陪她共度良宵,连续陪了她三个月的是李家公子李则恩。
李家是长安城首富,李则恩为李家长公子,也是未来继承人。他于三个月前对她一见钟情后,即每晚准时来报到。李则恩长得瘦小,为了摆出公子的身段,经常在家丁左右护卫下走进来。他为媚奴儿掷下的金元宝已不下千个,这种挥金如土的气魄使其它人都自动放弃和他互掷金元宝夺得美人归的蠢事。其它寻芳客只有早早来到“蝶恋花”,听媚奴儿吟几首诗歌、一睹芳容后,便不再作无谓之争了。
这天,当大伙儿听“花魁”的歌声到入迷时,一名男子踏进酒楼里,与生俱来的领袖气质震住了在场所有的人——他卓然玉立而且威严十足,浓眉挺鼻,更有一双鹰般的利眼。
他只是缓缓地看了众人一眼,原本喧闹不已的酒楼顿时消了音。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在嘲弄众人的失态,然而这一丝笑意却达不到他的双眼,只是更增添了众人的压迫感。
他走向李则恩的桌前,二话不说举起李则恩面前的酒杯一口饮尽,一点也不理会李则恩目瞪口呆的样子。媚奴儿眼神转了转,媚笑道:“各位大人,媚奴儿今日就唱到这儿了,希望各位明日请早。”言下之意就是不掷金元宝的人可以滚了,其他人的酒兴也被打散,部分人士纷纷离去,但几名好事者还想留下来看场好戏。
媚奴儿的一番话打醒了李则恩,自己好歹也是长安城的地头蛇,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他堂堂一个富豪公子怎可输给一名外地汉。他壮胆地咳了几声,命令身后的家丁取出金元宝,一口气扔了十个在桌上。
男子仍是面无表情,自顾自倒着酒,头也不抬,连喝下三杯之后,才慢慢转向李则恩,一双利眼令李则恩浑身颤抖了好几下,他却发出满意的微笑,嘴角傲慢地扬起。“你……要……要是……给……给不起……就……”可怜的李公子结巴地想把话说完,却在对方提起眉的一刹那住了口。陌生男子举手沼了招,顿时有两名壮丁从外头扛进一个箱子,打开箱口那一瞬间,众人都张大了嘴巴——哇!一整箱的金元宝!李则恩用力吞着口水,神色大变——这下子输人又输阵,只好明天再过来了,他垂头丧气地站起,想离开。
没想到对方冷冷地开口:“坐下,喝完酒——”
短短的五个字包含无限权威,李则恩立即乖乖坐下,听话的把酒灌下去。
媚奴儿此时也看傻了眼,她本以为今晚会有个器宇不凡的恩客,没想到对方似乎对李则恩比较有兴趣。非但不和她上楼,反而与李公子坐着对饮起来,这到底是怎幺回事?她气闷之余也举起酒杯,一杯杯喝将起来。众人则觉得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那个看似精明干练的男子花了一箱金元宝“喝酒”?莫非是疯子!但此时情况未明,谁又敢多说什幺?正当媚奴儿和李家公子喝得微醺时,门口又起了一阵骚动。
一个身穿白衣的公子飘然走入,最叫人吃惊的是,他长得比“花魁”更美更纤细,晶亮的眼眸上有着又鬈又密的睫毛,在晕黄的灯光下他的皮肤更呈现出近乎透明的晶莹玉色,这样的旷世绝色竟是一名男子?众人在惊艳后纷纷惊叹一声。
美少年目不斜视地走向李则恩那一桌,皱紧眉头,看着酒醉的李则恩。众人更是竖起了耳朵,睁大了双眼。
“伙计,烦请您打一桶水来。”声音也细若女子。
伙计虽不知道他要做什幺,好奇之余仍是打了一桶水来。少年瞇起一眼瞄准,随即一股脑将整桶水泼向半昏迷的李家公子,李府家丁见状正准备出手,却收到一个冷漠眼神,连忙退开,不知今晚公子招谁惹谁了?
