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暖阳,烘得人全身酥软。
喜儿打着呵欠,漫不经心的窝在井边挑捡菜叶,偶尔觉得熬了,就将双手沁入冰凉的水中,贪图那份清凉。刚刚吃了顿饱,肚皮撑得有些难过,眼皮儿也不听使唤的往下掉。
这两天来住在魔堡内,简直称得上是享受。她是奴婢,当然还是必须干活儿,但是比起从前在葛府的做牛做马,魔堡内的差事轻松得不像话。若不是偶尔会想念娘,想念那些一同长大的玩伴,她几乎要沉溺在这样的日子里。
以前偷听山羊胡先生教书,不是曾听过什么桃花源的故事吗?听说那儿屋舍俨然,黄发垂髻怡然自得,彷佛人间仙境。她几乎要以为魔堡就是书中所说的桃花源。
这是一个自成一城的堡垒,在京城之外的桃花源,而外界却用最恶毒的言语,传说这里是淫邪之地。
“为什么会有人说这里是肮脏地方呢?”喜儿困惑的自言自语,将枯黄的菜叶挑开。“这里的人很和善,饭也很好吃,可以让所有人都吃得饱饱的。大娘人很好,总管人也好,丫鬟姊妹们也都很好。”想到一双锐利的黑眸,她的眼眸变得黯淡了,双眉轻蹙着。
“为什么皱眉了这里有惹你讨厌的人?”带着笑意的声音问道,就靠在她的耳边。
“只有一个。”以为是其它来洗菜的丫鬟,喜儿想也不想的回答。
清脆的声音里有着更浓的笑意,还带着那曾经闻嗅过的淡淡香气。“你说的该不是我吧?”
喜儿警觉的转过去,却看见当初拦轿那个俊美青年,仍旧一身白衣的就坐在她身旁的假山上。他手上轻轻 动着缎面折扇,俊美的五官上带着微笑,手中的扇子也是难得的珍宝,红骨洒金,金钉铰川扇儿。
“少爷!”喜儿慌乱的站起身来,笨拙的行礼。
“你讨厌的该不是我吧?”白衣青年继续追问着。听见喜儿对他的称呼,他眼里浮现恶作剧的神色。
喜儿猛摇头,简单扎整的发髻也凌乱了。“喜儿讨厌的当然不是您。”她讨厌的,是另外一个毁了她下半生、有着邪气冷笑的男人。
“那就好。”温和的微笑没有改变,目光盯着喜儿打转。“你怎么没把我给你的那块绸子系在身上?在进堡之前我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你就算是我收的丫鬟,直接在我房里伺候着就行了,而你却跑去跟一般丫鬟挤在一块儿。我还是问了周大娘,才知道原来你窝在井边洗菜叶。”
“我还没来得及解释,一进府就看见大家都在忙,我进府来是当丫鬟,不是吃闲饭的,当然要好好的干活儿。”喜儿又蹲口井边,专心的挑洗菜叶。
虽说男女授受不规,但是喜儿总觉得在白衣青年的身边能够很自在的说话,并不会觉得别扭。或许是因为白衣青年温和的笑容会松懈所有人的防卫,让旁人的心情也变得愉快。
好神奇的微笑,甚至比喜儿所见过的姑娘家都美,像极了那日在大街上赠钗救了她的美妇人。
“住得还习惯吗?工作会辛苦吗?我听周大娘说你挺勤快的,一来就抢着要做其它丫鬟的工作。”白衣青年关心的问,发觉才两日的光景,喜儿的粉颊已经褪去原先的苍白,有了几分血色。
喜儿摇摇头。“这里的工作轻松极了,周大娘跟总管脾气好,不像是葛府的人,会对丫鬟们呼来喝去,要是动作慢些还会挨鞭子。”想到鞭子打在身上的疼痛,她忍不住瑟缩。有时候葛府的人甚至不用鞭子,还会用棍子,把他们这些奴才当牲口般痛打。从小到大,她不知挨过多少次的鞭打。
“鞭子?”白衣青年眯起眼眸,脑海里浮现些许不愉快的过往。一抹冷笑跃上唇角,让那原本温润的唇变得扭曲。“原来京城里的人还是那么的野蛮,仍旧不把人当人看。”
喜儿抬起头来,不解的看向白衣青年。“京城里的人不野蛮的,那里有好多好多有学问的人,他们知书达礼,怎么会野蛮呢?”
