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九点半婚礼前的服装打点
这段时间一般的公司门市才刚开始营业,而礼服公司里却已经是兵荒马乱。还没化好妆的新娘端坐在梳妆镜前,任凭化妆师描绘;化好妆的新娘忙着打点行李,拎着裙摆匆忙离去。
台湾的婚礼对于良辰吉时有着疯狂的崇拜;两方家长拿着新人的生辰八字,四处去找算命先生核对,经过几位算命仙仔的决选之后,终于找到一个能够百年好合。鸾凤和鸣的好时辰。
然而,要是挑着中午或是下午,新娘与新郎两方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准备,那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幸运。就是有些佳偶,一开始就命运乖违,算命仙仔挑了个凌晨或是深夜来送嫁迎娶。新娘午夜就要到礼服公司化妆打点,也难怪到了清晨,那些化妆师的手几乎都快脱臼。
杜沁妍一等车子停住,抱着背包就往礼服公司里跑。“谢谢你接我过来,我先进去了。”她头也不回的说道,道谢的声音飘散在风里,被风吹散了。
她明白自己的行为十分没有礼貌,如此狼狈的逃离,手上还捏着他递过来的白手帕,仿佛是挥着白旗,败离沙场的残兵。
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喘不过气来,在狭隘的车内空间里,他的存在感如此强烈,无情的威胁了她的呼吸功能。司徒钧的一言一行,甚至只是一个轻微的挑眉动作,就让她有些慌了手脚。知道他紧跟在自己身后,修长的双腿一个大步就抵销她好几个小跑步,心中莫名的慌乱让她跑得更急了。
鹅黄色的身影往前冲去,很快的推开那扇透明的活动门,以雷霆万钧之势往门内跑。推门时没有量好力道,活动门被大力推开,之后因为反作用力,在她穿过门后,狠狠的反弹回去——
不偏不倚的,刚好撞上她身后那个疾步走着,却遭到无妄之灾的男人。
一对伴娘、伴郎还没能走进屋里,那声巨大的撞击声伴随着吼叫,就已经响彻云霄。所有的人不由自主的停下手边的工作,惊愕的看着杀气腾腾的男人,以及几乎要吓趴在地上的小女入。
“该死的!你就不能稍微小心点吗?”司徒钧捂着鼻子吼道。刚刚那一击敲得他眼前猛冒金星,剧烈的疼痛让他在那一瞬间几乎要以为自己的鼻梁被这个女人给敲断了。
杜沁妍吓坏了,他方才那一声巨吼,差点也震聋了她的耳膜。她吓得捂住耳朵,原地蹲了下来。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怎么料得到,亟欲逃开他的身边,却为两个人带来更多的牵扯,她现在又欠了他一笔。而且看他鼻子因为被撞击而发红、眼睛里充满愤怒血丝的情况看来,他一定没有心情听她的解释与道歉。
连鞋子都来不及脱,她狼狈的爬上礼服公司的拼木地板,紧盯着步步逼近的司徒钧,像只小毛虫般在地板上蠕动着。
“对不起,真的,我没有睡好,有点精神恍惚,所以没有注意到你在后面。”想到自己的谎编得太离谱,她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这么大个儿的男人,她怎么会没注意到?她压根儿就是想逃。“不,我是没有注意到那扇门会反弹。”她紧张的哺哺低语,发现他盯着自己的眼光,让她头皮发麻。
“现在道歉是不是太迟了?”他危险的低语着,转头看看那扇门,又不怀好意的转过头来,看着杜沁妍那小巧漂亮的鼻子。“咱们公平些,你也来试试看吧!”他伸出手,像是想要抓她来试试他方才尝过的酷刑。
“拜托啦,不要这样。”她只差没有用爬的了,抱着背包往后退,眼见双腿快被抓住,她连忙踹开脚上的布鞋。“求求你,我不是故意的啦!”也顾不得唯一一双布鞋落人他手中,她翻过身就想逃走。