“谁?到底搞什幺鬼?”李则恩清醒过来,随即四处张望,看是哪一个不要命的家伙。
“李则恩,你这个衣冠禽兽的家伙!”少年一把拎起他的领口,一出手就是两拳,随即怒气腾腾地开口道:“你的妻子正在家中生产,你竟然在这里喝酒玩女人。可恶!”
说完,又朝他肚子重击一拳,李则恩酒醉又遭人重击,遂无力地滑下桌面昏了过去。
美少年又重重踩了他一脚,扬起眉望向呆愣一旁的媚奴儿和嘴角扬起一丝笑意的少年英雄——蔺无痕。
蔺无痕为武林最大帮派紫焰盟的少主,因为日前有消息传出,长安城内的李家庄和官场勾结,欲一举推翻紫焰盟取而代之;先是抢夺镖银,后在紫焰盟经营的钱庄、米行闹事。身为少主的蔺无痕,便亲自出马调查,目标锁定李家长公子李则恩,因此前来“蝶恋花”,没想到却碰上这场意外事件。
由于蔺无痕是面向门口,当那位俊美青年走进来时,他一眼就看穿“他”了,接着“他”走到眼前,又闻到“他”身上的淡香,及看到“他”挥拳时露出的洁白“玉手”,蔺无痕嘴角扬起了笑意。“他”——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少女,但他没时间细想更多,眼前的“乔装”公子已火冒三丈地朝自己训话。
“都是被你这种酒肉朋友给带坏的,哼!酒色财气样样沾的蠢蛋!你以后最好离他远一点,否则……”
她和蔺无痕眼对眼,傲慢地接下去。“夜路走多了——终会碰到鬼的!”
但是话才说完,“他”却发觉对方一点影响也没有,蔺无痕的黑眸正闪着挑衅及嘲弄的光采。
蔺无痕再也忍不住地大笑起来,生平第一次被人威胁,而且对方还是个身高不及他下巴的女娃儿。他一手将“他”扛起,同时朝媚奴儿正色道:“那两箱金元宝是你的了,好好照顾李公子吧!”
不理会肩上挣扎不已的“青年”,他大步走出酒楼。
蔺无痕向隐藏四周的属下打了个暗号,要他们先行离去。
一直到了半哩外的空地上,“青年”胀红着脸,舞动着双拳。他才放下一路叫骂不停的可人儿。
“你想做什幺?你这个下流的痞子!”
他不理会,双手抱胸,懒洋洋地问道:“你叫什幺名字?”
“哼!李则恩的朋友绝不是好人,要我的名字做什幺?别作梦了!”
她挤出一个鬼脸后才要回头跑,一瞬间却被抓回蔺无痕的怀里。
她这辈子尚未被人如此欺负过,便定住不动,小手已伸向腰。蔺无痕正好奇她怎幺不挣扎了,关心地低下头看,却被一团沙丢了满脸,顿时眼睛一阵疼痛,怀中的人已似条滑溜的鱼儿逃开,站在他伸手不及的距离外大作鬼脸。
“哼!痞子,下次你再乱抓我,就不是只有眼睛痛了,笨蛋!”
“你给我记住了,小鬼!”他咬牙道,眼睛仍张不开来。“记住什幺?你抓住我的下流行为,还是要我记住你疼得说不出话的呆样子?
”口气十分嚣张。
没想到堂堂的紫焰盟少主竟被一个小丫头整得如此狼狈,他只能气愤地看着她哼着小曲离去。这笔帐可有得算了。
蔺无痕静坐等眼睛恢复。直到天快亮了,他才慢慢睁开双眼,幸好她只用普通的沙子扔他,所以没有造成太大的伤害。蔺无痕缓缓打开手掌心,发现手中握着少女挣扎时被他扯下的玉佩,上面刻着——“苏嫣柔”三个字。他深沉地笑了笑。
苏家丫头,这笔帐我们得好好算一算。
天色微白,长安城的另一个角落,一条瘦小的人影快速地闪入一间破旧的小木屋里。良久后,木门又重新打开,从内走出了一位美少女,她警戒地环顾四周,确定没被人发觉,才悄悄掩上木门,愉快地走回街头。
她带着顽皮的甜笑走进隔了三条巷子的大宅——苏氏府邸。她轻松地翻过墙,正觉得一切都很顺利之时,回过头才发觉身后站了一位神色肃穆的中年妇人,她眼中写满了寒意及不屑,极端冷漠地盯着她。
“娘……您……起得真早……”
“来人呀!把三小姐押入柴房,罚她三日不出门。”
“娘……我只是……”
“押下去!”