“酷爱杀戮的人就是野蛮,更何况还是迫害同类,这样的行径不是野蛮是什么?”低沉的嗓音从两人的身后传来,在宁静的午后显得格外刺耳。
喜儿马上认出声音的主人,吓得从地上跳起来,紧张得想要行礼,却不小心踢着脚边的洗菜篮,娇小的身子往前倒,挣扎间双手只能在半空乱挥,胡乱抓住任何能够掌握的东西。
无奈身子仍旧不听使唤的往前跌去,因为恐惧,十指凝聚了全身的力量,在狠狠的撞上滑溜冰凉的青石地时,她听见一声响亮的帛裂之声。之后额头重重的撞上青石地,她因为疼痛而发出呻吟。
白衣青年放声大笑,没有同情心的看着摔趴在地上的喜儿。“喜儿啊,我发现你偏心,竟然比较喜欢大哥,不然怎么对他行如此的大礼,一看见他就马上五体投地。”看见殒星胸前的衣襟还被喜儿扯裂,白衣青年笑得更大声了。
殒星冷着一张脸,瞪视着大笑难止的白衣青年。“很高兴我们之中还有人笑得出来。王家的人就快到了,去把这身衣服换下来,别丢了爹娘的面子。”低头看向挣扎着想站起身子、一身污泥的喜儿,他的黑眸略微一眯。“叫这个送饭的丫鬟去拿套像样的衣裳来。”他下令道。
“对不起,大哥,喜儿不是专门送饭的,她是我收在房里的贴身丫鬟。那天替你送饭去,只是跟你打个照面,让你知道这个丫鬟可不比一般。”白衣青年打哑谜似的说道,笑得很开心,从假山上利落的跃下。
“有什么特别的?特别会闯祸,特别会惹是生非?”殒星不留情的问,语气里带着几分讽刺。
白衣青年挑高眉,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移动。“你们之前见过?”只是送顿饭,怎么大哥会对喜儿的反应如此奇特?
“去换衣裳。”殒星没有回答,锐利的目光扫过来,有着让人无法拒绝的魔力。
白衣青年耸耸肩,很不情愿的往专属的院落走去。他还想要留下来看看大哥与喜儿,这两人之间有很奇特的火光,让空气都紧绷了,勾起他的好奇心。
“别担心我会让爹娘丢脸,所有人的眼光都会摆在你身上,没有心神来关心我。
再说,爹娘不是一向对王家没什么好感吗?若不是碍于多年的生意来往,我第一个赞成把王家的大小姐丢出魔堡,省得她待在这里,骂走了许多好丫鬟。”白衣青年抱怨几声,还是认命的离开。
折扇合起,扇骨轻敲着下颚,白衣青年露出若有所思的微笑。他实在很期待,要是大哥发现喜儿被带进府的真正原因,一向冷漠的面容上会出现怎么样的表情?