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时运不济,她一个翻身,正想迈开大步展开有些迟钝却还可以逃命的双腿飞奔,没想到迎面却是一堵宽阔坚实得有如砖墙的男性胸膛。
“砰”地一声,她撞了个结结实实的。报应不爽,她也撞了个鼻子、眼睛全发红。不过不同于司徒钧眼中愤怒的血丝,她则是疼得眼眶蓄满了泪水。
睁着泪汪汪的眼睛,她往上一看,认出自己撞上的不是别人,正是今天的新郎官冷冠爵。
‘婚礼还没有开始,谁都不准动我的伴娘。”冷冠爵沉着声说道,漂亮得让男模特儿嫉妒的薄唇噙着一丝笑。
司徒钧停下脚步,揉揉自己发疼的鼻梁,甩动着那双刚刚抢来的布鞋。“我只是想公平一些,毕竟会弃早餐,千里迢迢的跑去接人,最后却落到跟玻璃门热吻,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他危险的眯起双眼.看着杜沁妍,露出狼一般的微笑。“我想跟这位美丽的伴娘分享一下。”
“冷先生,拜托,只要你救我这一次,我就不跟你收伴娘的红包礼。”眼前小命重要,她忍痛牺牲自己的红包礼。
新郎冷冠爵穿着正式的三件式西装,看来俊逸非凡。“好说、好说,就算是你不愿意捐出红包礼来平息司徒钧的怒气,我也不能让他碰你。你可是凝语御笔亲点的伴娘,没了你来助阵,她说不定还不愿意结婚。”他伸出手扶她,让她因为撞击而有些摇晃的身子能够站好。
见到有人出面护航,得了三分颜料,杜沁妍不客气的开起染坊来了。“既然知道我的重要性,怎么还派了一个像是抢劫要犯的家伙来接我?不怕我一看见他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她抱着背包,小心翼翼的瞄着司徒钧。
两个人中间就隔着冷冠爵,像是战场上对峙的敌手,一边衡量着要怎么进攻或逃脱,一边不甘示弱的互相瞪视。
冷冠爵仰头大笑,俊朗出色的模样让人不禁多看两眼,甚至不少当天要出阁的新娘子都看傻了眼。他转过头,对怒气刚刚平息、不知该哭或该笑的司徒钧说道:“早叫你把那副墨镜拿下来,不然可要吓坏良家妇女了。”
“这位女作家的破坏力可跟良家妇女扯不上关系。”鼻音从司徒钧受摧残过的挺直鼻子里喷出。
杜沁妍扮了个鬼脸,连罪恶感也不知跑哪儿去了。“两位慢聊,小女子还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了。”男人们可以站在门口闲聊,而女人家可是要事先打扮,加上她又是迟到之身,更是火烧眉睫,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去吧!凝语她们几个在包厢里等你。”冷冠爵挥挥手,示意她先进去打扮。
司徒钧手上还握着那双布鞋。“喂,灰姑娘,你的鞋子还在我手上。”他很有风度的看着自己的冤家逃走。
山水有相逢,反正这一天里大家就是要互相帮忙着跑龙套,他就不信这个小女人可以躲他躲得多彻底,君子报仇三年不晚,有的是机会与时间。其实他不是喜欢记恨、器量狭小的男人,只是跟这个小女人缠斗,奇异的让他格外感到兴趣。
“留给你吧!“她不回头的喊道。
站在原地的两个男人目送着杜沁妍离去,等看不见她之后,冷冠爵才转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看着脱鞋脱到一半的司徒钧。“你一向不是容易被激怒的人。”他高深莫测的说道。
司徒钧愣了一下,之后薄唇陡然弯成一个微笑。“我一向也不容易遇见能如此轻易激起我情绪的女人。”他的回答同样高深莫测。
化妆厅的包厢里,化妆师在替新娘上头上的花饰,其他的伴娘叽叽喳喳的围成了一圈,在旁边比手画脚。
被妆点得高贵美丽的柳凝语端坐在椅子上,望着镜子里那粉红色的玫瑰插进梳拢起的发型,脸上的妆已经大致完成,原本还有些孩子气的五官被打扮得十足小女人。因为她的头发短了些,设计师又替她夹了些葱葱的假发,好固定简单高雅的花饰。
