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海柔和何晋平真的有缘吧!某日,海柔选了个风和日丽、阳光普照的好天气和朋友压马路,就在和朋友分道扬镰、准备打道回府时,竟巧遇何晋平。
“唉——你、你、你……怎么这么巧?”她诧异地望着前头迎面而来的男人,对方显然也和她一样大感意外。
“咦,海柔!”他惊喜地叫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一个人逛街?”
“不,和朋友,她们先回去了,我也打算回家了。”
“这么说,你现在没事了?”
海柔眨眨眼,不明白他问这句话的用意。
从小到大,她鲜少有被男孩子邀约的经验,当然也没发觉何晋平话中的含意。倒不是说她乏人问津,想她莫海柔也是美人一个,只不过多年来和孟稼轩同进同出,有心追求的男孩,一见着孟稼轩这个出类拔萃的护花使者,全都不战而退,很有自知之明地打消这个等于是奢求的念头。
“我是想,前头有家茶坊,我们去里头坐坐,休息一下,然后我再送你回家,好不好?”何晋平含笑解说,她那闪着纯真光芒的大眼睛令人不由满怀爱怜。
他终于明白为何孟稼轩会为她沉沦十二年而无法自拔了,她那清新纯净的特质,太容易引人情牵,他和孟稼轩就是活生生、血淋淋的铁证。
唉!可怜的孟稼轩,可怜的他。
“不是要去吗?发什么呆?”海柔偏着头望他,天真得完全不解他眼中浓浓的情感。
“噢,好。”
“先说好,我请客喔,就算回报你上回接送我和湘柔往返医院。”海柔选了个位置落座,一边对他说道。
“你说怎样就怎样。”只要有海柔相伴,其他什么都无所谓。
“柳橙汁,谢谢。”她随意仰头对侍者说道,何晋平也点了冰咖啡。
“你的爱好和稼轩相同嘛!”他注意到海柔连想都没想就点了柳橙汁,和孟稼轩一个样。
“喔,这个呀,”海柔甜甜一笑,“是我强迫推销给他的啦,本来他对柳橙汁没啥好感,说酸得要死,但在十二年的耳濡目染下,可能是习惯了,也可能是迁就我吧!”
如果他们有共用一个杯子的习惯,那就难怪了。何晋平涩涩地想。
他发现直冒酸气的胸口已隐隐发疼。
“说说你的家庭吧,听稼轩说你们四姐妹感情好得密不可分?”他好想了解更多的她,就像孟稼轩一样。
迟了十二年,还来得及吗?
海柔撑着下巴,一手搅动刚送上的柳橙汁,“我们四姐妹呀,光在饮料上的喜好就完全不同。大姐因为长年忙碌,就算一天给她四十八小时都不够用,所以熬夜是常有的事,夜里时时要借由咖啡来醒脑,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习惯;而二姐,她偏爱喝奶茶,说什么吃脑补脑、喝奶补……”她倏地住了口,白皙的粉颊泛起红晕。
真是糟糕,二姐口没遮拦是天性爽朗大方,而且面对的是自家人,她怎么连对外人也不知不觉,照本宣科地说了出来,亏自己还是女孩子家,真是……丢脸哟!
何晋平听出她未竟之语下的弦外之音,不由莞尔,“然后呢?”
“我爱喝柳橙汁,你知道啦!至于小妹,她平时不大喝饮料,只喝白开水,就像她的人一样,纯净如水,有最原始的真与纯。白开水以外,她每晚睡觉前会固定喝二杯牛奶。”
“果然还是孩子。”上床前喝牛奶的日子已离他好遥远了。
“就算她不喜欢,我们几个姐姐每晚也会强迫地盯着她喝,因为她从小体质就很弱,每当换季或天气稍变就容易生病,医生说睡前冲杯牛奶来喝对身体比较好,所以才会养成习惯。”就连谈起湘柔时,她的口吻也会不自觉变得轻柔,可想而知,她们姐妹间的情感牵系,已不是任何辞汇所能道尽。
“她似乎不太喜欢和家人以外的人相处,尤其是异性。”他想起了那天的情况。不论他如何对她表示友善,湘柔仍是拒人千里,怯怯地与他保持着几乎一条万里长城的距离,简直打击他的自信心嘛,真令人泄气。
“孟大哥例外。”她吸了口柳橙汁,随意地答道。
“喔。”他低应了声,明知道没资格、没立场,他仍是因孟稼轩深得莫家每个女孩的心而吃味不已。
有没有那么一天,他也能拥有如孟稼轩在莫家一般的地位?
好遥远的奢望。
“海柔——”鼓起了勇气,他轻声叫道。
“嗯?”
