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麒麟山弥漫着晨雾,朦胧了前方道路。
很冷、很冷的一个早晨,这一天他们要下山。
卓菲在用过早膳,看见庞辙严准备穿上袍子时,她记起来,抓了袍子就笑。
「唉呀,都忘了。拿来,我帮你将那裂痕拆了重缝。」
梦蝉听见了,昂起脸来看见师父默默拿回袍子。
「甭麻烦。」他抓着袍子忽然撇过脸来,看了梦蝉一眼,梦蝉心慌地立即低下脸,但师父的话清清楚楚传入她耳里。
「那小子缝了大半天才补缀好,你这会儿嫌丑三两下把它拆了,他不知又要躲去哪儿哭了。」
「什么?」卓菲听了看着柳梦蝉说。「是你缝的啊?」她哈哈大笑。「男人就是手拙。」
如果卓菲知道她是女的,肯定会笑得更大声──梦蝉悲哀地如此想。
不过师父没让她拆了重缝,梦蝉心底是高兴的。
一行人就在寒冷的冬晨离开麒麟山,前往柳家庄。
柳府已成一片废墟,邻居好心地将柳老爷及夫人全葬在后院。
「爹、娘……」梦蝉难过地上香,哽咽地道。「我有乖乖跟庞师父习武,我学会了超影式……娘,你要看吗?」说着说着,又泣不成声。「你们就这样走了,叫我以后怎么办?」这儿还能住人吗?娘死了,比武大赛也不必参加了。梦蝉只感到前途茫茫,形单影只。弟弟柳梦寒也不知流落何方。她低声啜泣,忽然一下子世上只剩她一个人似地,无依无靠。
庞辙严捻香,对着墓冢,豪气万千承诺道:「柳爷,您曾有恩于晚辈。放心,梦寒就由庞某负责安顿于师门,绝不会让他只身流落江湖。」
梦蝉讶然,仰脸看师父一脸笃定,这……师父要带她回去?
卓菲惊呼,凑身上前抓住师兄臂膀。「什么?你要带他回师门?你是开玩笑吧?」这怎么可能,庞门一向不轻易收外人的。
「我从不说笑。」庞辙严不理会卓菲的抗议,径自将香插上,然后掸掸袍袖上细尘。
卓菲瞥了柳梦蝉一眼,然后神秘兮兮地向他悄声道:「你明知咱们庞门的规矩──」她顿了顿,又看了一脸莫名的梦蝉一眼。
「我明白。」庞辙严泰然自若地拂袖,他也看了梦蝉一眼,那一眼有着无限温情。「总不能让我的徒儿流落江湖吧?」他微笑。将柳梦寒留置庞门彷佛是最好的安排,既然他双亲皆亡,也不可能参加比武大赛,而且他还年轻,镇日同他在麒麟山瞎耗也不是长久之计。
卓菲很不以为然。「我以为你让他流落江湖都比回庞门好。」她压低声音地道。「你想害死他啊?」没想到这话还是清清楚楚地教梦蝉听了去。
死?梦蝉大吃一惊。怎么忽然和死扯上关系?
她惊恐地瞪着师父,师父也定定地看着她。然后她听师父落下一句──
「真会死,那也是他的造化。」
梦蝉惶惧地退步望着他们,寒风扑过她的脸。墓冢前,师父和卓菲忽而有志一同地用一种很阴森的表情看向她。两人沉默不语,似乎有了决定。
怎么回事?梦蝉忽然寒毛直竖。她怎么有一种很不祥的感觉?
