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怀炽?」辛夫人简直无法掩饰眼中的讶然和快意。
经过风淮暗地里的安排后,辛无疚再无遭贬,并在圣意下复升一品,留在京兆腹地 的兹县当上了大尉。
许多失去的,正一点一点地在恢复中,不论是人脉还是门下客邑,都在离弃辛无疚 之后再一次回到他的身边来,准备助他重返朝野,风云再起。
但他并不感满足。
他并不是个打不还手的人,曾经被人踩在脚底下的感觉,曾经被人从手中夺走的, 日日夜夜都萦绕在他的心头,正伺机蠢蠢欲动着。在等待契机的日子里,所堆聚起来的 愤意、恨意日渐茁壮,无时不想着该从被夺走的地方拿回来,他不甘,他不甘重做池中 之物,又得一步步重新往上爬。
花了多少心血、耗费了多少光阴,才获圣上亲睐蒙任东相?而又散掷了多少千金拉 拢政友、千方百计培养门客?这些都是能助他更上一层楼,直通青云顶端的利器,却在 一夕之间,为了怀炽的一个小小的心机,他这过河走卒,全盘皆输。而伤他更甚者,是 怀炽对待政敌的方式,无论他曾经挣求到什么,怀炽都不留给他,只教他在失去了高官 厚爵之后,难堪地被逐出东内,同时也抢走了他的女儿。
可是,无论他失去了多少,怀炽雅王的地位都不会变的,怀炽依然是圣上宠爱的皇 九子,在朝中的地位还是那么不可动摇,甚至也无人能奈他河……这在他这失败者的眼 中看来,是极端不公的,为什么,在他失去了那么多之后,怀炽还能拥有这么多?
在这天朝,皇子遇袭遭刺的事件时有所闻,因此,多个皇子遇袭的事件不算多,也 不是什么新鲜事,那么……又何妨再多一椿呢?
辛无疚闲适地品尝着手中的香茗,将理由说得冠冕堂皇。
「糟蹋了我的女儿,又令我遭东内逐出,而这些只是他的一点小手段而已,往后我 若是想重返朝野,有了前车之鉴后,我可不能冒险让他再耍手段对付我,因此这个眼中 钉,非拔不可。」
虽然是很赞同他这么做,但辛夫人不禁还是有些犹豫。
「可是,怀炽是个皇子,要杀他……并不容易。」堂堂一名王爷哪是那么容易行刺 的?不要说他的身边定是高手如云,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个专门保护他的冷天海,他们 恐怕连他的衣角也沾不到。
「这点不是问题,独孤冉邀我与他联手。」辛无疚自信满满地扬高了下巴,「只要 独孤冉肯安排,事情就能成。」独孤冉再怎么说也是个国舅,他的人力资源可不会比怀 炽少,只要他肯帮忙,事情一定能够水到渠成。
「独孤冉?」她愣了愣。
「他已经想好万全的法子了,咱们只要配合着去做便成。」辛无疚十分满意主动找 上他的独孤冉所提出的这个提议。「除去了怀炽后,也算是我在投奔西内时赠给西内的 一份见面礼。」一举两得,不但可以铲除政敌,也正好可借机一报私仇,而他也相信, 如此一来,西内一定会敞开怀抱接受他。
「你要加入西内?」她根本就没想过他已经改投明主了。
「我不得不,东内已无我立足之地了。」他放下手中的茶碗,目光精明地看向她, 「现在我就像是墙头草,只要风儿往哪吹,我就愿往哪边倒,只要能爬回我原有的地位 ,加入哪一内都无所谓。」东内是个现实的世界,只要被打倒或是已无用处,他们便毫 不留情地逐走门下之人,即使是曾经立下汗马功劳,他们也丝毫不惦念。
「可是独孤再他……」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怎可能会有人愿意在这当口拉失 势的朝臣一把?
「他对堤邑有意。」辛无疚干脆对她托出实话。
「什么?」
他几乎掩不住嘴角的笑意,「独孤冉说,若事情成了,他不介意堤邑曾为他人之妻 ,他愿娶堤邑过门。」
在独孤冉找上他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
作梦也没想到,独孤冉对堤邑的追逐之心,并没有因堤邑出了阁而有所改变,相反 地,独孤冉还有心想将他女儿抢回来,并答应在事成之后,定会将堤邑扶上国舅夫人之 位,这种从天上掉下来的大好良机,他若是不紧紧捉住,岂不可惜?