“我……呃,还记得你那天问我的问题吗?不对湘柔动心的原因。”
“你说你已情有所钟。”
“是的,不好奇那个人是谁吗?”
海柔微挑秀眉,“你的朋友我又不认识,说了我也不知道。”
“不,你知道。”他已打定主意,既然他的心无法自制地背叛孟稼轩的友谊已成事实,那么再压抑反而是对不起为海柔付出的感情。
“真的啊?谁?”她双眼亮了起采,兴奋不已地迫问。
何晋平执起她的手,海柔愣愣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只见他在她摊开的掌心轻轻写下三个字——莫、海、柔。
像被人施了法般,除了错愕地瞪着他,海柔完全无法反应。
“需要更清楚的说明吗?”他柔柔地问。
“我……”她甩甩头,“我需要大姐的咖啡。”她一定是神志不清、精神错乱了,她需要清醒。
何晋平笑而不语,将眼前的冰咖啡递到她面前。
“不——不用了,我想我是清醒的。”海柔摇头回拒,她不习惯与别人共饮一杯饮料,孟稼轩除外,“你在开玩笑吗?”本能涌起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样。
“我再认真不过了。”
“那……为什么?我真的不懂。”这种事可不是天天都会发生的,以往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情形,但那些都是年少轻狂、意气风发的男孩,她能以平常心淡然处之,而如今的男人,却有着与孟大哥一般的温柔与怜惜,让她既感动又……迷惘。
“有什么好不懂的呢?第一次在稼轩家里见到你,我就被你灵动娇俏的清新气质吸引,我喜欢你,真心想追求你成为我感情的另一半,就是这样而已。”
“可是我们才认识不久。”她迷乱地说着。
“所以我才希望你给我时间,让我们互相了解,尝试我们究竟适不适合彼此。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我……”眼前的男人热切的眼神正期待着她的答复,她心乱地不断在心底自问:可以吗?他们有可能是对方感情的另一半吗?
何晋平既是孟大哥的好友,那她也没什么好不信任的,他们认识的时日不久,在感情上无法断言什么,但她可以试。他在她的感觉中,是一个很好的男人,她对他有好感,甚至可以说,她是喜欢他的,也许没有二姐小说中所写的缠绵刻骨、火热炽烈——那毕竟只是幻想,现实生活中,若真有这种感情,那一场恋爱谈下来不去掉半条命才怪——但她想她对温文的何晋平是有情愫存在的,虽然那温和如涓涓细流。
“如果……我们真的适合彼此,让时间证明,好不好?”
她的含蓄回应已给了何晋平莫大的激励,他欣喜若狂,紧握住她的手连声应允。
海柔温婉地微笑,她知道,今后生命中又多了个呵疼、怜惜她的人了。
* * *
于是,海柔和何晋平热络起来了,时时可见他们俪影双双、有说有笑的甜蜜景象,这大爆冷门的情势演变令莫家其余三姐妹大感意外,尤其海柔公开宣布与何晋平交往后。
怎么会这样?没有人有答案。
她们满心以为,海柔与孟稼轩终究会在一起的,却没想到……
当然,孟稼轩不可能不知道。
在海柔面前,他强颜欢笑,忍着刺骨的心痛继续当她的邻家大哥哥,继续付出他的呵疼与怜爱,一切好像都没什么不同,正如他所言,他是她永远的孟大哥。
一旦转过身去,满心的伤痛他容许自己流露,只要不为人知。
不论带给她欢笑的人是不是他,只要海柔快乐就好,至于他究竟伤得多重,都无所谓了。
他以为,他的意思已表示得够明白,但是接二连三的,仍是有一群人私下与他“沟通”。
先是芷柔,她说:“我明白你这些年来对海柔付出了多少,连我都必须很惭愧地承认,我对她付出的也远不及你,但是稼轩,我们都爱海柔,都希望她快乐,我只想看到她无忧无愁的欢笑,我知道你内心的痛苦,但我仍要说:请你成全她,别让她为难,好吗?”
孟稼轩苦涩地一笑,“我懂你的意思,我不是她的快乐,对不对?你放心,我不会造成海柔的困扰,因为我比谁都爱她,比谁都希望她快乐,所以,我会坦然接受她的决定,什么也不会说,什么也不打算让她知道。”
再来,是几天后的婉柔。
“稼轩,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原先我始终认为海柔是爱你的,只是迟钝得尚未发现自己的感情,如今演变成这样,除非来个戏剧性的意外发展,否则我只能遗憾你恐怕当不成我的妹夫了,你——看得开吧?”