几日后──
「师父。」梦蝉局促不安地轻轻喊着,可是没有人理她。
「师父……」她不安地扯扯胸前衣物,再唤──还是没人理她。
前方,庞辙严和卓菲忙着讨论他们手上的东西。「这个应该够硬。」卓菲说。
「这个对梦寒来说,好象太大了。」庞辙严摇头。
「师父……」梦蝉更不安了,她心中充满疑问。
他们讨论一阵,终于决定了。转过身来,庞辙严手中拎着他们好不容易选定的对象朝梦蝉走去,并指示她穿戴上。
梦蝉终于忍不住发出疑问。「师父,为什么要穿甲胄?」她困惑至极。她拉扯着身上笨重的钢铁甲冑。
卓菲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她帮着庞辙严将笨重的头盔替梦蝉戴上。
梦蝉就这么滑稽地穿着甲胄戴着头盔,立在武行内。「为什么要戴头盔?」她又问。
「你要跟我们回庞门吧?」卓菲睁眸道。
庞辙严付银两给商家。
卓菲看着柳梦蝉清秀的小脸儿几乎埋在笨重的头盔下,那头盔还在她顶上晃着,卓菲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
「你比我还瘦小,有时我甚至觉得你像个孩子。」她笑瞇瞇地帮梦蝉调整头盔。
庞辙严看着头盔下梦蝉那一对惶惑不安的黑眼睛,他就像只受惊的小兔子惶惶不安地藏匿在笨重的甲胄内,小小的个头,一副非常需要他保护的模样。
她惊慌地道:「师父,我为什么要穿成这样?」她问个不停,觉得一切太诡异了。
卓菲掩住嘴儿神秘兮兮地笑望着庞辙严。
庞辙严上前当她是个孩子似地,很自然地就牵住她小小的手儿,走出商行。「因为我们要回庞门。」他说道。
师父牵她!梦蝉脸儿一红,感受到那包围着她手儿的厚实温暖大掌,她的心瞬间怦怦直跳,这是第一次,师父牵她的手。她既紧张又莫名兴奋着,因为这也是第一次,她让一个男人牵着。
卓菲笑着忽然用力拍了一下她的背,她吓得惊跳,回头见卓菲笑嘻嘻地道:「你马上就知道为什么要穿成这样了。」她眨眨眼。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高耸入云的拱门牌坊矗立在山岳一隅,巍巍青松随风摇晃,白云悠悠。
牌坊上两个鲜红豪劲的大字:「庞门」。牌坊后是豪华宅邸。
「准备好了?」庞辙严瞥了卓菲一眼。
卓菲甩辫咬在唇间。「好了。」她抽出袖里小刀。
「梦寒?」庞辙严听不到回答,又喊了一声:「梦寒?」回头看见那小子张大着嘴,还在为那高耸入云的牌坊错愕着。他怒喝:「梦寒!」
「是,师父。」她奔上前,由于穿着甲胄行动缓慢笨拙。好不容易才跑到师父身边。庞辙严又望向卓菲──
「行了。」卓菲点头,在梦蝉震惊的目光中,一脚踹开大门。她吼道:「我回来了!」
瞬间梦蝉只听得咻咻咻好几声,胸前一痛,她低头一看,她胸前的甲胄插满了利箭!「啊──」她发出鬼哭神号般的尖嚷。
同时庞辙严及卓菲已身手俐落地闪避开千百枝箭,而梦蝉只一径恐惧地尖叫,还没叫完,庞辙严已将她身子一拎,同卓菲飞进宅底。