被唤作三小姐的少女即是苏嫣柔,亦是昨夜女扮男装大闹酒楼的俏丽公子。她垂头丧气地和家丁走向柴房,眼中含着泪光,倔强着不让它滴下,她已经不想再多作辩驳了。她的亲生娘亲从小就对她极为厌恶,随着她的成长这种憎恶与日俱增,除了苏夫人,没有人知道原因,也没有人敢多问。
苏大富是苏宅的主人,娶了一妻一妾;妻子是官家千金,完美的仪态和教养使她自觉高人一等,所以她无法忍受在生完两个女儿后,丈夫以无继承人为由而纳了一个小妾,更何况那小妾只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农庄女。让她大为生气的是温柔可人、名叫“柔儿”的小妾,人如其名长得纤细娇美,才进门没多久,即得到苏大富全心的疼爱。
在嫉妒心的驱使下,一次,苏夫人趁丈夫出外经商时派人将怀有身孕的柔儿关在屋里,对她百般虐待,终于造成了一尸两命。她害死了眼中钉及那个未成形的胎儿。以她在家中的权威,即使苏大富回来了也查不出真相,只能在心中含泪悼念爱妾,从此绝了再纳妾的念头。
然而,柔儿的死并没有为她赢回丈夫的心,在一次酒醉后他错把夫人唤成“柔儿”,再度和她有了鱼水之欢。苏夫人三度怀孕,她满心以为可以一举得男,没想到仍是个女娃儿,而且是个绝美的女婴。夫人长得身强体壮,皮肤粗黑,但生出来的婴儿竟肤自胜雪,唇红似血,外加一双灿如星光的翦水双眸,大而明亮,一点也不像她,反而像极了那个被她害死的女人,令她有股毛骨栗然的感觉。
女婴名为“嫣柔”,苏大富视她如珍宝,因为她像极了柔儿,而且比柔儿美上百倍,他认为嫣柔是上天赐予的珍宝,以慰他对柔儿的思慕心情。
丈夫对女婴的宠爱挑起了苏夫人的恐惧及恨意,她不时地想起被她害死的柔儿及那名未成形的胎儿,而那张酷似柔儿的面孔,一定是投胎来报仇的!每想及此,苏夫人都会不寒而栗。
她在害怕及怨恨的折磨下,换掉了身边所有的仆人,不让任何知道柔儿之事的人待在身边。且完全不顾念嫣柔是她怀胎十月所生,总是把她当作“魔鬼”一样对待。新来的奴仆当然都不能了解为何三小姐不被疼爱,她是既美丽又单纯的孩子啊!虽有诸多疑问,但仍旧没人敢问为什幺。
嫣柔的童年十分寂寞,从小只有父亲疼她,她是由奶妈一手带大的,每次她问及奶妈为何娘亲不理她,奶妈也只是哭着摇头。随着时光流逝,嫣柔已经十七岁了,充满灵气的双眸配上绝色的容貌,虽然美丽,却是一个寂寞的人。
嫣柔的两个姊姊因母亲的命令而鲜少与她碰面,大姊苏玉雪于两年前嫁入长安首富李家,二姊原本有心化解母亲与妹妹间的僵持气氛,但每每一提到嫣柔,苏夫人都是无情的拂袖而去,久而久之也只好放弃。
苏嫣柔进到柴房,用力往草堆上一躺,想到了昨天她由家丁口中得知大姊要生产了,才会偷溜出门,却在李府看到了悲伤憔悴的苏玉雪。从家丁口中得知,玉雪即将生产,而丈夫已经好久没有回家了,嫣柔在追问下才知道她姊夫迷上了一个名妓,终日流连在青楼不肯回来。
这象话吗?因此,她才换上男装替姊姊打抱不平,把那个没心肝的李则恩打了一顿。要不是被那个霸气男子扛出酒楼,她才不会如此轻易放过他呢!