最后又看了一眼在庭院中僵持的两人,他很愉快的回屋子里换装。
※ ※ ※
七月的骄阳,现在热得让她想要逃开。
喜儿不安的收拾地上的菜叶,能够感觉到卫殒星的眼光仍追着她打转。她忍不住低头看看自己,发现棉布衣已经沾满了污泥,此刻的她狼狈到极点。
“你是怎么进府来的?”殒星问道,双手横放在胸前,好整以暇的模样与喜儿的狼狈恰成反比。
因为早些年的恩怨,魔堡一向不见容于京城的达官贵人,十多年前甚至还有袭击魔堡的事情发生。基于保护的原则,魔堡的门禁一向森严,总管的防护措施几乎做到滴水不漏,堡内的居民甚少与京城里来往。从京城里带丫鬟进堡,更是不曾发生过的事情。
喜儿张口准备解释,却想起白衣青年说过,不准对任何人提起钿翠牡丹钗的事情。她的眼儿转了几圈,将实话全吞回肚子里。“葛老爷气我毁了他的宝贝,打算把我卖进旖月楼。几经辗转,另一位少爷说要收我做了鬟,就让我进魔堡了。”她说得十分模糊,只想着要快些离开。
虽然已经从其它丫鬟那里知道卫殒星是魔堡主人的儿子,是她此后的主人之一,但是喜儿总还是在看见他时,会想起金明池畔的事情。她想要避开他,是因为不知道自己能够忍耐到什么时候,不朝他大吼出心里的委屈。
他是魔堡内最惹人传诵的少爷,一个性格冷漠而接近无情的男人;而她只是个被救回来的小丫鬟,有什么资格可以责问他?话说回来,打从第一次照面起,她直觉的知道这个男人是危险的,只要看见他,或是接近他,她的心儿就会怦怦的跳,猛烈得像是要从喉间跳出来。
仔细想想,她似乎还听潘楼街的说书先生们说过他的事情。传说魔堡内的少爷有着俊美的外表,却到处欺凌良家妇女,只要是他看上的姑娘,没有一个逃得过他的手掌心。说书先生夸张的说,魔堡的少爷是被诅咒过的,见过他的姑娘,都会被毁。
虽然打从进入魔堡之后,喜儿就对从前听过的那些传言开始质疑,但是对于这则传言,她不知是否该相信。毕竟她仅见了他一面,就发生那些事情,害她差点被卖进青楼里。
“另一个少爷?”殒星诧异的间,黑眸里闪过一丝困惑,半晌之后一抹微笑跃上薄唇。
喜儿将菜叶全放回篮子里,正打算举步开溜,冷不防领子被他勾住,她踏出去的步伐硬生生的停在半空中。
“想去哪里?”他看出喜儿急着想离开,然而心中有某种情绪,让他不愿意放任她离开。
这个小丫鬟,从第一次见面起,就勾出了他不少的兴趣。除了她清丽的容貌外,他能够感受到她性格中的压抑,初次见面时,她愤怒得双颊通红的模样还记忆犹新,然而再次见到她,两人的身分已经不同。在魔堡里,她始终低垂着头,用压抑的眼神与语气对待他。
虽说这是丫鬟应有的态度,但他就是隐约感到不悦。比起其它的丫鬟,她似乎显得更加畏缩紧张,缺少了一份生气,就像是做任何事情都小心翼翼的,深怕犯错。
“少爷,我要把这些菜叶送到厨房去。”衣领被勾住,她吓得心跳漏了半拍。
喜儿几乎能够感觉他的体温从领缘处传来,熨烫了她的肌肤,如此违背礼教的行为,如此陌生突兀的行为,如此让她慌乱的行为……
“你把我的衣襟扯裂,难道不必收拾善后吗?”他询问着,看见她清澈如秋水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愤怒的火焰。
“少爷想要奴婢怎么做?”喜儿强压下心中的怒气,勉强温驯的问。从前在葛府工作虽被粗暴的折磨,但她也不曾遇过像卫殒星这么爱主动找麻烦的人。
他挑起残破的衣襟,端详了一会儿,灼灼的目光回到喜儿的面容上。靠得这么近,他才发现她的肌肤柔滑得不可思议,几乎像是上好的玉石,正等待有人细心的摩挲。
“我等会儿还要穿着这件衣裳到偏厅去,你就去找针线来,帮我把衣襟缝补起来。”他缓慢的说道。
“请少爷将衣裳换下来,我马上缝补。”喜儿垂着眼回答,语气中有小小的得意。娘从小就教导她针线活儿,简单的缝补还难不倒她。
她的手伸到腰间,摸出简陋的针线包。穷苦人家没有银两可以买新衣,一件衣裳通常缝缝补补的穿了好几年,针线包总随时带在身上。
殒星缓慢的摇头,黑眸里流泄嘲弄。他看得出她急着想要离开,而他就偏偏不想让她如愿。“不用换下来,你就这样马上缝补吧!”