梦蝉脚才落地,便听见顶上锵铿清脆的声响,抬头一望,「啊──」这次她叫得更凄厉、更尖锐。天呀,千万枝银针如雨般撒下来,她双手握拳瞪大眼睛,哇哇大叫,那叫声几乎要掀了屋顶。
同时卓菲俐落地以一个漂亮的刀花隔开顶上银针,庞辙严也轻易地以掌风扫偏上方利针。至于武功超烂的柳梦蝉,还好有师父为她准备的头盔防身,但那些针实在锐利,插满了她一头盔。
她没受伤,倒是因为受到太大的惊吓,尖叫完已经双腿发软,胸前插箭、顶上插针,皮皮剉地在原地颤抖。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庞门怎么这般恐怖?她伸出颤个不停的手搭在师父肩膀上,有气无力虚弱地哀求。「师……师父……我……想回……麒麟山。」
「说什么蠢话!」他斥责,抓着她就和卓菲大步跨进内廊,进门前回头看梦蝉一眼,嘱咐道:「闭气。」
「嘎?」她正手忙脚乱地拔出胸前利箭,没听清楚他的交代。
前头的卓菲高声道:「再来是夺魂香,柳公子──」她回头好心地问梦蝉。「你可以闭气半刻吗?」
「半刻?」梦蝉怪嚷。「怎么可能?」
「是吗?夺魂香一闻,便会七孔流血而死。」
「什么?」梦蝉急嚷,见前方小道扑来一阵橘色浓烟,那……那莫非就是……
庞辙严咆哮:「闭气!」他揪着梦蝉,和卓菲施展轻功,蜻蜓点水般跃离毒气,奔进内堂。
三人落地,同时四面八方涌进各色人物,有的从窗口跃进,有的从屋檐落下,有的立在门边,有的围在案旁,老老少少约莫有十几位。
众人「噗」的一声,全奔向庞辙严跪地行礼。「大师兄!」
庞辙严揪着梦蝉衣领,神气昂扬地立在众人面前。
「好了,都起来。」
梦蝉惊恐地望着那群人,惶惶不安地左顾右盼,揣想着该不会还有什么机关吧?她戒慎恐惧地在师父大掌下战栗不已。这也难怪,要不是有头盔和甲冑护着,她现在已经是一具插满利箭的尸体了。
庞辙严看柳梦寒还紧捂着鼻子,失笑道:「你可以放手了,这里没毒气。」
梦蝉松手,鼻尖淌落鲜血──血?「我……我中毒了!」她惊呼,想起卓菲说的七孔流血。
众人惊呼,庞辙严按住她鼻子,卓菲尖嚷。
「你刚刚没闭气吗?」
七孔流血?眼一瞠,猛地一声抽气。她要死了吗?眼前忽地一黑,她昏厥过去。
「不,她没有中毒。」庞府大夫摸着梦蝉手腕,对着一干人等宣布。「她只是太过紧张,又一下子惊骇过度,一激动就流鼻血了,跟咱们的夺魂香无关。老夫现下已让她服了安眠散,好好睡上一觉就没事了。」
庞辙严松了口气,师弟们个个面面相觑,「吁」了好几声。
「怎么,咱门口那几个机关就吓死他啦?」一个留胡子的颇不以为然地道。
「嗟,这样还敢进庞府来?」庞府以武术闻名,这等角色闯进来根本是自找死路。
有人又问:「大师兄,你带这么不中用的小伙子进来不怕门主生气啊?」在这里一切以功夫论高下,功夫烂的地位是猪狗不如。
「是啊,让师娘知道就惨了,快把他送出去吧!」师娘最瞧不起没用的家伙。
卓菲瞪庞辙严一眼。「跟你说了吧?你偏要带这小子进来,这下可好了,不过几道机关就吓得他流鼻血又昏倒的。」
庞辙严双臂环胸笃定道:「不,我要把他留在庞门。」他不能让这小子一个人无依无靠流落江湖,这是他为人师父的道义。