苏嫣柔回想起痛揍姊夫的畅快感,及意外遇上的陌生男子,心里突然觉得有些纳闷——奇怪,李则恩那种人怎幺会有这种出色的朋友?想起他冷峻的面孔、莫测高深的双眼,及挂在嘴角的傲慢笑容……哼!还像一袋米似的把她扛出去,下次再碰到他绝不是一把沙子了事,没事去逛窑子的人一定不是什幺好东西!
“丫头,又被罚关柴房啦?”
“师父!”苏嫣柔弹身而起,开心地看向眼前出色的一对男女——男子一身白衣,俊雅尊贵,腰间系了一枝紫玉长笛;身旁女子则一身淡紫,笑意盈盈。
沈轩之及宓儿这对夫妻从嫣柔七岁时就出现在她身旁。七岁,亦是她第一次被母亲关入柴房,年幼的她在破旧黑暗的柴房里十分害怕,大声哭喊之际,这对仙侣突然“砰”地一声出现她面前。
他们和气又幽默,一下子就使小嫣柔重展笑脸,一点也没有恐惧的感觉。他们只说和她有缘,且收她为徒,教了她一身功夫,不时地与她作伴。就这样,嫣柔虽得不到母亲的关爱,但在这一对师父身上,她却习得知识及才能;举凡仙术、医学、武术、书籍、暗器等等。最重要的是,她不因被冷落而封闭自己的心。
“你昨晚好棒,一桶水泼得他像条落水狗。”紫衫女子拍手笑道,秤赞徒儿的英勇。“宓儿,你怎幺也和她一起胡闹?”白衣男子亲昵地轻敲妻子的头,嘴角的笑意却化解了原本努力维持的尊严。
“啊?师父!昨晚你们都在?那你们怎幺不出面?害我被——”
她忽地停住不想再重复一次自己的糗事,只是气鼓鼓地瞪着两人,眼中写着“不满”。
沉轩之笑了笑,使坏地开口:“我哪有脸出面啊?我说徒弟啊,你好歹也跟我学了十年的功夫,却被人像抓小鸡一样拎了出去,太丢师父的脸了!什幺仙术、暗器……随便一样都可出手,我的宝贝徒儿却用一把沙扔向敌人的双眼,唉!根本是小孩耍无赖嘛!丢脸死了,你还要为师出手帮你,我们面皮薄呀!”
“师父!你——”嫣柔气得俏脸通红,她这个看似斯文的师父总爱逗她,惹她生气惹她哭,还会很认真地说这是让她情绪有正确的发泄管道,什幺理由嘛!一点也不像个得道的仙人,既不伸张正义,却总爱欺负她!
“啊!我知道了,我的小徒儿动心了,不但不肯伤他,连贴身的玉佩都送人了。”他一顿,又缓缓笑道:“小嫣柔,是不是想嫁入了?”
沈轩之仍是嬉皮笑脸,看着嫣柔的小脸由红转白,一双手急忙摸遍衣服找寻玉佩。
“不见了!我的玉佩真的不见了!”
那是父亲所赠的玉佩,上面特地刻上她的名字,如果被人拿去,借故寻上门来,她娘不知又要如何处罚她了。
宓儿看她苦着一张脸,于心不忍地安慰道:“别急,师父这次来就是要告诉你,捡到你玉佩的人所住之处,你今晚再偷偷拿回来,不就成了!”
“宓儿师父,还是你对我最好。”
她感激地搂住宓儿,并对沉轩之吐了吐舌头。后者露出不以为意的笑容,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师父,我再三个月就十八岁了,你们可不能忘了对我的承诺喔!”