正在穿针引线的手停了下来,喜儿不确定的看着卫殒星,隐约的猜到为何京城的人称此处为魔堡。这里的人似乎不在乎礼教的分界,她不曾与其它的男人接触过,更不曾与其它男人靠得如此的近,她只知道男女有别,礼教大防,没有想过会与一个男人有如此亲密的接触。
“少爷,还是请您……”
“你这个新来的丫鬟似乎不是很听话。”他淡淡的说。
喜儿叹了一口气,咬牙拿起他胸前残破的衣襟,知道与他争辩是没有结果的。
他毕竟是主子,而她只是一个丫鬟,没有拒绝的资格。她将破碎的布料聚拢,略略翻出衣襟,从衣裳的内侧缝补。因为他拒绝脱下衣裳,所以两人此刻靠得好近。
她的手不由自主的发抖,手心泛着汗水,细针因汗水而油滑,几乎难以抽出。
站得太近了,能够感受到他平稳的呼吸,以及无时无刻都追寻着她的锐利目光。
那锐利的黑眸让她想起东门外贵族们玩赏的凶狠鹰隼,而她就是放任鹰隼追逐的猎物,任凭天宽地阔也无所遁形。
怎么解释他们之间奇异的缘分?若不是那日她贪看墨宝,在金明池畔停驻;若不是他策马奔腾而过;若不是因为那一阵卷去丝绸的风,他们或许一生一世都不会有所交集。
在暖阳之下,微风轻拂着,她在为他细细缝补衣衫,表面的宁静犹如春江上的薄冰。
“进府来还习惯吗?”低沉的声音震动了耳膜,穿透沉默的迷雾。
喜儿的身躯略微一震,彷佛被吓着般。这才发现自己刚刚有片刻的恍惚,手上的针不留神的刺着了他的胸膛,她喃喃的道歉,他却彷佛没事般一点也不在意。
“比我以前好得多了,吃得饱睡得好,这里的人都很和善。”偷偷觑了他一眼,猜测他是不是偷听到她跟白衣青年的对话。
“以前在葛府,他们连饭都不让你吃饱?”他问道,语气有些严厉。
“不乖的奴才是没有资格吃饭的。葛府要养好多的奴才,当然必须有管奴才的方法,而饿肚子只是最轻微的处罚。”喜儿想起从前调皮时,还曾经被关在漆黑的柴房里好几天,差点连命都没了。
“这里是魔堡,没有什么奴才不奴才的,魔堡里不会将人当货物或是牲口买卖。”
喜儿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继续缝补着衣襟。她的手脚利落,虽然称不上完美,但是大体上还算过得去,缝补过的衣襟不仔细看是看不出破绽的。“我的爹娘是奴才,我从小就不断被告戒,身为奴才不可以这样、不可以那样。如今被带进这里做丫鬟的,自然也就是魔堡的奴才了。”
千年来的奴隶制度让人的心都被扭曲了,掌握钱财的人认为能够以银两来买卖贫苦的人。而千年来都是如此,甚少有人质疑这项制度的正确性。
魔堡自有一套的想法与作法,也就是因为不与世俗相同,以至于被称为异端。
京城里的众人,用最恶毒的话议论着魔堡里的人与事。
喜儿也曾对那犹如枷锁的身分感到厌恶,但是却怎么也挣脱不了。她质疑过,却落得杵逆主人的罪名,被责打得差点丧命。日子久了,她变得认命,无奈的接受了无形的枷锁。眼眸里的火焰,在一次又一次的责打之下,变得黯然,为了保护自己,她逐渐变得沉默。
“你是被带进来帮忙的丫鬟,周大娘会按月支薪给你,或许还能够让你回家去看看家人。”他简单的说道,对京城里达官贵人说的那套不敢苟同。
“真的吗?我可以再见到娘?”