辛夫人不安地咬着食指,「但堤邑她……」想当初堤邑是那么坚持要嫁怀炽,即使 怀炽与辛无疚反目成仇,她也还是站在怀炽那一边,以她的性子来看,她怎可能放弃自 己最初的情爱改嫁他人?
辛无疚倒不觉得这有何问题!「她怎么样?」
「她肯吗?」说来说去,这只是他们这些人单方面的想法而已,就不知堤昌那个正 主儿,愿不愿改嫁。
「夫死之后,她还能从谁呢?她当然会回来找我这个爹。」他根本就不在乎,「到 时就由我作主,就算她不肯,也由不得她。」
「那就好。」辛夫人放心地吁口气,「独孤冉打算何时动手?」
「明日。」
那就好?他们怎能这么自私?
紧屏着气息站在门廊上的润儿,两手紧握着提篮不停地颤抖着。
今日她会来此,是依照怀炽的吩咐,在不惊动南内任何人及政敌的情况下,过来看 看辛氏夫妻对新官衔、新环境适应得如何,也顺道帮堤邑送点东西过来,并代堤邑来向 两老请安,结果,人,她尚未见到,但她的双耳却听见了这出人意表的事……润儿无声 地挪动脚步,在自已被发现前,先一步自太尉府后门离开,而在一离开府邸范围并确定 无人发觉后,她便再也无法掩饰自己踱得又重又急的步伐。
他们比怀炽更无心。
一直都保持着旁观者的身份,默默把一切都看在眼底的润儿,初时所无法理解的, 是把自己分割成两面人,人前待敌和人后待妻截然不同的怀炽,她无法认同这种双面者 ,总觉得能把心分成两半的人,定是很无心。可是到后来,她又从隐隐约约中看出怀炽 的真心,到亲眼见怀炽将心捧来堤邑的面前,就连一旁的她,都不是不感动的。纵使怀 炽曾经错过,可是怀炽把公与私分得很开,他并没有欺骗过堤邑,也没利用过堤邑的身 份。
但辛氏夫妻却不同,虽然她可以理解何谓狗急跳墙,何谓怀恨在心,可是在怀炽的 阴影下,他们并不是一无所有,怀炽还因堤邑而为他们留了条生路,他们即便是不知恩 仍怀恨,也要感谢对手的手下留情,但他们竟要以自己的女儿来交换日后的虚华。
在无心之外,他们更是贪心,是权势的欲望蒙蔽了他们的眼,所以,他们才连自己 嫡亲的女儿也看不见。
其实,能够获得圣上恩召登上东相,对他们这种草芥出身的平民来说,本就是太过 攀上枝头享浮华,虚美得太如一场梦境,而好景不常、或是遭逢政敌打压,这是在朝野 这种适者生存的环境中理所当然的一件事,为什么,他们就不能看得淡、看得开,始终 放不了一旦沾上了就会上瘾的权?
走在道上,烈日毫不保留地炙烫着她,像要将她这沧海中微小的一颗不起眼的粟栗 融化掉似的,可是她没有因此慢下脚步,反而愈走愈急。
这一次,她不能再当个不出声、或是把话说一半的旁观者,为了一再遭受自己最亲 亲人背叛的堤邑,她不能再沉默。
☆☆☆
当润儿回到府里时天已经黑了,而偌大的雅王府也一反沉静的常态,府内灯影幢幢 、人影四处穿梭,无论是府里的仆役还是怀炽门下的客邑们,皆为了明日圣上亲召怀炽 入朝的事正忙碌着,而怀炽也与冷天海关在书房里想着该用什么借口,来让他这阵子不 上朝的理由能够合理化,并该怎么再向圣上多延几日的假,好能留在府里继续陪堤邑。
绕过人群、走过迂迥曲折的庭廊,走进花丛深处来到堤邑的门外,抬首看去,屋内 烛影摇红、腊香袅袅,堤邑正在明媚的灯火下,手托着怀炽写给她的诗词研读,望着那 映在窗上的浅浅剪影,润儿不禁为她好不容易才能平静下来,又将波涛起伏的心感到心 酸。
悄悄走入屋内来到堤邑的身旁,堤邑只是侧首看她一眼,又将目光调回怀炽写给她 的世界里。
「小姐。」润儿轻轻抽走她手中的书册,纠锁着眉心紧握着那本书册,「先别看了 。」
堤邑不解地看着她古怪的神色,「怎么了?」
「我要告诉你一件关于老爷的事。」润儿试着沉定下全身躁动的气息,不断在心里 想着该怎么说才好。
「我爹怎么了?」堤邑这才想起她今日是为了什么出门,并因她这神情在心中泛起 许多联想,〔怀炽没有照他的承诺让我爹日到京兆腹地吗?还是怀炽又想害我爹了?」
「不,都不是……」润儿摆着手,挥去她所有的疑虑,「老爷很好,他好得不得了 ,姑爷全都照他的承诺做了。」
