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这是一趟苦命新娘的减肥之旅。
两个高大的男人分别骑在马背上,而一个圆滚滚的女子,像是被押解的人犯似的,在两匹骏马间,举步维艰地走着。
爹……
甜儿仰起头,望着顶上亮晃晃的太阳,在心底呻吟。你的女儿就快让人给虐待死了。
要是让爹瞧见她现在这副模样,一定会恨自己看错了人。天知道拓拔鹰不只亏待她,还极尽所能的虐待她。
但木已成舟,连爹爹都要她嫁鸡随鸡,她还能多说什么。
咦——包子?鸡腿?清蒸鲤鱼?
她揉了揉眼,再看见的,除出一朵朵肥肥的白云外,天上什么也没有。
好饿喔——
从出发到现在,她已经整整走了三个时辰。除了早饭和一些水外,她根本什么东西都没吃过。
以往在这时,小桃早已准备好一桌的甜食等着她享用;而这会儿,眼看着就要近午了,他却连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
“啊——”她烦躁地叫出声。
什么为了她好,什么叫她需要多动一动?!依她看,根本都是自己自私的要求!
她可是大唐的女子,长安城第一美女,凭什么要为了他愚蠢的要求而改变自己?
嫌她胖?站在他身旁,她还怕被他那太过高大的身子压死呢!
“怎么回事?”听见这声音,骑在马背上的拓拔鹰微微皱眉。
“没事。”她头也没抬,闷着声继续往前走。
没用的女人!她暗骂自己。
惧于他的恶势力,她根本不敢反抗他。
大多数时候,他看起来像是什么都不在乎,可只要他一使眼色,她就只能乖乖地听话。
赵甜儿,从什么时候起,你变得这么没用了?
她暗暗握拳。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的丈夫,难不成还怕他吃了你?
不!不成!她不能就这么任人摆布!
“鹰,你不觉得这样对她太苛刻了吗?”
望着边走边跌倒的圆滚滚美女,宇文竣实在有些于心不忍。
瞧她一会儿大叫、一会儿握拳的模样,真是既教人同情,又让人瞧着觉得可爱。
说实在,再怎么看,她也是个挺惹人爱的美女。真有必要为了那多了一些些的肉这样做吗?
他开始怀疑,鹰是不是真的喜欢她?否则,怎可能如此不怜香惜玉?
拓拔鹰斜瞥了他一眼,头也没抬地道:“她是你的妻子吗?”
“呃……”宇文竣一时语塞。“不是。”
“不是你就别多事。”一句话,简单扼要。
甜儿低头咬着牙,一步一步地走着。
逃跑吗?她努力思索。
不成。
他骑着马,一定很快就追到她的。更令人生气的是,她从来就没跑得快过。所以这是个烂方法。
那么打晕地?
不,她忙摇头。他这么高大,还跟着帮手,万一不好,怕被打晕的是她自己。
装病?
对了!装病!她的双眼突然发亮。她怎么忘了她的看家本领了!
每回要瞒着爹偷溜到外头去时,她用的就是这个法子,现在用来,肯定有效。
太好了。虽然走了一整个早上,可他们离长安城还不大远,如果她这时生病的话,他一定会快马加鞭地把她带回长安,说不定,还会直接送她回家!
到时,她不就可以向爹爹求救了!越想越兴奋,她干脆直接抱住肚子蹲下——
“唉哟——”
“甜儿,你怎么了?”一听见她的呻吟,宇文竣立即翻身下马,扶住了她。
拓拔鹰的动作并未稍逊,但早已下马的他却只是站在一旁,微微皱眉地观察着。
她不可能是病了,他断定。
虽然不让她吃太多东西,但他一直注意着她的情况。一路上,他还刻意放慢速度配合着她的步伐,不应该出现问题才是。除非——
“我……我不行了……”她低着头,声音明显地虚弱。
不能再任人摆布了,她暗暗补充。
“不行了?!”宇文竣大惊。“鹰,她——”
才一抬眼,却望见鹰双手环胸望着她,一脸若有所思。“你知道,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我们都不可能回长安。”
拓拔鹰话声方歇,宇文竣感到怀中的圆圆身躯微震了下。
他……他不可能是发现她在想些什么吧?“呜……”甜儿旋即抛开这样的想法,顺道发出小小的哀鸣,强调她“病情”的严重性。
而这一切,配合得是那么恰到好处,巧得连宇文竣都不免开始怀疑。她……事情会是像他所想的那样吗?他看向拓拔鹰。
“既然如此,咱们就在这儿歇会儿。”拓拔鹰不置可否,伸手指向路旁的一棵大树。
“待会儿的包子和干粮也别让她吃了,免得加重她的病情。
这话虽是对宇文竣说的,但他一双鹰眼却始终未曾离开过她。
呜……她真的要哭了。怎么会这样?