杜沁妍走了进去,转头四处张望,新娘子一看见她就整个人跳了起来,花饰、假发甩得到处都是,一边尖叫一边朝她跑过来,两个小女人抱成一团。化妆师在身后看着毁于一旦的装扮,颤抖得几乎要昏倒。
柳凝语感动的紧抱她,见到好友时的极度喜悦,也顾不得刚刚花了一小时才化好的妆。
“终于见到你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还以为你会错过我的婚礼。”她抬起头,一双眼睛水汪汪的,语调因为激动而有些结巴。“你没有收到我寄去的喜帖?”她质问。
杜沁妍有些心虚的微笑,把背包放下。“我收到了,但是跟读者的信件混在一起。前些日子我在赶一本稿子,电话跟答录机全拔了线,等于是跟外界没了联络。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等到回过神来,身边的事情就像是洪水般一古脑儿全涌了过来。我今天凌晨才发现,原来自己今天早被你预定了当伴娘。”她捏了捏大学好友的脸颊,却惊讶的听到两人身后一声惨叫。
原来她亲呢的动作又毁掉了柳凝语脸上的妆,也难怪化妆师一脸准备冲过来要她命的凶恶模样。
一个脸儿圆圆的女孩走了过来,用那双圆滚滚的手臂将两人坚定的分开,一手一个的推向不同的化妆师打点。
“要聊天可以,先把妆化好;等新来的这个伴娘也把礼服挑好了,你们要向新郎预支新婚夜去闲聊都是你们的事,现在先给我去准备好,小心等会儿误了时辰。”蔡芳仪无比权威的说道,圆圆胖胖的身子裹在西式礼服里,看上去格外可爱,像是一颗包得鼓鼓的糖果。
杜沁妍还有些不明白,身上的鹅黄色棉衫就被一群女人褪了下来,她上身只穿着胸衣,茫然不解的看着众人。一个伴娘打扮的女孩走到她身边,用手量了量她的尺寸,到礼服间去帮她找合适的礼服。
蔡芳仪则是用手端起杜沁妍的下巴,一面对化妆师说道:“她的五官很漂亮,皮肤也很好,妆不要化得太浓,稍微打个底,描个眼线就行了,不然会破坏她本身的美丽。”圆脸的女孩对着她的脸叨念了半天,最后才露出一个微笑。“我叫蔡芳仪,是新娘子先前的同事,也是今天的伴娘之一。”
杜沁妍尴尬的微笑着,知道自己的迟到与突然的出现为她们带来不少麻烦。“我是杜沁妍,凝语的大学同学。”她简单的介绍,却发现自己连胸衣都要被人剥去,她连忙用双手护住胸前的凝脂玉肤。
‘我知道你,你是写小说的那一个,凝语常提到你。我刚刚买了几本你的书,等一下记得签名,我好拿去卖钱。”蔡芳仪以生意人的口吻说道,拿着她的胸衣走到旁边去,看看另一个伴娘挑来的礼服。
柳凝语不死心,还是想着要跟许久不曾见面的好友聊天,硬是将自己的椅子从另一头移了过来。
“礼服大部分是无肩设计,所以连胸衣都必须要换成无肩带式的,她拿了你原本那件,去帮你挑件新的来。”柳凝语解释着,看着大学时代的好朋友,忍不住又想过来拥抱她,却被化妆师硬生生拦住。
“你再动一下,我就找你丈夫来,拿条绳子绑住你。”失去耐心的化妆师出声威胁,不耐的帮柳凝语再打上一层妆。
“新郎官为什么也在这里?不是听说婚礼前见面不太好吗?”杜沁妍好奇的问,张口接过柳凝语剥好递来的喜糖。
柳凝语嘴里咬着糖,口齿不清的说:“爸妈他们不在乎这个,他们去忙着打理晚上宴席的事情,没有时间来管我。我几个姊姊嫁的嫁、有急事的有急事,没有办法来帮忙,几个伴娘又是姑娘家,什么都不懂,只有芳仪能够稍微撑一下场面。冠爵怕我没办法打点好,所以顺道过来监督罗。不过化完妆之后就真的木能见面了,我要等到迎娶时,再给他一个惊艳。”
帮她描眼线的化妆师咕哝道:“你再这么乱动下去,等一下你丈夫会得到的包准是惊吓而非惊艳。”
另一个化妆师走过来,手上拿着一大块海绵,准备替杜沁妍上水粉,让她露在礼服外的肌肤能够看起来白皙些。
杜沁妍双手遮着胸,任由化妆师审视,脸儿有点嫣红。虽然同是女人,但她也不曾在别人的眼光下宽衣解带,对方看着她的肌肤,原本职业性的冷淡眼光里浮现了一丝羡慕。