留在庞门?众人一阵错愕,纷纷望向那个像死鱼一样躺在床上、一脸苍白病奄奄的小子,这……这么肉脚的角色,师娘绝不可能会答应的。
老大夫忽然用一种很惊愕的表情望住庞辙严。「这个……这个……」他怪异地欲言又止。「阿严啊,她这个这个明明是这个这个,为什么要那个那个……」
「什么啊?」卓菲听得乱七八糟的。
「对呀!」众人也莫名其妙。「什么这个那个啊?」
庞辙严困惑地看着老大夫不安的样子。「怎么了?」他担心起来。「难道……他还有什么问题吗?」他望着床上苍白的柳梦寒问。
「她……」老大夫一脸困惑。「这个……明明是姑娘家,她为什么要扮成男人?」这是他方才诊脉发现的。
「什么!」众人又是一阵惊呼,嚷的最大声的就是卓菲,她转身瞪住大师兄。
「她是女的?」顿时她脸色骤变,火大地抓住庞辙严臂膀。「女的?柳梦寒是女的?你……你和一个女的在山上住多久了?你和她……你故意瞒我!」一听见柳梦寒是位姑娘,想到他们孤男寡女住一起,轰!卓菲马上失去理性,气得语无伦次,抓着大师兄一阵质问。「你怎么可以和她住一起?你们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知道柳梦寒是个姑娘,庞辙严也很震惊,但表现的显然比卓菲镇定多了。
面对卓菲一连串质问,庞辙严的额际又开始抽痛起来,他镇定地俯瞪着卓菲因激动而胀红的漂亮脸蛋。
「师妹,你冷静。」
「你还要我冷静?」卓菲不敢相信地跺脚咆哮。「我是你的未婚妻,我……我还能不激动吗?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庞辙严皱眉。「你小声点,别吵醒她。」他瞥见梦蝉不安地动了一下,然而他无心的一个关怀教卓菲更是火冒三丈。
「啊……你气死我啦!」卓菲推开师兄,哭着转身跑了。
「小师妹……小师妹啊……」众师弟们一见最疼爱的卓菲哭了,全奔出去追了,房里只剩下老大夫和庞辙严。
老大夫舔了舔笔尖,开着几帖药方。
「这个……她身子好瘦啊,我开几帖补的壮壮她身子。」不愧是习医的,只管照料病人,方才的骚动他倒是一副不干己事的模样。
庞辙严叹息一声,踱近床畔,俯望床上的柳梦蝉。「她不要紧吧?」
「嗯……」老大夫写着药方边喃喃问道:「方才诊她脉象,好象有精神耗弱的问题,这姑娘是不是很容易紧张啊?」
望着那合着眼清秀的睡容,庞辙严勾起嘴角。「是啊!」她是他见过最会紧张的家伙,动不动就尖叫、动不动就哭、动不动就师父师父的嚷个不停。他向来严峻的面容,在注视柳梦蝉时不知不觉缓了眉眼。
「得了。」老大夫写妥方子。「你叫下面的人熬这几盅药给她调理身子,一日三回,连续吃上一个月,她身子就会健康起来,也不会那么容易流鼻血了。」
老大夫抬起脸望住庞辙严,低低道:「卓菲这丫头一直在等你回来娶她……」
庞辙严叹气。「我知道,她就这么死心眼。」
「我看……除非你出家,要不她怎么都非你不嫁。」他呵呵笑。「她的性子你是知道的。」
「搞不好我真会当个居士。」
老大夫听了哈哈大笑。「你真是被逼急了,嗯?」