“如果看不开,你以为我会如何?”他连苦笑的力气也没了。
“不要怨海柔,她什么都不知道。你比何晋平早了十二年认识海柔,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之便,却一再任机会流逝,如果爱她有那么深,为什么不早早向她表白,让今日的何晋平有机可乘?如今,她已做了选择,你还有立场再说什么吗?不,就算你想,我也不能容许了。”
孟稼轩闭了闭眼,已无力再多说什么,或为自己澄清什么,只心灰意冷地说了句:“我从不认为海柔是我的。”
简单的一句话,婉柔已明了。
诠释了太多荡气回肠的悲欢情事,对于这方面的感触,婉柔异常冰心灵慧,她为他心折。
默默付出了十二年,她们都知道孟稼轩已认定了海柔,可是他却说——我从不认为她是我的……原来,这些年的付出,他一直是抱持着不求回报的无悔心态,不带任何目的地爱着海柔,她和大姐的担心倒显得多余而沦为小人心态。
至于何晋平,两人都有了心理准备,不可避免地,他们早晚终究要面对彼此,而何晋平也没想过要逃避。
某一天,他与海柔有约,就在来接她时,碰上了孟稼轩。
两人同时一怔,默然无言。
“咦,怎么了?你们不是好朋友吗?敢情还需要我介绍?”虽说向来少根筋,但海柔多少也察觉两位男士僵硬的神色和周遭的怪异气氛。
她偏偏头,望望何晋平,再瞧瞧孟稼轩。奇怪,他们是怎么啦?吃错药还是闹翻了?
一对至交好友为了她而几乎走到感情破裂的绝交危境,偏偏天真的女主角还一脸无辜、浑然不察。
“海柔,你先上车等我,我和稼轩有话要谈。”何晋平轻拍她的粉颊,柔声说道。
海柔不满地皱皱鼻,“什么话这么神秘,为什么我不能听?”
“海柔听话。”这回出声的是孟稼轩,语调轻柔但坚定。
“好啦!”她抿抿小嘴,乖乖地往停在不远处的轿车走去。
凡孟稼轩下的命令,她一直都无异议地顺从,因为他作的每一个决定,总是以她为第一考量,每回不管他说什么,绝对是为她好,且对她有益,所以就连当初升学,她也是全然采纳他的建议。她自己明白,孟稼轩甚至比她更了解她需要的是什么,而事实也证明,她从来没后悔过。
他们同时将视线由离去的海柔身上拉回,孟稼轩淡淡开口:“好了,你想说什么?”
面对自己,他看得出何晋平满心愧疚。
何晋平困难地说道:“你对海柔的感情,我很清楚。本来,在这种情况下,我是不该对她有任何遐想,但是同为深爱她的男人,我想你比谁都清楚,如果能克制自己的感情,你还会苦恋她十二年吗?同样的,我的感情也无法任由自己随心所欲地支配。我真的不想对她动情,不想争夺自己好友的挚爱,但是……感情之事是自私的,我承认自己很卑鄙,愧负了你的友谊,但却办不到因而割舍对海柔的爱,希望你……不要恨我。”
孟稼轩深深看了他一眼,好一会儿才缓缓说:“感情的事,没有谁对不起谁。如同你说的,我们都无法成功地主宰自己的感情归向,爱或不爱,都不是我们能做得了主的。记得你那天问过我的话吗?海柔的感情如果不属于我怎么办?真是不幸,它发生了,虽然我没想到对象是你。但我也说过,不管是谁,只要是海柔的决定,只要你能带给她快乐,我欣然接受。至今我的答案依然没变。”
“稼轩……”乍闻此言,何晋平竟无言以对。
“不用觉得愧对于我,如果你能好好爱她的话。”纵然,他得到的只是满心的悲楚与伤痕,他仍无悔。
“你——还是决定不让她知道?”何晋平迟疑地问。
若他说了,海柔与他十二年感情如此深厚,何晋平没有把握海柔的选择还会是自己,他担心……
仿佛看穿了他的思绪,孟稼轩如他所愿地摇头,“不,我会一辈子埋藏心底。”
他并非存心退让,海柔于他而言,他珍视她更甚自己,如今,他的割舍是多么痛彻心扉。会隐抑深情,为的仍是海柔,正如芷柔所言,在对他投有爱情存在的情况下,说了只会徒添海柔的困扰,她肯定会认为自己对不起他,善良如她,必会因伤害了他而感到歉疚难过,又怎快乐得起来?