她的眼眉之间焕起许久不曾出现的光彩,「那我爹愿让我去看他吗?」如此说来, 她爹愿意原谅她了?亲人之间果然是没有隔夜仇的。
「我没问。」润儿别过头,不忍去看她的那种表情。
「怎会没问?」堤邑微蹙着黛眉将她拉来身畔,「你没去见他们吗?」
「我没有见他们,因为,我听见了一件会让你伤心的事。」润儿深吸了一口气,直 望进她的眼底,「可是,这回我不愿又在事后看见你的眼泪,因此我决定在事前就告诉 你,好让你知道,也让你去作决定。」
「什么事?」
「老爷和夫人……」润儿边说边观察她的反应,「想杀姑爷。」
明亮的光辉自堤邑的明眸中隐去,像是微弱的星芒就要失去灿亮,她一径不语地沉 默,烛焰跳动的光影在她的脸庞上闪烁着。
润儿又再轻吐,「不只是他们,就连国舅独孤冉也有份。」
「怎么会……」堤邑一手按着桌角,脑中有阵晕眩。
「老爷自被贬后,他就一直很不甘心,拚命在找法子想重回朝野。」润儿将她扶至 椅上坐下,并对她分析出辛无疚会想这么做的主因「可是东内不接受曾经失败过的人, 律滔也不肯伸手帮忙,所以,他一直对姑爷怀恨在心,而这就成了他想杀姑爷的动机。 」
「不可能……」神智缓缓恢复的堤邑,不停地朝她摇首想否认这一廉噩梦。「我爹 不会是这样的人。」
「不要忘了,老爷也是个朝中之人,在骨子里,他和其它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唯一 不同的,就只是他是你的血亲罢了。」润儿看她还是执迷不悟,只好拚命在她的耳边想 为她灌入真相,「你到现在还看不穿吗?无论是老爷或是夫人,贪婪已经令他们都变了 ,现下在他们的眼里,就只有权欲的存在。」
堤邑怔怔地张大水眸。
官场上的那些,她一直以为她看得已经够多了,无论是那些钩心斗角的皇子,或者 是那些在高升得势时,极尽巴结笼络、趋炎附势的官员,或是在被贬失势时翻脸不留情 还即刻撇清关系的人,她还以为她已自他们身上看尽了官场百态,可是她没有想到,她 所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真正的黑暗,她根本就还没见到。
她忘了把自己的亲人也算进里头,只因为,她总认为骨血相连、不可磨灭的亲情, 是她所拥有的最后一块心灵净土,但,她太低估了人们的野心和欲望,在她爹踏上青云 这条路途时,她所珍视的亲情,早已被他弃之如敝展,不肩一顾。
权势是朵多么吸引人的罂粟花,非若至死,则不休。
而利欲,则是腐蚀人心的麻药,一日一沾上了,就再也不能无它。「我知道……」 她怅然地垂下眼睫,「只是,我不想去承认它。」在今日之前,她对辛无疚还是怀有丝 丝希冀的,可到后来,连这微弱的希望,也终将宣告破灭。
润儿将她所有的伤心全看在眼底,安抚地拍着她的肩。
「你要救姑爷吗?」即使失去了父家,她也还有怀炽呀,她并不是什么都没有的。
「怎么救?」她的眼里积蓄了诉之不尽的莫可奈何。「我对朝政一窍不通,更没有 什么管道,还有,我根本就无法去说服我爹放弃。」
「舒河。」润儿向她指引一盏明灯。
她回不过神来,「什么?」
「滕王舒河一定愿救姑爷的。」同是南内人,相信舒河绝对不会对怀炽的安危置之 不理的。
堤邑却向她摇首,「但我不想再看他利用怀炽一回。」舒河的那一双手,一直都是 干干净净的,什么罪愆都没有,那是因为他从不沾染,他都是命人去代他做,而最常代 他做那些事的人,就是为他开创前程的怀炽。
「不找他的话还能找谁?这事不能等的。」润儿咬着唇,不确定要不要再继续说下 去,「有件事,我还没告诉你……」
「说。」已经心乱如麻的堤邑,早不在乎再多一桩会让她忧愁或是心痛的事。
「老爷打算……」润儿绞扭着十指,期期艾艾地看着她的眼眸,「打算在杀了姑爷 后,将你另行改嫁。」
她迅即抬首,脑中轰然一片,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嫁谁?」
「独孤冉。」
「搞什么?」怎么她爹会去攀上这个人?而独孤冉,不是一直站在东内敌对的一方 的吗?