她猛然抬起头来,诧异的看着他。听见能够再度见到亲人,她惊喜得忘了手中还握着细针,锐利的针尖在不留神时戳刺进柔软的指腹,她忍不住痛呼一声。
红艳艳的鲜血很快的从伤口涌出,她疼得眼中泪花乱转,松开了细针。还来不及将手抽回来,纤细的手腕已经被黝黑的男性手掌握住,肌肤的接触,让她的脸变得通红。
“疼吗?”他端详着她的伤口,用拇指抹去血迹,然而鲜血却继续涌出。
喜儿勉强的摇头,羞窘的想要抽回手腕,无奈两人的力气差距太大,她用尽全身的力量,也不能撼动他分毫。她就像是落进陷阱里的动物,只能在猎人面前无助的颤抖。
他怎么能够握她的手,他怎么能够碰她?这……这……这不合礼教啊!
“喜儿不疼,喜儿很好。请少爷放开我。”她小声的要求,声音细如蚊蚋。
殒星的笑容里添加了一丝邪魅,拇指轻柔的一再抹去她的血迹,却没有放开她的打算。“伤口必须处理。”他缓慢的说道,却站在原地没有移动。
“怎么处理?”喜儿愣愣的回问,猜想他是不是要放开她,让她去敷药包扎。
“这么处理。”他露出最邪气的微笑,迅速的将她拉得更近,随即将她受伤的指放人口中,缓慢的吸吮她伤口上的血迹。
温热的触感让喜儿差点昏倒,像是被闪电击中般,她被吓着了,呆愣的看着他舔去她指上的血迹,温暖潮湿的感觉在指上蔓延,让她禁不住战栗不休,全身同时发冷与发热。两人的身躯是相贴着,隔着几件衣衫,她能够感受到他身上的热力。
他的黑眸始终盯着她,享受着她的失魂落魄。
殒星也没有想到她的肌肤尝起来会如此美妙,柔软的指上还有几个因为长年劳动而留下来的硬茧,但是她的身上透着一股令人迷醉的气息。开始只是打算戏耍她,但是一旦接触了她,他反而舍不得放开。
她不同于他所见过的其它女子,没有一般富家小姐的娇态,也没有魔堡内女孩儿的洒脱。眼里有着火焰,却一言一行都是小心翼翼的,防备着不让真正的想法流泄,他好奇除了自己,还有人看出她潜藏在内心那烈火一般的性子。
喜儿好半晌后才惊醒过来,像是被火烫着般,用力的抽回受伤的手。指上还残留温暖濡湿的触感,她像是还能感受到他的舌轻轻的抚弄……
“少爷,请不要作弄我了。”她快速的往后退去,却又再次绊着洗菜篮。
以诡异的速度,殒星出手揽住她纤细的腰,制止她往后摔跌的倾向。居高临下的,他俯视着她,黑眸深邃得有如无月黑夜里的星。
“大脚姑娘,我对你很感兴趣,或许我可以出面跟另一位“少爷”说一声,把你要了来,收进我的房里做了鬟。”他缓慢的说,徐缓的口吻听不出他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为什么?男人收房内丫鬟,不是都以美貌来挑选吗?我并不是美女,而你房里不是已经有了洁月小姐了?”明知不应该,但是她就是忍不住出言讽刺。
“很少听见女人承认自己并不美丽。”他好奇,为什么她会这么盲目,看不见自己的美貌?