从她懂事后,她总是想问师父们为何她的娘亲不喜欢她,沉轩之和宓儿总是以“天机不可泄漏”带过,不肯告诉她,说是要等到她十八岁时才能知道。嫣柔特地再度提醒他们一次。
“嫣柔,每个人都会有一些心结,不一定是谁的错。总之,那不是段值得提起的过去。”他缓缓说着。
“我懂,这幺久以来我也告诉自己要死心了,可是……我总是在祈求……奢求有那幺一天,她会爱我……即使只有一天……对我好就够了。”豆大的泪珠滑下嫣柔的脸颊。
“我的乖嫣柔,别哭了,一切都会过去的,现在先好好休息。今晚还有正事要办呢!”
宓儿心疼地搂着她,替她擦干泪。沉轩之一言不发,只是拍了拍嫣柔的背。
“他住在悦来客栈的上房,在左边巷道第二间。”
说完,伸手扶过妻子,长袖一挥,两人再度消失。嫣柔擦了擦眼泪,努力打起精神,既然师父们说时候未到,她就耐心再等吧!反正她迟早有一天总会知道的。
现在最重要的事,是要夺回她的玉佩。
午夜,一条人影倏地飞上了悦来客栈的屋顶,这名神秘的夜行客正是苏嫣柔。
她先用仙术造了一个替身留在柴房,接着换上夜行衣直奔客栈,准备夺回她的玉佩。这次一定要夺回,不可以再让师父有取笑她的把柄了。
她闷闷地想起沉轩之促狭的面孔,另外,她要好好教训一下那个取走她玉佩的登徒子。玉佩乃是她贴身之物,被他乘机偷走,那个家伙真是可恶,不但扛她走出酒楼,大大侮辱了她,且又偷走她的宝物,这个梁子他们是结下了。
蔺无痕在房间打坐调息,以他的武艺修习之高,早就发现了屋檐上有人。他嘴角扬起一丝冷笑,心想,李家的人果然沉不住气了,经过昨夜酒楼一事,今夜就派人来查访他的身分。他打算生擒来者,给他来顿永生难忘的教训,既然有胆招惹紫焰盟,他就不会对他们客气。
蔺无痕起身吹熄烛火,静静躺在床上等着,不管来者是谁,他都会让他后悔走这一遭,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守株待免。
苏嫣柔原本咒骂着屋内的人那幺晚了还不熄灯睡觉,害她趴在冰冷的屋檐上冻得直打哆唆。如果他再不睡,她这个要当小偷的都快睡着了。
正当她快昏睡时,屋内的人有了动静,接着蜡烛熄灭。嘿嘿!终于能行动了。
嫣柔耐心地多数了一百下,才小心地移动快僵硬的四肢,跳下屋檐,从他的房间顶端吹入一些安眠香。她小心翼翼地潜到室内,站在他床前,不禁得意地笑了笑,从他平稳的呼吸看来,他睡得就像只猪一样。她慢慢地伸手探向他的枕边,听别人说珍贵之物通常是藏在枕头下的。但是她左摸右探,就是没有她要的东西,正当她疑惑地皱起眉头时,床上那个睡死了的人正张着眼,直直地瞪着她。
完蛋了……
她第一个反应是往后弹,可是此时身体也不受指挥了,原因无他,她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个人,而且神不知鬼不觉地制住了她的穴道,并用两把锋利的匕首抵着她,嫣柔只能直直地站在原地,看着床上的男子优雅地翻身站起,冷漠的俊脸上有着不容忽视的杀气。
她闭上了眼睛,唉……果真玩完了。
“少主,要我们处理他吗?”左后方传来一阵冰冷的声音。
“不用。你们退下吧!”
两道人影松了手,快速退下。嫣柔心中松了一口气,又开始怨起沉轩之,他只传授她一些基本武术,以往从未出过状况,今夜一出手就被人制住,简直丢脸死了。如果她能活命回去,一定要逼他教授一些武林绝招。
“李家派你来的目的是什幺?查访或杀人?”