“啧,你的皮肤是怎么保养的,白里透红,像是从没见过光似的。难得这身皮肤养得这么娇贵,连上了粉都嫌可惜。”化妆师摸摸她的脸,像是玉匠发掘了上好的璞玉,喜不自禁。
柳凝语斜倚着椅背,带着调侃的笑容。“我这个朋友是国宝级的猫头鹰,平日太阳下山后才会起床工作,摸到太阳升起就跑去安眠,她的肌肤本来就好,加上好睡好眠无事操烦,那身皮肤不用上妆就像是能掐出水来。”她的身子往前倾,仔细的看看杜沁妍的皮肤,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
“不要动手动脚的,一个新娘子,怎么反倒色迷迷的跑来摸伴娘?你该摸的应该是外面那位新郎吧?”杜沁妍笑着说道,一边闪躲着柳凝语的侵袭。
柳凝语哼了一声,从一旁的喜盘里拿出一颗情人糖,慢条斯理的剥了包装放进嘴里,连带口红也被她吃掉一些。“最近摸他摸得腻了,想换换口味,摸个细皮白肉的。”
杜沁妍拿着指头刮刮脸,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音来。“好个不知羞的新娘子,这种事情也说得这么大声。”这几乎算是高难度动作了,她又要遮住自己的胸口,免得春光外泄,还要分出一只手来嘲弄新娘。
新娘的脸儿红了红,本身的嫣红透过薄薄的粉霜,流露出健康美丽的神态,总算也有了些许新嫁娘的娇羞模样。她挥挥手,打断两人目前的话题。“不要提我,你最近都在做些什么,怎么好些日子不曾联络了?”
“还能做什么?还不就是这么一回事。”杜沁妍耸耸肩膀,接过蔡芳仪递过来的无肩带式胸衣,背过身去穿上,之后再穿上自己的薄丝衬裙。“我还是在写小说,最忙的时候就在赶稿,最清闲的时候就在看看杂书,再不然就去四处旅行。比起你们这些毕业后四散找工作的人,我可是安定多了。”
杜沁妍从大学时代就在从事文字创作的工作,简单、平静的生活倒也满适合她。她习惯了平静的一切,让生活中的事物都能够依循着简单的计划行动,她的生命与观念只是在文字里累积。外人或许会对这类工作抱存着幻想,她倒很实际,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率性暗示着一种高风险的往后,根本就如同破釜沉舟,难有后路。
但是已经迷恋上这种生活,也在这种生活里寻找到了自我,如今要回去安分的当一个上班族,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旁人甚至是朋友的眼中,她是在挥霍生命,但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是快乐而忙碌的。快乐的阅读与创作,而忙碌得忘记在生命中留一个方寸给爱情栖身茁壮。芳华青春容易过,她是如此急切的探索自己,甚至到有些自私的地步。
“安定归安定,难道没有想到要谈个恋爱什么的?”柳凝语关心的问。自己已经要嫁出阁去,当然要关心一下还小姑独处的好友。
‘我没有时间,也没有什么机会认识合适的人。”杜沁妍微微笑着,一口气却突然梗在胸口吐不出来。
原来蔡芳仪拿来了束腹,正在帮她打点穿上,老实不客气的勒紧了丝带,还不忘叮咛杜沁妍深呼吸。穿好后,胖胖的女孩绕了一圈,满意的又帮她调整了一下,之后继续拿出鲸骨圈来。
杜沁妍愈退愈远。“哪来这么多的‘刑具’?我不是走错地方了吧?”她看着鲸骨圈的眼光,仿佛那是会咬人的毒蛇。
“这要先穿在里面,等一下礼服才撑得起来。”蔡芳仪解释着,示意杜沁妍往里面站,迅速的连同礼服一起往她身上套,之后七手八脚的跟她背后那些丝带作战。
柳凝语对于穿礼服的过程没有兴趣,她愈靠愈近,直到化妆师必须要把她的小脸给扳回来。
“娃娃,我帮你介绍、介绍好不好?世上还是有好男人的,虽然不多,但是仔细找找还是有些存货可以用。”果然是企管系毕业的,几句闲聊就扯到了“行话”。