像是再度被针刺着般,她瑟缩了一下,彷佛被触动了内心深处的伤口。“美女是需要一双小脚的,而我并没有缠足。”她小声的说,瞪视着自己那双大得刺眼的脚。
殒星轻笑一声,原有的冷漠在她面前似乎慢慢融解了。“别忘了这里是魔堡,京城里的标准并不适用于这里。再说,我若是真的要收你入房做丫鬟,缠不缠足并不是重点。”
这年头没有缠足的女孩儿的确不多,礼俗上总爱将幼女的双足用绸带牢牢绑紧,缠成弯月状,让女孩儿大门难出、二门难迈,而一些土大夫更私下传诵着女子小巧金莲的妙处,读书人们更是非缠足女子不娶。
但是总有例外,像是贫苦人家的女儿,因为必须长年劳动,通常没有缠足;而他家里那个让人头疼的年轻女孩儿,则是从小被宠坏,爹娘舍不得让她受缠足之苦。
喜儿仍旧不领情。“我不要。一遇上你我就连连出错,之前金明池畔的事情,差点让我丧命,你要是把我收进房里,我说不定真会死在你手上。”她连忙拒绝,双手防卫的挡在胸前。如此看着他,总算能够理解为什么王洁月会老是赖在他身边打转,以男人来说,他还真是好看得让人不敢置信。
不同于白衣少爷的俊美,卫殒星的俊朗是充满男性气息的。听厨娘说,他已经年过二十八,遗传了老爷在生意上的精准眼光,性格冷静傲然却离经叛道,与烟花女子有过几次纠缠,却不曾动过心。魔堡里的人都怕他,却也全都爱戴他。
在视线交缠的时刻,他也同时在细细打量着怀中戒备得如同小鹿般的女子。视线从她凌乱的发,落在她略带污泥的脸蛋上。
碍于魔堡的声名狼藉,京城里没有好人家的女儿敢接近他,而敢放胆像是牛皮糖般黏上来的,又全是王洁月这般居心巨测的商贾家女儿。
喜儿是第一个敢对他吼、对他发脾气的女人,他似乎被她真实的情绪反应迷住了。而再度见到时,她温驯的丫鬟态度让他不悦。
她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石,没有人知道中心是什么,只有他稍稍窥探了她心中的美丽。
“我不是给了你一把弯刀,难道你没拿给葛老头?”想到喜儿曾经受过的惩罚,他的黑眸里翻腾着惊人的怒气。
提起那把弯刀,喜儿就一肚子的怒火。她已经对眼前的情况感到慌乱,顾不得什么奴婢该有的态度,只忙着想要逃开,慌乱与愤怒已经让她失去理智了。
“你还敢提那把弯刀?你给了我那把刀,说什么可以抵偿墨宝的损失,但是老爷把弯刀收了,仍说不够赔偿,所以要将我卖进旖月楼。你这个骗徒,我差点被你害死了。”很用力的,她拍开他的手掌,挣扎着想自己站好。“放开我,你不许再作弄我了!”
“不够赔偿?”殒星诧异的皱眉。人的食欲就像是无底洞般,怎么也填不满,他为人性的可悲而冷笑。“那把弯刀曾是成吉思汗的佩刀,别说抵偿那块被你掉进水里的破绸子了,就算是买下葛府都是绰绰有余。”
“但是葛老爷要卖我是事实,若非我运气好,现在大概已经被卖进旖月楼,等着被人竞价糟蹋了。”
“没有人应该被糟蹋。”殒星眯起黑眸说道。
喜儿好不容易站起身子,疑惑的回想,感觉似乎曾经在不久之前听过这句话。
她紧抱着洗菜篮,这次很小心脚下,告诫自己别再摔倒了。说来奇怪,她一双大脚虽然让她能够奔跑,却也让她时常摔倒。她往后退了几步,在他的目光下很不自在,只想着要快些离去。
他看穿她的意图,嘴角又勾起那抹邪笑,迈开步伐又想上前来。
她吓得差点大叫,几乎想去下洗菜篮逃跑。
在辽阔庭院的另一端,周大娘气喘吁吁的跑来,远远的就大呼小叫,“少爷,快到偏厅去,王富商还没到,但是老爷跟夫人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