蔺无痕好整以暇地倒了杯茶坐下,一副要和她闲聊的口气。她翻着白眼表示她的不屑,这位仁兄一定头脑不清了,什幺李家王家,她还办家家酒咧!她只是想“偷”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谁知道反而被逮住,且指说她杀人,这个人的想象力真不是普通的高!
“你有话要说吗?”他扬了扬眉,冷笑道:“说明你的来意,还有是谁指使你来的!”
一边解了他的哑穴,一手拉下他的蒙面黑巾。
露出真面目的黑衣人,令兰无痕吓了一跳。昨夜巧扮男装的美少女竟出现在眼前,还被他误以为是凶手。他微微一笑,想必她是为玉佩而来的。上次对他洒了一脸沙子,这一次又用迷药想偷袭他,这个苏嫣柔不单是美得惊人,胆量也不小!
“喂!你到底想怎样?”她不耐烦地瞪着对方。
眼前的家伙自从看到她的脸后,就露出了贼贼的笑容,黑眸更是若有所思地猛盯着她瞧,难道他认出她是谁了吗?
“是你夜闯我的房间,这个问题该由我问你才是!”
“我……我是……”她一呆,如果告诉他真相,他就会知道她和上次在酒楼偷袭他的是同一个人,以他的身手一定不甘于被一个女子戏弄,到时候可就惨了。
“什幺?”他装出凶狠的模样瞪她一眼。
“我……我走错房间了!”
一阵浑厚的笑声从他口中迸出。嫣柔不悦地瞪着他,却不得不承认笑意使他的脸不再紧绷,反而显得……相当迷人。她摇了摇头,怪了,她怎幺可以认为敌人迷人呢?
“不准笑!我真的走错房间了。我……原本是要去隔壁房的,这只是一场误会,你可以让我走了吧!”
“你到房间需要从屋顶攀进去吗?而且我好象闻到房里有股药味儿,嫣柔姑娘,你还是实话实说比较好。”
她猛地怔住了,他……还知道她的名字,一张俏脸陡地胀得通红,看他微笑又喝了一口茶,从腰间取出了玉佩,状似无聊地摸了摸又放回去。
“你明明知道我来此的目的,为何还耍我?你这个无赖!痞子!”
他不在意地耸耸胃,低头又倒了一杯茶,转了个话头,缓缓问道:“你和李则恩有恩怨吗?”
既已知道她是上回的俏公子,他更加好奇地想知道,她为何冒险乔装,又泼了李则恩一身脏水。他此行的目的是查清楚李家和哪些人有所勾结,而邂逅嫣柔则是计划外的巧合,他大可松开她的穴道还她玉佩,但是他舍不得。明知道她对自己的评价差得离谱,他还是忍不住想逗她,只要能和她多相处一刻,即使要他扮无赖也可以。
“哼!不关你的事,你到底想怎幺样?告诉你,如果你不放开我,我们苏家会……”嫣柔顿时收了口,她想骗谁呢?最疼她的爹半年前因经商遇害后,她更成了苏家可有可无的影子。就算有人用她要胁娘亲,苏夫人可能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甚至暗地窃喜打发了她这个惹人厌的女儿。
她眼中突然流露出一股忧伤,令蔺无痕心中一动,顿时涌起了怜惜之心。
门外忽然有人敲门,而后传来一阵低沉的男声。
“少主,去李家的探子有回音了!”
“我一会儿就来!”
蔺无痕站起身,朝嫣柔面前一站,伸手解了她的穴道,她仍是站着不动。
他似笑非笑地开口:“迷上我了吗,小丫头?”
“你少臭美了!玉佩还我!”她凶巴巴地伸出手。
蔺无痕伸手掏出玉佩,她想接过去,小手却被他一把握住。嫣柔又拉又扯仍无法挣脱,不禁气红了脸道:“果真是无赖!怎地又不还我了?”
“我什幺时候答应过要还你?”他另一手轻点她小巧的鼻子。
“你……你这个无……”
“不要你啊你的,我叫蔺无痕,你要玉佩可以,我也可以忘记你上次偷袭及今天夜闯之事,只要你明晚再来见我一面,把话说清楚如何?”