「因为独孤冉也有心想害姑爷,所以他愿和老爷联手。只要事成了,老爷就可借着 独孤冉进入西内,再次一尝权势的滋味。」
什么都没变,那种蚀心彻骨的感觉又回来了,堤邑觉得自已被撕成片片。
即使走得再远,到头来,她还是在这局势错综复杂的弈盘上,扮演着被人推着背脊 往前走着的弈子,或许,背后那双推动她的手有时会停顿,或是力气不继,但它始终没 有移开过,强迫她在这他人的领域里行走,躲也躲不掉,并且让她如同离了枝头的花朵 般,在掉入湍急的浊浪里后,再也无法泅回最初的滩头,再回到枝头上不染尘埃,还给 她一身的洁净清白。
「我……」堤邑难忍地紧握着十指,「又成了被人利用的工具?」他们怎可以一再 地对她这么做?
「对。」润儿镇定地扳开她紧握的纤指,要她振作起来,「还有,老爷他们打算在 明日行动。」
「明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做什么?即便是救了怀炽,她爹也不会死心,但 不救怀炽,将要心死的人就会换成她。
润儿凝睨着她问:「要告诉姑爷吗?」这种事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说了,怕怀 炽会对辛无疚采取更激烈的手段,但不说,那后果不是所有人所能承担的。
「不要告诉他。」堤邑冷静地摇首,拨开她的手站起身来,「暗中去告知冷天海, 叫他为怀炽多当心点,我相信冷天海一定会照料好他的周全。」
「你想做什么?」因为烛光的关系,润儿有些看不清她的神情。
「再当一次棋子。」在堤邑芳容上,昔日的娇弱此刻全被坚毅掩盖,「或许,我可 以救所有人,也可以救我自已。」
☆☆☆
空气中有股不对劲的味道。
领着刚从翠微宫出殿,一心想快些回府的怀炽,负责护送的冷天海一掌勒紧缰绳, 缓缓扬起另一掌,示意身后雅王车辇整齐的队伍停止前行。
为避免在出城的路上过于拥塞,影响了出城的时间,冷天海照着皇城内城守门人的 建议,不走大排长龙的南门朱雀门,改走素来车马较为稀少的西门白虎门,可就在车行 至这座可通往皇城外城的白虎门门内广庭时,冷天海便后悔了。
平时总是车水马龙的白虎门,在今日正午,连一辆载着下朝的王公朝臣的车辇都不 见踪影,而在偌大宽广四周高墙耸立的白虎门门内,也无半个人影,就连住守西门的兵 卫也都不在其岗位上。
四下太静,静得连鼓噪的夏蝉都停止了声息,唯有地表冉冉烟升着被烈日曝晒所蒸 腾的热气,顺着飞重的热气往上看,远处城头上方,微微闪过一阵刺目的流光。
「消息是正确的……」冷天海在嘴边轻喃着,边想着润儿是否有参与此事,否则她 怎能事前就知晓,边扬指对身后的仆卫下令全员戒备。
「天海?」坐在车内等候的怀炽,不解地揭开车帘,也对四下安静过头的情况起疑 。
冷天海回头看了看身后总在午时正准时关闭的皇城内门,再别过头来看向正前方尚 未关闭的白虎门,遂下令全车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城门口,以免被关上了城门后形成了瓮 中之鳖。
身下车辇突如其来的剧烈震动,让车里的怀炽愣了愣,再看向帘外时,他也发现了 ,在城头上方伺伏着的伏兵们,因他们一行人没预料的疾行,故也随着他们不断的移动 方位,一时之间尚未能部署好。
刺客?