“真的?”莫名地,他松了口气。
“用不着怀疑,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
一语道破何晋平的心思,他深深感到羞惭。
他承认自己是自私,他的爱是独占的,做不到孟稼轩的牺牲成全。
“我们……还是朋友吗?”他半带犹豫地问出口。
孟稼轩微一挑眉,“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
孟稼轩忍不住摇头,这男人没有他和海柔的默契,真怀疑自己当初怎么会和他成为好友。
于是,他挑明了说:“我们是。我希望你记住这一点,不管海柔情归何处,不管谁得意、谁失意,别因为她而影响你我的友谊,我们永远是朋友。”他心胸坦然地朝何晋平伸出手。
纵使,事实已注定了他的失败。
他宽大得连他都想嘲笑自己。见鬼的成人之美,孟稼轩,你是道道地地的大白痴!
“当然。”何晋平紧紧握住,毅然点头允诺。
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一则两相情愿、甘心誓守的诺言。
* * *
“你和孟大哥究竟说了些什么?”途中,海柔好奇地追问。
“男人之间的秘密,小孩子不要问这么多。”何晋平以四两拨千斤的方式,三两句话就想打发海柔。
“稀罕!我回去问孟大哥也是—样。”
“那你恐怕得失望了,稼轩那儿你是问不出所以然的。”
“才不,孟大哥才不会隐瞒我什么,从小到大,只要我问,他都会告诉我。”海柔不服气地反驳。
“请随意,甭客气。”
见他一脸自信,海柔不悦地噘起小嘴,“你们究竟是怎么了?先是阴阳怪气,连招呼也不会打,再来又是沆瀣一气,一副肝胆相照、义薄云天的模样,喂,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你不是说你的孟大哥从来不会瞒你什么的吗?”他将问题丢回给她。
哎呀,自掌嘴巴了,她怎么拿石头砸自己的脚?“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孟大哥近来怪怪的,好像……”
何晋平心脏差点漏跳一拍,屏息问道:“好像怎样?”
海柔偏着头思考,“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有点沉郁的感觉,虽然他还是常和我们谈笑风生,可是当他笑时,我却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他眼中没有笑意,却有落寞,而那笑中,我完全感受不到欢愉的气息。你一定会认为我莫名其妙,因为我也这么觉得。还有,我从不晓得他会叹息——我指的是很苦涩揪肠的那种。”而她,竟会难以解释地为此而感到心疼。
何晋平愈听愈心慌,手中紧紧握着方向盘,故作沉稳地问:“你为什么这么注意他的一言一行,连情绪反应也观察人微?”
“这还用说吗?他疼爱我,我也拿他当亲人一样关心呀!相处了十二年,我们都了解彼此,所以对方的喜怒哀乐自然便感同身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天真的莫三小姐还不晓得自个儿的男朋友已喝了一大缸醋,回答得理所当然。
“亲人?真的只是亲人?”她爱的当真是自己吗?何晋平自问着。对孟稼轩,她当真没有一丝一毫男女之情,或者只是她尚未察觉?
他心中其实明白,这段感情,他维系得有多勉强,海柔对他感情的浮动得无法扎根,无法开花结果,而他内心的惶然,便随着她的游移飘荡而起起落落、忐忑难安。
“是啊,要不然呢?”海柔眨眨眼,水灵灵的眼眸打着问号,‘晋平,你话中有话,到底什么事?我受不了你打哑谜。”
“我……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只要记得我爱你就行了。”
“像在交代遗言。”她闷闷地咕哝。
“乌鸦嘴!你这个女朋友是怎么当的?居然咒自己的男朋友。”
“好嘛,我道歉。”
“要是够诚意,以后和我约会的时间暂时忘记稼轩,不许满脑满口的孟大哥,只要记得想我就行了。”
海柔瞪大了眼直瞅着他,何晋平被她瞧得纳闷,忍不住出言问:“干吗这样看我?”
她想了好久,不怎么肯定地问:“你该不会在吃孟大哥的醋吧?”
儒雅的俊容一红,他无言以对。
“真让我说中啦?”海柔先是讶异地低叫,再来是爆笑出声,“拜托!你什么醋不好吃,吃到盂大哥身上,有病啊!”
何晋平窘了窘,没好气地低道:“根据医学研究报告指出,多吃醋有助身体健康,可以延年益寿、百病不侵。”
银铃笑声不断回荡车内,海柔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听你在瞎掰!”
“是你没知识又没常识。”
“我还不看电视又不会掩饰还兼放肆,你敢把我怎样?”
“我爱你都来不及了,哪舍得把你怎样。”
“就会巧言令色。”海柔笑骂。
其实,有这么一个男朋友算是幸福的吧,他对她骄宠倍至、深情如许,和他在一起,她很轻松、很愉快,这便是她要的了,她愿意一直这么让他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