“你……好吧!”她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心中却想着只要玉佩一到手,她才不理这个疯子。现在“人在屋檐下”,只好先依他了。
“一言为定!”他得意地松开她的手。
看她急促的向外跑,蔺无痕又再唤住她。不知为何,她火辣辣的表情,竟十分吸引他。
“嫣柔!明晚子时,不见不散!”
去他的不见不散!她僵硬地挤出一个微笑,看他一脸笃定的神情……哼!除非天下红雨,她才会去理这个无赖。
一直到她纤细的身影消失了,蔺无痕才收起脸上的笑容。他当然知道她在骗人,但他肯定明晚她一定会再来。他微微一笑,随即扯出一块玉佩,轻抚上面的三个字——苏嫣柔。他刚才给她的是他个人专属的紫焰盟玉佩,形状相似,但有一个龙飞凤舞的“蔺”字。
如果她不是急于逃离他,如果她不是那幺气愤,苏嫣柔一定会察觉玉佩有异。
他有点遗憾看不到她发现真相时的脸,那一定更加有趣。唉,真是太可惜了!而蔺痕走入隔壁房间,听取密探报告的同时,心中不禁开始期待明晚的来临。
又是一个皎洁的月夜,悦来客栈门前站了一位俏丽少女,她就是苏嫣柔——苏家的三千金。虽然她昨日信誓旦旦的告诉自己绝不再见蔺无痕,但,她还是来了。
原因不是她守信,也不是她想念他,而是那个可恶的家伙竟随手塞给她一个假的玉佩。
它是由稀有的血玉雕刻成的,火焰的雕纹上有一个龙飞凤舞的“蔺”字,一看就知道价值不凡而且远胜过她的玉佩,但是她才不稀罕,她的玉佩可是有爹爹的爱心,不论花多少代价她都要拿回来。
既然蔺无痕见过她的真面目,她也没必要再假扮成黑衣人了,嫣柔仍旧利用“仙术”在柴房放置了一个假的“她”,偷偷地来到了悦来客栈。
一踏上二楼,一排人影忽地出现,而且是一字排开,低头欢迎她。嫣柔皱了皱眉头,这个蔺无痕又想耍人了吗?她清了清喉咙,努力装出冷酷的声音喊道:“姓蔺的,我来了!你不准耍花样,我不会怕你的!”长长的走道上一点回音也没有。
良久,蔺无痕的房间传出了慵懒嘲弄的声音。
“我以为你有本事,没想到门口站了几个人你就不敢走过来了。啧啧,丫头,你太让我失望了!”
“谁说我害怕来着?”苏嫣柔不服气地大喊回去。
她大摇大摆地走过那群人,用力推开房门,灵活的双眸落在桌旁、笑得极为邪气的蔺无痕身上。他一身黑衣,几乎和她昨晚的装扮一模一样……咦?难道他也要去作贼?
嫣柔强压下一股好奇心,小手掏出玉佩,翻开掌心伸到他眼前。
“小丫头果然好身手,我的贴身玉佩你都偷得到!”没料到蔺无痕竟迸出这一句话。
一声尖锐的吸气声从嫣柔口中发出,他……他真是太差劲了!明明是他一手塞给她这块鬼玉佩的,现在竟然说她是妙手空空的小偷……
所谓士可杀不可辱!霎时,她小脸充满了欲喷出的怒火,尖声吼道:“是你还错玉佩了!”
“还错什幺?什幺玉佩?”蔺无痕仍是一副不知所以然的模样。
他生平第一次觉得逗人是这幺有趣的事,身为紫焰盟的少主,只要他一个眼神,旁人就吓得发颤,眼前这位水晶般美女,却对他龇牙咧嘴,一副要咬人的模样。
从昨天派出跟踪她的人所作的演示文稿中,蔺无痕已得知,她是苏家遭冷落的三千金,但仍有一颗热情正直的心肠。因此她才会奋不顾身闯入酒楼,为她的大姊教训负心郎!
根据手下所作的调查看来,她似乎常常女扮男装到处打抱不平。蔺无痕颇为她的安全担忧,凭她那身三脚猫的功夫能活到现在,不知是运气好还是命大?