“找一个像你末婚夫那么好的,之后闪电订婚、结婚?”杜沁妍有些调侃的问,因为丝带勒得很紧,她连呼吸都要很小心。
柳凝语的结婚给她很大的惊愕,之前也没有听到什么传闻,毕业后不到一年,突然就收到喜帖说要结婚了。她怀疑自己这个迷糊的朋友大概是什么都还不清不楚,就被人骗进礼堂的。
因为大学时代就是好朋友,柳家与冷家又是数十年的老邻居,杜沁妍已经有数不清到柳家过夜的纪录,自然也见过冷冠爵。只是她从来没想到凝语会有嫁给冷冠爵的一天,毕竟青梅竹马的爱情只存在于爱情小说里,在日常生活并不是那么常见的。
柳凝语把脸抬得高高的,看起来活像只骄傲的孔雀。“很抱歉,你已经找不到了,我的老公是最好的。”她扮着鬼脸,又吞了一颗糖果。“不过我吃肉,好朋友当然不能只喝汤。你看看,我不是还请冠爵派了伴郎里最称头出色的那个去接你吗?那就是要给你机会的。”她热心的说着,双眼闪闪发亮。
杜沁妍正在看穿衣镜里的自己,礼服还没穿好,缎质的细领子落在两只如羊脂白玉的手臂上。柳凝语的话语让她愣了一下,在镜子中,两个女人的眼光交会了,隔着那面明亮的镜子,什么情绪也藏不住。柳凝语的表情是充满好奇;而杜沁妍的表情则有些复杂,先是迷惑,接着是些微气愤,之后则是大量的羞赧。
“娃娃,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大学同班四年,正课时间外加暑修、旁听,两个人孟不离焦的在台北城里闯荡,一起做过的事情难以计数也难以想像,还有什么反应瞒得了对方的眼睛?
柳凝语趁着别人帮她固定头纱,把椅子又挪近了些,那感兴趣的模样比筹备自己婚礼更起劲。
杜沁妍咬咬唇,连带的把上面的口红给咬掉,羞赧的神态让她霎时就成了尊白里透红的玉雕娃娃,看上去美丽而晶莹剔透得不可思议。
“我先是把他当成抢劫犯,打算要拿钱给他;之后在车上几乎要跟他吵起来,最后在进门时,很不小心的把门摔在他脸上。看他的模样,眼睛、鼻子全撞得发红了,好像挺疼的。”
柳凝语急得差点跳起来,化妆师拿了一堆发夹,连忙把头纱往她头发里夹去。夹头纱是化新娘妆里很重要的一环,在老一辈的观念里,头纱如同古时候凤冠上的红绸布,除非到了进洞房的吉时,否则是不能拆卸下来的,更不能拆下来重新再戴,戴两次头纱传闻中对新郎不好。
“我的天啊,娃娃,我给了你那么好一个机会,把一个外型没得挑、事业又有成的男人往你那里送,你却结实的赏他吃一碗‘闭门羹’啊?”她惊讶的瞪大眼睛,拢了拢夹好的头纱就往杜沁妍身边靠。
“我不是故意的。”杜沁妍迟疑的说道,用插花饰的机会摆脱柳凝语几乎紧迫盯人的眼光。凝语的表情既绝望又无奈,像是已经对她彻底放弃。
“不是故意?你每次都推说不故意,却有办法把别人故意的美意给推掉。你这种迷迷糊糊的性格,要到何年何月才改得了?”她喃喃抱怨着,不高兴的咬着糖,心里想着要怎么弥补错误。
杜沁妍瞪了她一眼,黑白分明的眼睛瞪起人来格外有威胁感,就连眼线都不必描得太深,如此深幽的一双眼眸,原本就有着独特的风采。“你还敢说我?新娘子,我们两个是半斤八两,不然也不会臭味相投的成为好朋友。”她叉着腰说道,顺从的让蔡芳仪把细领子在白皙的颈背打了个结。
被人拆了台,柳凝语摸摸鼻子不再说话,小脑袋瓜子却运转得极为快速,红润的唇地带着一丝调皮的笑容,软化了高雅的新娘妆,此刻的她看起来灵动可人,仿佛是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精灵。
“我只是想帮你啊,毕竟我们难得见一次面,我得了个好归宿,帮好朋友操心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她委屈的低着头,用以掩饰滴溜溜乱转的眼珠子。
