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陵,你看看,这本该不会是咱们哪位伟大老爸的日记吧?”雷炽趴在半人高的书架上头,扬着刚到手的陈旧本子问道。
“拜托,你能不能好心点,别把灰尘撒到我脸上?”雷以秋正好站在雷炽下头,头发和脸颊因为雷炽的动作沾染了许多不知道从哪年哪月就开始累积的灰尘,害他有股立刻冲出去洗澡的冲动。
“有什么关系,洗个澡不就得了?如果你不想被灰尘蒙上就闪一边去,别站在我下头。”雷炽才没空搭理雷以秋,他趴在阶梯上翻阅日记本,想从泛黄的纸张与潦草的笔迹中寻找任何派得上用场的线索。
“上头写了些什么?老爸的风流韵事吗?”雷以秋转移阵地,绕到书房另一端的办公桌旁,开始翻着抽屉里的东西。
“没啥东西,只是些旅游行程罢了。”雷炽的满心期待幻灭了,只得失望地把日记本塞回本来的位置。
“怪了,再怎么样,总会有些相本之类的东西留下来才对,为什么一点都找不到?”雷少陵拖着尚在发烧的身子窝在矮柜旁东翻翻、西瞧瞧,就是没找着任何可以当成线索的物品。
“我说那些照片该不会都放在仲熙的房里了吧?”雷以秋找到没力,望了眼壁钟,接着抬头看向雷炽,“在雅镶他们回来之前,去仲熙房里找找怎么样?”
“不好吧,这是侵犯了仲熙的隐私权。”雷少陵一边抚着发烫的前额,开始考虑自己应不应该回房间休息一下。
“我们是为了找他的老婆耶!”雷炽忙不迭地丢开身边的书本,迅速爬下阶梯,一手一个的拉过自家兄弟,便要往外头走去。
“等等,炽,我的头在晕,别走那么快。”
雷少陵被雷炽猛力一扯,霎时感到头昏脑胀,他双腿一软便要往前倒下,多亏雷以秋眼明手快,及时接住他,才没让他摔在地上。
“你没事吧,少陵?”雷炽一把扶起雷少陵,把他带到书房一隅的沙发床上坐下,“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好了。”
“是呀,我看东西就交给我们找吧。”雷以秋顺手拉下身上的披肩便往雷少陵身上盖去;“好好休息,不然要是你病情加重了,你那亲爱的小妻子可能会以为我们虐待你。”
“说得也是。”雷少陵苦笑着应了声,但就在他刚放松身子躺下的时候,脑后却传来异样的感触,就像是有硬物抵着他的后脑一样。
“怎么啦?少陵。”见雷少陵才刚刚躺下,又复而起身,不停地摸着用来充当枕头的方型小抱枕,雷以秋着实纳闷极了。
“这里头好像塞了什么东西。”雷少陵拍了拍小抱枕,“好像是本书。”
“该不会就藏在里头吧?”雷炽眼睛一亮,毫不考虑地找来一把小刀,打算把小抱枕割开。
“喂,你别那么粗鲁好不好?万——伤到里头的东西怎么办?把刀子给我。”雷以秋抢过雷炽的刀子,小心翼翼地从边缘将抱枕的缝线划开。
从抱枕的棉絮中掉出来的是一本泛黄的陈旧笔记,隐约可见上头印着细致的花纹,里面则夹着大小不一的照片与一些文件。
“看来颇有年代了,这个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了吧?”雷以秋翻开笔记,里头却又掉出几张相片。
“这个是……”雷少陵重新打起精神,他弯身捡起照片,上头那似曾相识的面孔令他忍不住笑出声来,“炽、以秋,看来我们找到好东西了。”
“是什么?”