怀炽有些难以置信,光天化日之下,就在皇城内城里?是哪一派的人这么想置他于 死地,甚至连地点也不选,就直接在天子脚下的地盘上做出这种事?
冷天海放慢了马连骑至他的窗口,边策马前进边向他解释。
「应该是独孤冉的人。」西门之后就是西内大明宫的势力范围了,而这白虎门,除 了西内的人外,谁也无法站上城墙墙头,但目前大明宫的主人刺王铁勒并不在,所以暂 代铁勒掌管西内人马的国舅爷,他的嫌疑非常大。
但怀炽却在城墙上方看见了另一张面孔。
「辛无疚……」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想把我们困在这里。」冷天海直看着前方聚集了左右数十来人,正齐心使力 地推动着门扉想关上厚重巨大的宫门。
就在冷天海见苗头不对,转首扬鞭挥向拖着怀炽车辇的马匹,要它们再跑快点,赶 在宫门闭合之前离开此地。在这同时,宫门外飞快窜驰进一抹白色的人影,远看,不清 ,但待她驰近了,与错愕张大眼的冷天海错身而过,接下来,经过怀炽的车辇时,在交 错的瞬间,也与车内的怀炽打了个照面。
「堤邑?」怀炽两手紧攀着窗缘,急忙命冷天海停下来。
冷天海万分不情愿地下令整支疾行的队伍紧急停下,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在他们身 后原本已关闭的内城城门缓缓开启,在城门的入口之处,独孤冉的车辇与大批手荷兵器 的亲卫,已然在另一个方向就位。
「王爷,不走不行了。」急如锅上蚁的冷天海急忙来到怀炽的车旁催促,没空留下 来陪他看堤邑进城来是想做什么。
怀炽没理会他,直将半个身子探出车外,眼瞳停伫在堤邑的身上,看她坐在马背上 东张西望似在找着什么,在找着后,驰势在急促中骤止,硬生生地止住马,马儿受惊起 蹄长啸,几乎把她自马上甩下,令怀炽忍不住为她捏了把冷汗,心急的想前去阻止她不 要命的行为。
「爹,住手吧。」堤邑在稳住马儿后,抬首大声地对潜藏在城头上的辛无疚道:「 谋刺皇子可是死罪,我不希望见你落到那个下场。」
辛无疚并不理会她,依旧是派命身边的人快把握住这个时机,进入安排的位置准备 进行伏杀。
眼看辛无疚已听不进什么了,再多说也是无益,顿时她将马头一转,直驰至独孤冉 的面前。独孤冉的亲卫们见状纷纷想将她拦下,但独孤冉却揭开了车辇的垂帘,扬起一 掌制止他们。
「我跟你走。」堤邑策马至他的面前,杏眸直视着他,「条件是放他一条生路。」
独孤冉激赏地笑了,「不后悔?」
堤邑微微侧首看了远处的怀炽一眼。
虽然,明知这么做很傻,但就当作是前世欠他的吧,还完了,她也可以离开了。
她强迫由自己割舍,紧闭着眼,「我没得选。」
独孤冉不语地看着她,再转首环看了四下一番。
该答应她吗?虽说这是个杀怀炽的大好机会,错过了此次,再也不可能有这么天时 地利都佳的机会了,可是这么做的风险也很大,他事先忘了考虑到,此地与皇城内城只 有一门之隔,且此地又是属于西内的白虎门,倘若就在此谋刺皇子的话,那么将来头一 个被怀疑的凶嫌,就是他。
他再转首看着自己送上门来的堤邑,即使不杀怀炽、也不必特意去成全辛无疚,他 也能得到她,且不必冒着谋刺皇子所需付出的代价,这样又有何不好呢?
犹豫了半晌后,独孤冉朝她伸出双臂,将她自马背上曳下拖抱至他的怀里,伸指朝 身旁的人弹了弹,就在他这么一弹指后,原本正要闭合的白虎门剎那间止住了闭合的动 作。
「堤邑……」将一切都清清楚楚看在眼底的怀炽,在忍抑不住满腔妒火的同时,也 明白了她为什么要那么做。
「王爷……」冷天海忙叫几个亲卫跳上车辇阻止想下车的怀炽。「他们人多势众, 咱们先撤再说。」
车辇在冷天海的话一落后,再度快速地前行,直冲向白虎门。
「堤邑!」当怀炽挣开箝制的人,奋力拉开垂帘看向远在另一端的堤邑时,冷天海 已成功地率队闯出白虎门,而沉重的宫门,也在他的眼前关上,将堤邑的身影紧关在门 扉里。
望着逐渐远离的宫门,怀炽浑身的血液在沸腾,可沸腾至顶端,是极度的寒冷,令 他紧紧拳握的双手不住地颤抖。
她连再见也不说……是她,不愿再见到他?还是,就连再见的机会也不再有?