“这……”宇文竣仍有些担心,如果她是真的病了的话……
不待任何人回应,拓拔鹰上前一步,将她整个儿拦腰抱起,大步迈向树荫。
“啊!”没料到他这样的反应,甜儿花容失色,双手连忙勾紧了他的颈项。
“别乱动。”他命令。
她将自己理进他的肩窝,不想整个人被揽在他怀里。虽然,这里只有宇文竣,但他怎么可以当着别人的面……
天!不过是在他怀里,她的心跳竟又加快了。“放开我——”感觉到他坚实的臂膀和胸膛,她不禁想起之前的吻……天!她的脸又开始胀红。
“你不是病了吗?”他停下脚步。
“噢——是……”她立即以手背按住自己的额头。“我好难过”
看见她的反应,拓拔鹰忍不住摇头,旋即再次迈开步伐。“我也很难过。”
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也病了?甜儿怔怔地望着他。
他将她缓缓放在树下,顺了顺她的衣裳,单膝跪地望着她道:
“为你难过,甜儿。”
“真的?”她睁亮双眼。他低沉的嗓音为什么听起来总是那么好听?
尤其当他用那样的声音叫着她的名字时,听起来是那么诚恳、那么——温柔。
这么说……他还有一点点关心她?要不,他怎么会因为她的病而难过?
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她内心发酵。
“真的。”他点点头,捏了捏她肉肉的圆脸。
“我难过的是……原来我的妻子不仅是个小骗子,而且……还是个拙劣的骗子。只能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明白吗?”
见她脸上一忽儿红、一忽儿白,既尴尬又想生气的模样,他忍不住大笑出声。
甜儿和宇文竣都愣在当场。
前者是因为下不了台,气得满脸通红;而后者,则是为发现大唐美女的真面目而震惊不已。
他几乎不敢相信,向来痛恨谎言的鹰竟可以容许甜儿当着他的面说谎,甚至,还大笑出声?
“闭嘴!”甜儿恼羞成怒,拔起身边的草狠狠丢向他——但当然不可能丢到。
“该死的混蛋!”甜儿简直羞得无地自容。
原来他从一开始便发现了她的谎言,而且还坏心地看着她演了这么久的戏!
可恶!他究竟是怎么发现的?甜儿懊恼。
拓技鹰大笑着走到另一棵树下,将马儿拴在树干上,一边却忍不住摇头。
老天,真蹩脚的演技。
看来肯定是他那个宠女儿的岳文平日就不忍心揭穿她,否则,她不会真以为自己可以骗得过任何人。
不过……瞧着她一脸懊恼,还在气愤地跺脚的模样。
他开始相信,跟他的小妻子在一起的日子,肯定不会太过无聊。
··········
发现了她的多变,宇文竣开始对她产生了兴趣。初见她时,她装扮得像个男孩,圆圆的脸、圆圆的身子,一副人畜无害的可爱模样。
但待她恢复女装时,他却又发现,原来看似圆滚滚的美女,竟也可以有一副诱人的身材。
更令他感到讶异的,是她那多变的性子和敢于面对鹰的勇气。
大草原上,除了他之外,没有一个人不慑于鹰的威仪。然而她不但不怕鹰,甚至敢向鹰挑战!
这样一个充满生命力的女子,怎不令人激赏。
他不禁要怀疑,大唐女子,都像她这样有趣的吗?