雷炽和雷以秋不约而同地凑过去,顿时三双眼睛全集中在相片上头。
照片的背景是三兄弟都很熟悉的雷家大宅,站在中央的是年近半百的雷法,在他身边的则是少年时代的雷旭以及温仲熙。三个人面露微笑,一副感情融洽的样子,看起来真像是一家人。
“哇,旭那家伙也有这么可爱的时候啊?我还以为他生下来就那张脸,完全不笑的。”雷以秋啧啧有声地评论道。
“没想到仲熙在年轻的时候,还跟柏生有那么点像,八成是因为这两个家伙都拖着根金色细发辫的关系。”雷炽指着温仲熙笑道。
“看来父亲真的很喜欢仲熙。”雷少陵翻过照片,“你们看,背面角落还写着‘X X年,与我儿仲熙及旭合影于自宅’。”
“真不是盖的,老爸怎么会这么喜欢仲熙啊?该不会仲熙的母亲是老爸的初恋情人吧?”雷炽笑得更大声,显然已经忘记自己本来的目的。
“说不定喔,你看看,每张照片都注明仲熙是‘儿子’,而不是‘管家’。”雷以秋为了方便察看,索性把笔记里的相片和文件全摊开在沙发床上。
“数量还真是不少。”雷炽一边看着照片,一边指着其中一张金发婴儿的相片大笑,“看,竟然还有二哥小时候的样子。”
“在哪儿?给我看看。”雷以秋闻言连忙找出照片,翻过背面正想看看年代,岂料却见着一行令他错愕的手写字。
“以秋,你在发什么呆啊?”雷炽纳闷道。
“X X年,儿子仲熙,两岁……”雷以秋喃喃自语似的念着,向来高亢的嗓音甚至在瞬间低了八度。
“什么?”雷少陵可傻住了。
“不会吧!老爸连仲熙小时候的照片都有?会不会是写错了?那张应该是二哥的照片吧?”雷炽抢过照片细细观看,当他瞧见金发婴儿的一双褐色眼眸后,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因为,雷旭的眸色是蓝色的。
所以,这张照片上的金发婴儿很明显的就是温仲熙!
“爸爸该不会是和仲熙的父母亲很熟,所以在仲熙小的时候收了他当干儿子?”雷少陵说着心里的猜测。
“对、对呀!很有可能。是吧,炽?”雷以秋连连点头附和。
“说得也是,我们紧张个什么劲啊!”雷炽松了口气,转移话题似地开始检查起其他的文件,“我们先翻翻看有没有仲熙老婆的照片或是资料吧。”
“这里有份文件,会不会是结婚证书之类的?”雷以秋扬着手里的纸张问道。
“如果是仲熙和他老婆的结婚证书,那应该收在仲熙房里才对吧?”雷炽半信半疑地打开文件,开始看着上头的文字。
可是不看还好,这一看,雷炽却爆出了惊人的叫声——
“雷法那家伙!”
雷少陵不明所以地看着重炽一脸阴郁,“怎么了?炽,你这样对爸爸不礼貌,再怎么样还是应该用尊称……”
“尊称个头!”雷炽火大地把文件翻过来,摊开在雷少陵和雷以秋面前,“你们自己看看,这是仲熙的出生证明,上头写得很清楚,生母是克莉丝汀·欧玛,生父则是我们家那个风流老爸。”
“原来你们是为了支开我。”
看着摊开在桌面上的惊人文件,温仲熙轻叹了口气,语调倒和平时没多大差异。
“仲熙,看来你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了?”雷炽问道。
“温大哥,你也是雷家的孩子?”刚回家的雷雅镶听见这个消息,自然也是惊讶无比。
“没想到雷法先生还留着这些东西。”温仲熙看着那叠照片,“大概是母亲寄来的。”
温仲熙的淡然,连向来能言善道的雷以秋都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这么说,你真的是……”和他们一样,都是同父异母兄弟?
“证据很明显,不是吗?”温仲熙扯出一抹苦涩的微笑,“原本我还以为,这个秘密绝对不会有被发现的—天。”
“你也太见外了吧!仲熙,为什么都不告诉我们呢?”雷炽轻敲着桌面,有丝不满地说道:“莫非你打算隐瞒我们一辈子?怎么,和我们是同父异母兄弟真有那么糟吗?”