☆☆☆
「四哥!」
舒河一脸讶然地瞅着这个擅闯他的滕王府,气喘吁吁看来又怒又急的怀炽。
「才一阵子没见,需要这么想念我吗?」怪怪,这个么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情了 ?从没见怀炽那么想他过。
「快帮我把她抢回来!」一刻也等不及的怀炽拖着他便往外走。
「抢谁?」舒河用力扯住脚步。
怀炽揪紧他的衣领,「别跟我装蒜,你一定什么都知道!」他的一举一动全都在舒 河的监视下,舒河会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才怪!
他看了看怀炽涨红的脸庞,又侧身看了看跟在怀炽后头的冷天海,而冷天海的反应 只是摇摇头,眼底写满了不要惹怀炽的警告,他不禁摸摸鼻尖,明白了在这关头再逗怀 炽的话,他可能会很凄惨。
「不要说独孤冉不会放手,连东内的人也不会放过她。」他缓缓扯离怀炽的双掌, 有些无奈地摇首,「谁也救不了她。」
怀炽怔了怔,「东内?」辛无疚不是已经被逐出东内了吗?为什么还要扯到东内的 人来?
舒河摊摊两掌,把在暗地里发生的来龙去脉告诉他,「那些因辛无疚而被连贬的朝 臣,把对辛无疚的怨气全都出在她的身上,他们要被视为祸首的堤邑负责。」
他的脚步有些颠踬,「怎么会……」
为何在这一瞬间所有的敌人都聚集在一起?要报政仇,他们大可冲着他来呀,为什 么要算在堤邑的头上?自始至终她都是无辜的,即便是有罪,有罪的人也是他呀。
不,堤邑曾说过,她有罪……她早就知道了?她早就明白了政治游戏的规则,也已 看出了她的未来了?可是,为什么她不说呢?为什么她要由自已承担下来,还要在那个 当口上救他一命?而她,为何会心甘情愿的跟独孤再走?
他明白,她不是不爱他的,若不是为了他,她不会轻易这么做,亟欲得到自由的她 ,不会主动跟独孤再走,把自己又投入另一个她想逃离的牢笼。
她是为了他。
是他,是他的这双手害了她。
舒河看了他失魂落魄的脸庞一会,大约也明白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他伸手轻拍着怀炽的面颊,「你不是只把堤邑当成弈子吗?她不是只是个游戏吗? 为何还要急着去救她呢?」那些他始终不懂的东西,他终于明白了?
「她不是游戏,她不是……」怀炽失神地低喃,一掌紧握在他的肩头上撑着自己有 些不稳的身子。
那样刻骨缠绵的深情,怎会是游戏呢?堤邑虽封闭了自己,可是她从不曾远走,依 旧是待在他的身旁,她的心也没有离开过,而他,在进入她所编造出来的世界里时,他 早就不是个游戏玩家,他和她一样,都只是受了爱情蛊惑的人。
「我说过你玩不起的。」舒河边说边扶着他至一旁坐下,并扬手要冷天海去斟盅茶 来给他定定心。
「四哥。」怀炽一掌紧紧握住他的手。
「嗯?」被握得有点痛,舒河不禁皱弯了眉。
「我不能没有她。」他说出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话。
不能的,他不能失去她的,在他把一切都弄懂了,也知道她的心之后,他不能就这 样成全她,让她去做无谓的牺牲,也无法想象,要是往后的日子里没有了她,他又该如 何过?