瞧她背着手在树下走来走去,眼神却忍不住直往他手上馒头瞟的样子,他几乎要以为自己看见的是一只没人疼的可爱小狗——饿坏了的。
“你知道自己正在看的是别人的妻子吗?”拓拔鹰提醒他,冷然的脸上有些许的不悦。
呵,宇文竣挑眉。“看看也犯法?你自己虐待她,就不准别人对她好?”他故意挑衅。“鹰,人家可是大唐第一美女呢!就算她稍微圆了点,也犯不着让她这么吃苦受罪吧!”出于保护的本能,他自然是站在她那一边。
“你想做什么?”看着他端起包袱走向甜儿,拓拔鹰不禁皱眉。
“拿东西给她吃啊!”这还用问,难不成他真想饿昏她?
“如果想吃,她自己会过来。”他的眉心纠结。
她必须学习服从他的命令。
回到鲜卑,她就是他的后,在众人面前,她必须是美丽、服从而温顺的。况且鲜卑境内,少有像她这样圆滚身形的女子,他不希望她会因为成为众人的笑柄而受到任何伤害。
为了她往后的日子,他必须让她现在就习惯服从。
“我敢保证,她就是饿死,也不会过来求你。”经过这几次事件,宇文竣开始有些了解她的个性。
一个固执的男人、一个骄傲的女人,他真替他们担心。
无视于他的命令,宇文竣径自向她走去。
“唉——”偷瞄着另一棵树下的两个人,她尽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但却忍不住叹息。
这一辈子,她从没走过这么多路,也从没这么低过。但她不想认输,更不想让他看笑话。无论脚有多疼、腿有多酸、肚子有多饿,她都不会求他。
打小到大,她何曾受过这样的苦和侮辱。
在回到鲜卑之前……你必须让自己瘦到我满意的样子……他的话重重地打击了她。
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就说她臃肿,现在又强迫她减肥。如果他真对她这么不满意,为什么还要娶她?还是,他娶她,根本就是为了要虐待她?想到这里,她不禁红了眼眶。
“来,吃点东西吧!”
突然,一个声音出现在她耳边。宇文竣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旁。
就算她是鹰的妻子,他也不愿见她被这样对待。既然劝不动鹰,他总可以陪着她吧!
甜儿感激地抬眼。“谢谢你。”她接过馒头,一口咬下。虽然,他是跟拓拔鹰一块儿来的,但他的心地却比拓拔鹰好得多了。
“宇文竣!”拓拔鹰吼。
“我听不见!”宇文竣也不客气地吼回去。欺侮弱女子,非君子所为。“别理他。”宇文竣对她眨了眨眼,塞了个包子给她。
她将包子藏在怀中,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
“什么事这么好笑?”忍了许久,拓拔鹰终于一脸不豫地朝他们走来。
不知多少次,他必须克制自己想过去拉开他们的冲动。当看见他们两个一副熟悉的模样时,他胸中就像燃着一把火。
她可以对竣微笑,却视自己的夫婿如同陌生人。难道她分不清谁才是她该好好对待的人?
“咱们笑咱们的,干你什么事。”极其自然的,宇文竣的手保护性地搭上了甜儿的肩。
鹰的霸道,是需要受到一些教训。女人是水,本就该被捧在手心上疼的,如果他想把妻子当下属般训练,肯定不会有好日子过。
“放开你的手。”拓拔鹰的语气虽平淡,但双眼却冒着火。
“他是我的朋友。”甜儿一个箭步挡在宇文竣面前,并为拓拔鹰突如其来的坏脾气感到生气。
就因为宇文竣拿东西给她吃,所以他连自己的朋友都不认了?他有这么恨她?这样的想法令她不免觉得难过起来。
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喜欢上这样的男人。
喜欢?慢着,听听她自己在想些什么,她怎么可能喜欢上一个虐待她的男人。
“朋友?”拓拔鹰扬眉。
他们什么时候成为朋友了?就因为一个包子?
“你以为我是你的谁?”他沉声问。朋友和丈夫,哪一个重要?
“我当然知道你是谁。”甜儿很恨地咬牙。“你是个卑鄙、坏心、冷血、欺负我、虐待我的坏人!”她握紧双拳。
他的胸口一紧。
她可以将宇文竣视为朋友,然而在她眼里,他却是如此一文不值,甚至是她的敌人?