“是挺糟的。”雷雅镶瞄了雷炽一眼,轻笑道。
“雅镶,你闭嘴。”雷炽瞪了雷雅镶一眼。“你今天真多话。”
“你们别又扯离话题了。”雷以秋制止了雷炽等人的争吵,转向温仲熙问道:“仲熙,你为什么都不告诉我们?而且就连老爸都没提起过。”
依照雷法的作法,他应该会让温仲熙认祖归宗才是,可是在雷家九兄弟全都回到雷家后,最早和雷法相认的温仲熙却依然不改其身份,照旧当管家,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太不合理了。
“所以我说,这件事说来话长。”温仲熙收拾起桌面上散落的照片,“当初是我向雷法先生要求,说我不想回到雷家的。”
“为什么?”大伙儿异口同声问道。
“那个时候,旭只有十五岁。”温仲熙轻叹,“你们也知道他的个性,他向来谨守礼教,若是知道雷法先生有外遇,甚至一直在外金屋藏娇,而且有个大他三岁的哥哥……”
“如果是那时候的旭,八成会跟老爸抗争到底。”雷以秋吐出一口长叹,“所以,你是因为考虑到旭,才不肯和老爸相认?可是现在应该没刊—么关系了吧?”
“我不想回到雷家和雷法先生相认,除了考虑到旭的想法以外,还有其他的原因存在。”
“又是什么原因?”雷以秋在瞬间觉得温仲熙的温吞和龟毛,和雷少陵及重旭还真是够像了。
“我很喜欢我的继父,他在母亲生下我之后,仍然愿意跟母亲结婚,甚至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而且,他明明知道,母亲的心里是永远惦念着雷法先生的。”
“所以,‘温’这个姓氏,是你继父的?”雷少陵轻声问。
“没错,所以名义上我是继父的孩子。”温仲熙将收拾好的照片及文件全部夹回笔记本里,边应道:“实际上,一直在照顾我的人也是他。他比雷法先生更像我的父亲,你们说,我如何能够舍弃他赋予我的姓氏?”
“这也不是没有道理。”雷雅镶沉默半晌,又续道:“可是,即使不改姓,你仍然可以承认你是我们的兄长吧?”
“我想,这好像不是很重要的问题吧?”温仲熙微睁褐眸,唇边扬起一抹柔笑,“就算我没有和你们相认,你们也一样当我是家人,不是吗?”
“当然啦!”经过一番长篇大论下来,雷以秋已经感到头晕了,他伸了个懒腰,笑道:“不管是名义上还是实质上,你早就已经是我们的大哥了。”
“既然如此……”雷雅镶轻轻柔柔地吐出一个不容反驳的问题:“温大哥,我们应该有权利将大嫂找回来一家团聚吧?”
此话一出,霎时众人全将目光聚集在温仲熙身上。
“说得对,既然咱们不只是名义上的兄弟,而是真正的兄弟,把嫂子接回来一家团聚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吧?仲熙?”雷炽笑得很是狡猾。
“我想,这个问题……”
温仲熙还没来得及发言,雷以秋已经打断了他的话。
“就这么决定了。仲熙,不管这段回忆有多么地‘说来话长’,我们都会慢慢听的。你还是老实点,乖乖地说出来吧!”
“好嘛,温大哥,你就说出来吧!我也想见见大嫂哪!”乔薰轻扯着温仲熙的衣袖央求道。
“小薰,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学会像个女孩子般撒娇了?”温仲熙实在拿大伙儿没辙。
唉,真是一群好兄弟呀!净会找他麻烦。
心里虽是这么想,但温仲熙的脸上却不自觉地露出了笑意。
虽然自己是雷法先生亲生子的事实,早就是个被遗忘的过去,但不知道为什么,说出秘密的感觉却是如此地轻松愉快。
也许就是这份愉悦的甜美;才会让秘密变得那么吸引人吧!
无可奈何地点点头,温仲熙摆脱众人的纠缠,起身往餐厅走去。
“反正说来话长,咱们就一边喝茶一边说吧!”