他不愿在懊悔中行尸走肉的过一生,他一定要把她带回来,再为她辟座春城,看她 再度在柔柔的东风中绽出只属于他的笑靥。
「曾几何时,她成了你命中的棋王?」舒河的唇边漾出一抹笑,拉开他的手,在他 的手背上拍了拍。
「在我把心赔进去后,她就已经是我的棋王。」
舒河直视着他的眼眸,审量着他的决心究竟有多少,在看了许久后,被他执着的目 光逼得不得不败下阵来。
「好吧。」他直搔着发,「为了你,我去救你的棋王。」算这小子厉害,把他逼得 必须下来一膛浑水。
怀炽的双眼剎那间明亮了起来,「你有办法?」
「有。」舒河紧皱着眉心,实在是很不愿勉强自已去做这件事,「只是,我得去向 一个人低头。」
糟糕,他真的很讨厌看到律滔得意的样子。
☆☆☆
「东内里头,是各自为政,因此那些稀贬的人打算怎么做,我无权管。」
当舒河亲自来到翼王府登门找上律滔时,律滔开口就先泼了他一盆冷水,摆明了根 本就不想施任何援手。
舒河将热茶捧在掌中,尽量观察着茶碗中的茶水色泽,而不去看律滔那等着看好戏 的戏谚眼神。
当两个总是各据在不同高处的人碰头时,被削削颜面,这局面是绝对避不了的,而 这就是他讨厌来找律滔的原因。其实他大可扬高了下巴,和往常一样,在话里跟律滔高 来高去的钩心斗角,或是唇枪舌剑地和他大战一番,可是为了那个正在翼王府外走来走 去,心焦地等消息的怀炽,他不得不收起他的气焰,乖乖扮演好求情者角色。
啧,好人难为,他还是喜欢做他的坏人。向来只有人来求他的份,而没他去拜托人 的可能,如今换了立场,沦落到他也需要向人开口时,这种闷在胸口的感觉,说有多不 舒服就有多不舒服。
「怀炽会心碎。」舒河一手指向门外,提醒他外头还有个没耐心的人。
律滔听而不闻地喝着茶水,一脸的云淡风清,根本就不在乎他话里的警告。
见他没反应,舒河只好更进一步,「即使辛无疚要杀你的皇九弟你也不管?即使你 东内的人要杀你的弟媳你也不管?」要是下头的人闯出了什么祸,他这个顶头上司也脱 不了干系。
律滔马上把旧帐翻出来,「你想杀皇八弟我都管不着了,我又怎能管到那么多?」
上回为了野焰的事,他忙得快焦头烂额,这回换成舒河得为他人奔走,这不是很公 平吗?他干嘛要插手?是该换他躲到一边去幸灾乐祸才对。
「你在记仇?」舒河微瞇着眼,没想到他会挑这个节骨眼来跟他算帐。
「是啊。」他很老实的承认。
「一人一次,扯也扯平了,今天我没空跟你斗。」舒河撇撇嘴角,抬首正色地看着 他,「喂,想杀怀炽的人,不只是辛无疚一人。」
「独孤冉也想凑一脚是吧?」情报网也不差的律滔,屈指算算,也知道谁想打怀炽 的主意。
「没错。」舒河再爆出内幕消息,「辛无疚同意他的要求,只要杀了怀炽,就将辛 堤邑改嫁予他,而现在独孤冉已经带着她不知去哪了。」
他淡淡轻应,「喔。」原来,这就是怀炽不为独孤冉所用的后果?日后他在朝中要 特别留意独孤冉这个人。
「你没别的话说吗?」说了老半天,律滔还是一睑兴趣缺缺的模样,令他实在是很 想把律滔也给拖进这池浑水里搅一搅。
律滔转首反问他一句,「怀炽的这件事你会管吧?」
「会。」他要是能不管,他还会来这里吗?
「那就好。」既然已经有舒河下水了,那他就不须再去插手。
「你就这么放纵独孤冉行凶?」还是这么不给面子?够了,他又不是非看律滔的脸 色不可。
「没办法,我管不起。」他状似无奈地摊摊两掌,「我可管不了堂堂一名国舅。」
舒河亳不考虑地起身走向外头,「那么我只好请出风淮,让他去管一管了。」不劳 律滔大驾,他自己另外去找救兵,也省得在这里受人晦气来得强。
「不送。」律滔甚至连起身送客也没有,只是坐在原位喝着茶,并想着在惹毛舒河 和外头的怀炽后,他会有什么下场。
当舒河顶着满腹闷气大步大步走出王府大门时,在外头早就等得不耐烦的怀炽,连 忙上前问向一睑阴沉的舒河。
「怎么样?」怎么谈得那么快?他们该不会是边谈边吵,或者是连谈都没有,直接 吵完就出来了?