他花了一个早上聆听她的顽皮事迹,嘴角时而上扬,面部的神情也完全放松下来。他的一举一动已被手下看在眼内,他们纷纷猜测:难不成少主动了心?
少主在他们的心目中是威严而冷静的,因此紫焰盟上下都对他十分信服。老盟主早就想将位子传给他,但是蔺少主喜欢云游四海,不愿被束缚,老盟主早先曾想用婚姻来使他安定,但他总是能在最后一刻溜走,令老盟主气得直跳脚。身为紫焰盟忠心护法的蔺磊,早把嫣柔的资料火速送回总部,这下子老盟主该开心了吧!蔺无痕完全不知道他的心腹蔺磊和蔺拓早已和老盟主联成一气。
听完苏嫣柔的资料后,他心中更增加了对她的怜惜,一个不受欢迎的绝色佳人,她背地里一定隐藏了不少的心事。基于想见她的私心,蔺无痕才会表现出如此无赖的行为,扣留她的玉佩逼迫她来见他,虽无赖却也达到了他的目的。
“你怎幺可以这样对我?”嫣柔的晶亮眸中瞬间积满水气,豆大的泪珠成串掉落。
蔺无痕立刻傻了眼。他一直以为嫣柔脾气倔强,却忘了她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仍旧是个稚气未脱的天真女孩。
蔺无痕顿时像个做错事的人,觉得自己罪大恶极而且非常可耻。他手忙脚乱地将她拉至胸前,连忙安抚她。
“别哭,丫头,是我不好。我是开玩笑的,别哭了!”
正当他想低头抹去她的泪珠时,才发觉双手被点了穴,在他胸前本来哭得梨花带泪的苏嫣柔,正得意地抬起头来。
“哼!我就不信整不到你,大坏蛋!”
嫣柔伸手从他衣内找出玉佩,同时嚣张地在他面前挥舞。“姓蔺的!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了!我以前不该用沙子扔你,但你也不该把我扛出酒楼,让我出尽洋相,接着还偷了我的玉佩。现在我们扯平了,你的玉佩我放在桌上,后会‘无’期!”
她优雅地转身,瞬间腰部一紧,来不及挣扎,即跌入一个人的怀中,她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那张英俊的面孔!蔺无痕。这怎幺可能?她明明点了他的穴道啊!
“丫头,你的演技相当逼真,但是你的功夫……却是相当别脚喔!”蔺无痕将她放在椅子上,笑吟吟地坐在对面,倒了一杯茶放在面前。
嫣柔死命瞪着他,以前她从未失手,但在这个男子面前却老是出状况。
“丫头,别瞪眼了,我们和解好不好?”
“哼!”她别过头去。
“唉!本来今晚我想在还你玉佩之后,要请你大吃一餐的……看来你并不领情……算了!我自己去罢!”
蔺无痕说完觑她一眼,嫣柔瞬间转换数种表情,单纯坦白得可爱。
“我才不屑呢!”她仍是冷言冷语。
“如果是去李则恩家呢?听说那个家伙藏了许多珍宝打算要送给媚奴儿姑娘呢!我们去把它们统统偷来,怎样?”嘿!三十六计攻心为上。
“我要去!”她完全中计。
蔺无痕本就打算今晚潜进李家偷取李家和官方勾结的名单,本来此事不用他亲自出马,但是有美人相伴,他又可以盯着她避免她独自冒险,不就一举数得了!
“你不生我的气了?”
“不准你再戏弄我!”面对他一脸诚恳的模样,她也狠不下心说“不”,此外她也想再找机会修理李则恩。眼前的人虽然经常耍她,但他有超强的武功,肯定是个不错的伙伴。她露出了今晚第一抹笑容,点了点头。
哇!夜闯李府,一定很好玩!苏嫣柔乖乖换上夜行衣,任由蔺无痕牵着她的手穿梭在长安城的街头。
他轻轻地搂着她奔上奔下,这种被人呵护着的感觉——还真不错!她一路上暗暗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