那是一段的遥远过去。
雷法与克莉丝汀,原本是一对恋人,而且感情好到已经论及婚嫁的地步。
而雷法与雷旭之母,则是因为工作之故而认识。
雷旭的外祖父希望雷法能娶自己的女儿,好让两家公司能长保合作关系,雷法由于身边已经有了克莉丝汀而不肯接受。
雷旭的母亲找上克莉丝汀,希望她能为雷法的未来考量。
于是克莉丝汀悄悄离开了雷法,但是当时她已怀孕。
后来经过温仲熙的继父长时间的劝说,她才与温仲熙的继父结婚,为的是给温仲熙一个父亲,不希望他成为一个没父亲的孩子。
雷法没有对克莉丝汀死心,但当他找到克莉丝汀时,她已嫁为人妇,而且还是嫁给自己的至交好友。
难过的雷法遂答应与雷旭之母的婚事,但心里却始终忘不了克莉丝汀。
温仲熙出生后,雷法偶尔会借探望好友之名,前往温家拜访,为的也是能够多看自己的亲生儿子一眼。
雷法与雷旭的母亲之间,友情成分远比爱情浓厚,所以两个家庭之间倒也相安无事地度过了好些年。
时序替换、季节流动,温仲熙从幼儿成长为少年。在他十五岁那一年,继父去世,母亲也因伤心过度而卧床不起,一切的家事因此落到他的头上。
霞法原想出手帮忙,但是对于自己与雷法的关系尚不知情的温仲熙却婉拒了他的好意,开始他一边打工一边上学的日子。
也许是已经踏出社会开始工作的关系,温仲熙有着少年人欠缺的成熟,他将家事打理得极为妥当,几乎不让生病的母亲操任何心。
但是母亲的病况一拖再拖,一直没有起色,在这段时间内,温仲熙也渐渐地成为十九岁的青年。
眼见自己的病情益发严重,克莉丝汀便将温仲熙叫到床前,用她仅剩的时间,对温仲熙将过去的事实全盘说出。
包括温仲熙是雷法亲生子一事。
说温仲熙不感到惊讶,那绝对是骗人的,因为他一直很敬爱继父,却没想到继父竟不是自己的生父。
克莉丝汀没有要求温仲熙回雷家认祖归宗,因为她很清楚,依雷迅集团的威名与声望,绝对经不起任何丑闻的打击。
所以她只告诉温仲熙,希望他回雷家代她探望雷法,并且告诉雷法,说她这辈子都过得很快乐,请雷法千万别自责。
是的,克莉丝汀是幸福的。
温仲熙的继父对她爱护有加,如兄如父,如朋友又如情人,而温仲熙又乖巧体贴、善解人意,有这样的一对父子陪伴她走过大半的人生旅程,她应该是幸福的。
克莉丝汀走后,温仲熙为她办了场简单的葬礼,然后只身前往雷家找他曾经以为是“很喜欢自己的叔叔”的生父雷法。
当时雷法为了拓展公司业务而离开台湾一年整,却没想到一回来便听见这样的噩耗。
他温柔可人的克莉丝汀,他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可是能怪谁呢?要怪,只能怪他自己。
毕竟,当初是他没有好好把握住克莉丝汀。
面对着自己的亲生子,雷法实在不知道该不该开口向温仲熙坦诚这段过去。
一方面,他不希望破坏了温仲熙心目中那对好父母的印象,另一方面,温氏夫妻是他的至交好友,他这一说,原本单纯的关系将会在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可是可能的话,他多想听见温仲熙叫他一声父亲。
他是个自私的人吧?
但是一见到温仲熙淡淡寂寞的表情,雷法又将到口的话给吞了回去。
瞧着雷法那一脸的欲言又止,温仲熙忍不住软了心肠。
他开了口,唤了雷法一声父亲。
也许对继父来说,这是个小小的背叛,但是雷法已年过半百,而他也即将成年,是该像个大人一点了。
执着于那些名义上的称谓,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意义。
而那次,也是头一次,温仲熙在雷法的眼中看见了泪水。
雷法确实是爱着他这个儿子的,不是吗?
明白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