庞辙严双手环胸倚靠床栏,长腿懒懒地交叉着,很疲惫又很头痛的闭上双眸。「我专程送她回来……」他揉起发疼的额际。「看样子,要走是不容易了。」
老大夫笑嘻嘻地摸着长须。「何只不容易,卓菲还好应付,你想着夫人吧,她要知道你回来了肯定马上杀过来──」他夸张地打了个哆嗦。「我看你最好把皮绷紧,等着她「大开杀戒」吧!」
「瞧你说的,没那么可怕吧?」庞辙严笑觑老大夫。
老大夫回瞪他一记。「哼!你比我更清楚她,夫人她啊……啧啧啧……」他的口气就像在说个多恐怖的怪物。
庞辙严回头,看着沉睡的梦蝉。他俯身,小心翼翼地帮她拉好被子。
「你倒是挺关心她。」
庞辙严怔住,停住拉被的动作,回头望住老大夫,轻描淡写一句。「因为这世上,只剩我关心她。」
可惜柳梦蝉睡得昏沉,要不听见师父这话,感性的她肯定又要哭上个大半天,然后用又软又轻的嗓音说着那句:「师父……师父好好喔……」
「你是女人为什么不早说?」
这是梦蝉醒来后,听见的第一句话。问的人是庞辙严。
她正吃着很苦的药,抬起脸来,一双熨着水气的眼儿望住他那深邃黝黑的眼,很无辜地反驳道:「我说过了啊,我一直很努力的说了啊!」是师父不肯相信。
庞辙严看着她委屈的模样,想起了麒麟山种种,忍不住偏头笑了。这一切是很莫名其妙,是很荒唐。
庞辙严斜斜倚靠着床栏,脸色有些疲惫。他懒洋洋看着她。
「这么说你是顶替了柳梦寒的身分上山喽,真不知你们柳家是怎么想的?」
梦蝉小声地说着事情经过,庞辙严听了非但不可怜她还大呼意外。
「难道你不生气?」他问。
梦蝉捧着瓷碗,一对眼儿瞅着他。「生气?娘的确是很生气……」「我问的是你!」他瞅着她。「你这样任人安排不生气吗?」
梦蝉很没骨气地耸耸肩。「我没想那么多ㄟ,娘不生气就好了。我最怕她生气了,真怕死了。而且弟弟搞不好真是因为我无心的几句话出走的,我……」
「好了好了──」庞辙严不耐烦地挥手,她这种个性真叫人想掐死她。拿走她手上已经空了的瓷碗,他回头嘱咐:「案上放着一套衣裳,你明日可以替换。」
「师父……」梦蝉不安地望着他。
庞辙严侧着身子,回望她胆小的视线。「什么事?」
「这里很多机关吗?」她左顾右盼瞧了瞧,不安地问。「这里面没毒气了吧?」这陌生地方教她很是紧张。
庞辙严想起大夫说的话,怕她又紧张兮兮地吓病自己,于是耐着性子向她保证道:「只有大门处为了怕外人闯入才设机关,这里很安全,你放心吧!」
梦蝉看着他「喔」了一声。
「好好休息。」
「嗯。」她眨眨眼,还是一副很惶恐的样子。
庞辙严只好加重语气保证。「这里面真的很安全,你服了药再睡一会儿,我要回去休息了。」
「我知道……师父……我没事了。」她小声地说着。
庞辙严望着她那张清秀的脸儿,看着那一对漾水的眸子,还有那小小的鼻和嘴──不知怎地,觉得她的脸色苍白得很可怜。
他扬眉。「我真走了。」
「嗯。」她可怜兮兮地躺在床上,小小的身子躲在藏青色被下,长长乌黑的发,亮得像一匹黑绸。
鹿辙严迈开脚步,忽又停住。他仰头,忽然咒骂出声:「该死!」猛地又转回身踱向床畔椅子坐下,他瞪着她看。
「怎么了师父?」梦蝉不安地望着他冰冷严肃的表情,她做错什么了吗?