舒河沉着声,「他不肯帮忙。」下次律滔就不要有机会想找他帮忙,不然他一定给 律滔一顿痛快的下马威。
「我去找他。」心似油煎的怀炽,马上举步走向府内。
「别去看他的冷脸了。」舒河拖住他的手臂,「还有,你先别忙弟媳的事了,你还 是先烦恼自己的安危要紧。」他都忘了差点遭到暗杀吗?现在他应该赶在辛无疚又想再 做一回前,先一步的撂倒辛无疚。
「闪开。」
「怀炽!」舒河没来得及拉住他。
坐在厅内的律滔吹了吹口哨,眼睁睁的看着怀炽像一阵旋风似地冲到他的面前。
「真快……」
一骨碌跑至律滔回访的怀炽,两脚刚停,连气息都还没换过来,就先抡起一拳重重 地揍向他的面颊。
挨揍的律滔紧捂着受创的脸颊低哼,「痛……」
「你也会痛?」他的心不是冷的吗?他也会有知觉?
他痛得直咬牙,「这就是你跟久未见面的兄长打招呼的方式?」难怪舒河会肯来看 他的脸色,原来就是被这小子给逼来的。
怀炽紧揪着他的衣领,巴不得再赏律酒一拳,以清他利用过堤邑的那笔帐。
「都是你……」对于这个看似好人,其实骨子里却比任何人都还要卑鄙的兄长,他 很想大声地告诉那些总认为他爱要手段的大臣,他所会的所有手段,都是他这个兄长教 的。
「我承认我是利用过堤邑。」律滔告饶地举高两手,「所以你这拳,算是还给你的 。」
「你帮不帮我?」怀炽松开他,两眼炯炯地死瞪向他。
律滔笑笑地揉着脸颊,「难得你这向来无往不利的小子会栽在女人手上。」他不是 很无敌吗?怎么女人反倒成为他的弱点了?
怀炽懒得跟他啰唆,「回答我。」
「你多保重,不管是独孤与或辛无疚,还有东内那些正朝着你去的明刀暗枪,自己 多提防点。」律滔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一手抚着脸颊,一手拍拍他的肩头向他叮 咛,而后就站起身扬手叫人送客。
「她在哪里?」怀炽不死心地追在他的身后问。
律滔不语地往前走,无视于他听来急切得快发狂的声音。
「五哥!」怀炽在他就要走远时忍不住朝他大叫。
他的脚步瞬然停止,缓缓地回过头来。
他两眼缓缓滑过怀炽写满压抑的双眼。已经很多年了,他已经很多年没听怀炽这么 唤他了,自从他所疼爱的小弟长大后,他就不曾再从怀炽的嘴里听过这句话了……律滔 投降地叹了口气,有些头痛地抚着额。
「她人在哪里?」怀炽来到他的面前,依旧不死心地问。
律滔抬起一手要他等一等,半转过身,扬手自府内叫出一人,那人侧首在他耳边低 语了一会后,他也微声地告诉那个人几句,之后那个人便迅即衔命而走,匆匆出府去赶 办他交代的事。
「独孤冉正要将她带至南海。」律滔挽着怀炽的手拉着他来到厅堂,「我已经叫人 去全面拖住他南下的速度了。」
「南海?」怀炽没空理会他是哪来的情报,只是想不通独孤冉为何要把堤邑带至那 么远的地方。
律滔伸指弹弹他的额际提醒他,「独孤冉私下在南海盖了座小型别宫,那个地方可 是金屋藏娇的好地点,保证绝对不会受到外界的骚扰。」
「现在他们人呢?」怀炽听了忙不迭想去拦截他们。
「他们正午就起程了。」他忙着估算他们可能所在的位置,以及他们将采什么方式 到南海。「现下,她可能已经被独孤冉以私船送上运河,顺流而下后,在清州接船至梦 江海口准备出海……」
怀炽连话都还没听完便转身拔腿就跑,在冲出庭堂时,还险些撞上了站在外头看戏 的舒河。
「连个谢字也没有……」律滔边抱怨边微微瞥看向站在远处的舒河,「喂,他有向 你道谢吗?」
舒河缓缓摇首,咧笑着白牙看着他脸上的伤痕,心底一派的痛快。
「也好。」律滔耸耸肩,「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