“很好。看来不吃东西,你还是很有力气嘛。”不想让她看出他的想法,他冷冷地回应。
“没错。你尽管虐待我好了,告诉你,我是不会屈服的!”她昂起头。
蓦的,他的眼神整个儿冷下来,转身离开。
“喂——”看见他眼底近似受伤的神情,她不免感到心惊。
是她看错了吗?还是,她的话,真的伤了他了?她开始有些内疚,但却旋即否定了这样的想法。不,一定是她看错了,像他这样一的人,是不可能受伤的。
谁要他这样虐待她,无论如何,她是不会轻易认输的!
而这一切,宇文竣全都看在眼里。头一次他发现,向来聪明绝顶的鹰,碰上心爱的女子,竟也可以陷得这样深。
“怎么样,吃饱了没?”他低头问。
“吃饱了!”圆圆的脸上,闪着满足的光芒。
看来,要让这大唐美女明白鹰的心,只怕是难上加难了。
··········
接下来的路程,甜儿不肯再走,自顾自地爬上宇文竣的马背,坐在他身后。
拓拔鹰虽然看见,却一句话也没说。
“宇文竣,你们鲜卑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地方啊?”一辈子也没想到自己会嫁到鲜卑去,甜儿心上仍有些忐忑不安。
幸好,还有宇文竣陪着她、照顾她,否则若只剩下她和拓拔鹰,她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面对一个难以了解的人,她开始连自己也不了解了。
拓拔鹰——不知该如何形容对他的感觉。
大多数时候,他对她好凶。可不知为什么,她心底却又有另一个声音告诉她,他其实是温柔、关心她的。
虽然,宇文竣对她很好,可她好希望,对她好的人会是他。
“那是一个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好地方。”宇文竣微笑,眼底有着对草原的向往。
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甜儿的脸色微变。那……不是很野蛮吗?
“这样啊……”她不确定该不该继续谈这个话题,毕竟,那样的生活对她来说,实在太难以想像了。
“怎么,不喜欢?”回头瞥见了她脸上的神色,他笑问。
“没……没有。”再怎么样,她也不好任意批评他的家乡吧!可,那是她即将嫁过去的地方……
“你们那儿没有女人吗?”她让自己换了个话题。
“女人?”宇文竣扬眉。“当然有,你怎么会这么问?”
甜儿偏过头。“如果有,为什么他——”看见拓拔鹰骑在不远前的身影,她的思绪有些混乱。“还要到大唐来选妻?还是,你们那儿的女人……他都不喜欢吗?”
像他那样的男人,在鲜卑,可能一直是独自一人的吗?
听见她的问话,宇文竣心中便明白了个大概。看来,她是担心自己将来在鹰心中的地位了。
“我们那边的女人,个个都生很健美大方。”他据实以告。
“真的……”她的脸色黯了下来。
“不过——”宇文竣接着道。“却都没你这样好看。”
一句话,让甜儿笑开了眼,整个人伏在他的背上。“真的?”如果到了鲜卑,她仍是所有人中最好看的,或许,她还有些机会可以留住他的心。
他的心?!
噢,她开始在意他的心了。她按住胸口。为什么?她困惑。她甚至还不了解他啊!
“当然是真的。”宇文竣给了她一个肯定的回答。
鲜卑女子美虽美矣,但确实不若大唐女子的文雅丽质。若真要相比,鲜卑女子是野外怒放的蔷薇;而大唐女子则是养在温室的幽兰,两者是截然不同的风情。
但甜儿,却是更特殊的。
够了!看他们俩眉目传情、情话绵绵的模样,拓拔鹰再也忍无可忍。在毫无预警之下,他一场手,胯下的坐骑整个人立而起。
“鹰?!”宇文竣勒马,不知前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拓拔鹰将马缰用力一扯,掉转马头,往他们所在的方向飞驰而来。
宇文竣与甜儿瞬间愣住了。
瞧鹰脸上的神色,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待任何人反应,拓拔鹰连人带马冲到他们面前,身子一低,拦腰便将甜儿整个儿自宇文竣背后提上自己身前,跟着脚下一踢,扬长而去。
“啊——”甜儿失声惊叫。
“鹰,你疯了?!”望着他绝尘而去的背影,宇文竣大叫。
直待马蹄烟尘散去,被留在原地的宇文竣才缓缓露出微笑道:“鹰的确是疯了。而且,就连他自己也未曾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