「我在这里陪你。」他像是和自己生闷气,往床栏用力一靠。「你睡吧!」该死、该死!就是不忍心这样抛下她,她还啰啰嗦嗦地。
「我没事啦,师父,你看起来很累,你回房好好……」
「闭嘴!」他咆哮,看她双肩一缩,他命令。「躺下、闭上眼睛,你给我好好睡,别动不动就流鼻血吓人!」师父生气了?梦蝉赶紧钻进被窝里不敢再有废话。
「爱,是不求回报的。」一名男子,绕着趴在桌上啜泣的卓菲踱步,他摇头叹息,深情低吟。「师妹,慕风对你的爱天地可鉴,日月为证!为了你,二师兄一定帮你,只要你……」他折扇,用扇柄轻轻托起卓菲泪痕斑斑的脸儿,咬文嚼字地卖弄浪漫词汇。
「只要亲爱的美丽的卓菲师妹,别再让那悲哀的珍珠般的眼泪,淌落你那宛如皎月般晶莹的脸儿,我……」他躬身捂住胸口,情深意挚地说。「我慕风什么都愿为你牺牲,哪怕是你要我死,只要师妹一句话,我……我就算粉身碎骨……」他深吸一口气,表情激动,俊脸抽搐。「也在所不辞!」他说得惊天地泣鬼神,恶心得地上蚂蚁死一堆。
死?连死都愿意?喔……卓菲眨眨眼,眨出了更多泪,感动至极。
「喔!二师兄……」她红唇颤抖,悲伤地揪住胸口,感受那凄美的氛围,融入自己悲惨可怜的角色里。「你……你的一片痴心,小师妹……怎能一再辜负?」她呜咽一声,别开脸去揩泪。「我的心早许给了大师兄──」她也咬文嚼字起来。「情字由来最伤人,喔……这份爱为什么这么痛?」
「爱……本就是痛的,」慕风按住师妹双肩,闪烁着那因深情而蒙眬了的眼睛。「就因为痛,才更显出它的伟大。你放心,二师兄绝对站在你这边,二师兄帮你,你别哭了,你一哭,慕风的心都痛了!看见你哭,就像针在一下一下戳着我那样,好……痛……」他陷入这个痴情角色无法自拔,大概平时吟诗吟惯了,他一个转身踱向窗口,幽幽地悲伤呻吟。「问世间……情为何物?」
「呜呀!」卓菲一听,哭得更大声了,自艾自怜配合着那凄美的诗意。
「直教人……」慕风重重叹息。「教人,」下一句是?他凝眸苦思。「教人……」
忽地,「砰」的一声,门忽被踹开。瞬间那玉树临风的身子被骤开的门给撞上墙壁,但仍他不忘将诗吟完。「直教人……生死……」
「死你的大头啦死!」来人是高头大马、虎背雄腰的红衣妇人,她边骂着还不忘往他屁股踹下去,登时令他痛呼不休。「都什么状况了你还给老娘吟诗!」
慕风被踹得眼泪直飘猛揉屁股。「唉……为师妹被踹,我无怨无悔。」
「那我踹死你!」红衣妇人抓狂了,横眉竖目抡起袖子提脚又一次狠踹他屁股,踹得他该该叫。她一手插腰,指着他破口大骂。「你白痴啊?卓菲那么惨,而你只会吟诗,吟个屁!成天只会在那里废话,问世间,问世间个屁啊?直叫人,直叫人个屁啊?」她越踩越来劲。「你吟诗卓菲就怎地?她大师兄就娶她了是不?是不是啊──」
「啊!」她脚下的慕风「啊」得更大声了。
「师娘……」卓菲听了。更加悲从中来,「哇」的一声奔进师娘怀里。「大师兄好坏喔,呜……师娘……他竟然……他竟然和个女人……」她双肩颤抖,泣不成声。
「别哭。」师娘踹开慕风,抱住心爱的干女儿卓菲。「乖喔,别哭。师娘都听说了,师娘给你作主。」她咬牙拍拍胸脯。「那个什么来路不明的丫头,她要敢坏你的婚事,老娘就将她的皮一层层扒下来烤了吃,她要有两个胆她就试试看,我啃了她!乖……」她拍着卓菲安慰道。「嘘……别哭别哭,我给你作主,别哭喔,小心肝。」
可怜的慕风,还陷在自己营造的凄美氛围中,不能自拔爬呀爬地爬过去抱住小师妹的腿。不顾屁股疼痛,他仰头咬牙道:「菲,二师兄也替你作主──」
「走开啦!」卓菲一脚踹开他,这个只会吟诗的笨蛋!
呜呜……慕风含泪仰头泣道:「爱……就是这、么、痛啊!」这是真爱,他觉得自己真是太伟大了!
这个慕风有被虐狂。
这个师娘有虐待狂。
至于这个卓菲嘛……她有虐待狂也有被虐狂,她还情绪化,一碰上爱情就情绪化……
这就是庞府。
当然……还有一个和庞辙严最要好的,庞门的老门主。
他在哪?
在这样一个月白风清的夜,他肯定是在后院里。
干什么?