“我的好新娘,就请你先收收心。今天的女主角是你,我只是来跑龙套帮忙打杂的,你别分神在我身上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那位你审核通过,还特地派他来护送我的司徒先生,大概与我的八字不合,才跟我见面没多久,就当着我的面跟玻璃门表演热吻。我想,他既然宁愿选择亲吻玻璃门,想必是对我没有什么意思,你还是不要妄想当媒人了。”她快速的说着,连最奇怪的借口也搬出来了。
她是还不想触碰爱情没错,却怎么也想不透,为什么竟然会对司徒钧产生这么强烈的抗拒?或许是对于陌生人的排拒,也或许是因为某些连她也不能理解的缘故,见着他,她不自觉的慌乱了。她是在害怕与踌躇,却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
“但是,还有机会嘛!司徒真的很优秀,我以前工作的那间公司,北部靠冠爵在撑场,南部就靠司徒打天下,他们是大学同学兼换帖兄弟,不是好货我怎么会介绍给你?他这个人脾气不错,虽然有时候实际得让人受不了,但是听冠爵说,他要是遇到喜欢的女孩子,也可以变得浪漫,所以——”
柳凝语还想继续说,却被蔡芳仪一个动作打断。她挥挥手,示意几个伴娘把多话的新娘子给抬出化妆包厢,直往某一位伴娘的车上丢去,以最快的速度送回家中。柳凝语还在说个不停,却碍于人单势孤,很轻易的就被人给扛了出去。连必须离开时,她都还在努力的替司徒钧说着好话,清亮的声音回荡在包厢内久久不散。
看着忙于疲劳轰炸的柳凝语被抬出去,杜沁妍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差点要瘫软下来。蔡芳仪把她接得正着,再度强迫她站好,顺手绑上最后几个锻带。
“她真的很关心你,你还没来之前,她就不知道叨念了多久。”蔡芳仪说道,终于站起身来,圆圆的脸上是难得的严肃表情。
杜沁妍只能苦笑。她当然知道好朋友的用心良苦,但是这红线也牵得匆促了些,她一向散漫惯了,无法适应太过急促的事情,只好先拒绝再说。
蔡芳仪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往镜中看去。“终于打扮好了,你骨架纤细,穿着这类礼服最适合,我们几个伴娘打扮起来都没有你标致。”她摸着圆润的下巴,很满意的看着打理许久的成果。
有半晌的时间,杜沁妍只能愣愣的看着镜子里那个女人。在她与凝语斗嘴闲聊的这段时间,蔡芳仪似乎在她身上下了魔法。镜子里的女人美得让她不敢相信那是她自己。
瓷器娃娃般的五官没有添加什么化妆品,只是略略上了些唇彩;原本凌乱披在肩上的发丝被细心的绾成高贵的发型,只留下脸畔几缕发丝,略微的卷成波浪,更凸显了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礼服是淡淡的粉红色,细细的领子在颈子后打着蝴蝶结,下摆因为鲸骨圈而撑起,更加强调她纤细的腰肢。
“看吧,就只差一束捧花,不然别人会以为你今天也要嫁人呢!”蔡芳仪说着,手边没有闲着,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新娘家做最后整理。
镜子里的女人有着迷惑的眼神,静静的与社沁妍对望。她只是看着镜子里那个华丽出色得仿佛将要走向红毯另一端的女子。
蔡芳仪错了,差一束捧花,那个差别就是最残酷的现实。捧花通常由新郎交给新娘,拥有捧花,才是拥有了结婚的伴侣,拥有那个伴侣的认可与爱恋。
而她,独独就缺了捧花,只不过有着神似新嫁娘的装扮,到了婚礼结束,欢乐散尽,却还是孤单一个人回家,无人共枕鸳鸯裘。
她还没有见到爱情,还没有等待到生命中那个男人,及从他手中接过的那束捧花。
而有时候她甚至会怀疑,自己穷尽这一生都难以等待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