打坐和打太极拳。
「玄啊!」相较于性急又泼辣的师娘,老门主则是一头白发,慈眉善目。他缓慢地旋身再悠悠地出拳,摇头赞叹。「真玄啊!」这是他老人家的口头禅。
庞辙严安坐在他身后石椅上,绸制黑衫衬着他健硕匀称的体魄。他垂眸,表情沉敛温雅,周身散发着一股坚韧却又优雅的气息。黑衫被晚风吹得徐徐轻飘,他专注地擦拭着膝上一枝褐色竹箫。黑发散落宽肩后,狂放不羁中又隐藏着一股成熟内蕴的风采。
「很玄啊,啧啧……」老门主打了一套又一套拳法,在树影婆娑间,怡然自得。
庞辙严将尘封已久的竹箫擦得发亮。「师父。」他抬头望向老门主。「弟子在麒麟山创了几路刀法,这回将刀谱带来,答应你的事总算有了交代。」
老门主跟他一样嗜武成痴,一老一少最爱一起钻研武术。自收了辙严这武术奇才,原本就变幻莫测的庞式武功更上层楼,他们师徒联手使之发扬光大,声名更胜另一个赫赫有名的武馆,焰合堂。至此庞门成为江湖上能人最想加入的顶尖武馆,远远超越了焰合堂。
「严儿,你瞧我这拳打得怎样?」老门主挪移身形、缓缓打拳。
「柔中带劲,可惜刚强不足。」他诚实道。
老门主听了瞇起眼,呵呵笑了,苍白的胡子长得快要沾地。「师父是故意试你的,不愧是我最得意的门生。严儿,你隐居麒麟山太可惜了。」
庞辙严把玩起手中竹箫。
「师父,我打算叫老曹将藏经阁的秘籍调出来更动几个势子。中原各派武功日新月异,咱庞门武术若流于形式很容易教人看出破绽,既是顶尖武馆,就不能故步自封。」
庞门秘籍全锁着,由总管老曹负责看管。
老门主呵呵笑,孩子气地拍拍手。「听你的,全听你的!」好象庞辙严才是他师父似地。他圆滚滚的脸儿因为打拳而泛红,一身白衫,满头蓬松白发,倒有些像化外仙人。「由你来改,我就放心了,这次你打算留多久?」
「至多一个月吧!」
老门主风一般转到庞辙严身侧,一边练拳一边斜眼觑他。
「小子,想走恐怕没那么容易。听说你带了位姑娘回来?听说你们孤男寡女的在麒麟山住了好一段时日,听说她还扮男装瞒着卓菲,这「听说」你师娘也已经听说了……」他笑瞇瞇撞了庞辙严手肘一下,总结道。「这些个「听说」全是真的吗?」
庞辙严深吸口气,轻轻抚着竹箫,只淡淡一句:「些许真、些许假。」
「哦。」老门主似懂非懂,变化着手中拳式退后几步,望着徒儿俊朗面容,他摇头赞叹。「玄啊,真玄啊!」
庞辙严笑了,觑他。「照你这样「玄」法,天下事没一件不玄的。」
「天下事本就没一件不玄的!」老门主立于庭中,他停住势子,微微屈膝合眼,徐徐吐气。「严儿,好久没听你吹箫了。」他闭目沉吟。「吹一曲来听听。」
「不行。」庞辙严断然道。「夜深,会把人吵醒。」思及先前好不容易才睡熟了的梦蝉,那家伙半夜要听见箫声,按她胆小的性子肯定要以为撞鬼了。想着,他淡漠的脸庞不觉地浮现笑意。
老门主缓缓睁开左眼皮觑他。「吵醒谁?咱庞门还有人怕吵地?」他又闭目摸摸苍白的胡子好似明白了,微笑地不住点头,仍是那一句赞叹。「玄啊,真玄了!怕吵醒人?哼……玄啊,呵呵呵呵……」几时见严儿这般小心翼翼,这还不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