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同意了。
那天,她在他办公室里一再恳求,到最后,他似乎抓狂了,将她带去的餐点一把扫落在地,咆哮着要她离开。
看着地上一团混乱,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掩面离去。
她以为,自己终究还是得不到补偿他的机会,以为自己必须抱憾终生。
但这天早晨,正当她在餐厅麻木地忙碌着的时候,却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告诉她他同意结婚的消息。
「晏铭真的答应了?」她不敢相信。
「嗯。可是他有个要求。」
「什么?」
「他不要铺张的婚礼,只要到法院公证。」
「没问题,他怎么说都好。」她太高兴了,一口答应。
卢妈却很不痛快。「开什么玩笑?我们卢家的女儿要出嫁,居然连酒席都没办,传出去像什么话?」
「妈咪,无所谓的,办酒席多麻烦,不办也好。」
「可是我舍不得妳委屈啊!」卢妈叨念。「新娘子出嫁,却没有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偷偷摸摸的,搞得像私奔一样,真是……」
「我们会到法院公证啊!」
「公证又怎样?他该不会连新娘礼服都不让妳穿吧?那下聘呢?订婚呢?他打算就这样都混过去了喔?」
「唉,那些又不重要。」
「怎么会不重要?我说妳啊……」
「妈咪。」她脆声娇唤,阻止母亲继续念下去。「我只要能嫁给晏铭,就很高兴了,我不在乎外在的形式,重点是,我可以成为他的妻子,这样就好了。」
卢妈闻言,沉默片刻,然后重重叹气。
「映苓,我知道妳觉得对不起钟晏铭那小子,可是有必要把自己搞得这么委屈吗?他连一个婚礼都不肯给妳,简直太过分了。」
「我不在乎。」
「可是……唉,说来说去都是爸妈对不起妳。」卢妈黯然。「早知道我们当年真不该对妳说那种谎。」
「事情过去就算了。」她安慰母亲。「何况我自己也有错。」
「妳怎么会有错?妳──」
「妈咪,我知道妳心疼我,可是我真的很高兴晏铭肯给我这个机会来弥补,我相信我跟晏铭一定可以重新培养感情。」
「妳这么有信心?」
「嗯,我有信心。」
其实她没有。
挂断电话后,映苓回到厨房,对着炉子上一锅清汤,愣愣地发起呆来。
她其实很不安,只是为了安慰母亲,不得不表现得信心满满。
她不晓得晏铭是为了什么同意这桩婚事,那百分之五的股权对他有那么重要吗?或者,他只是想借机报复她?
所以,不给她一场风光的婚礼,不让她穿白纱,有的,只是一张白纸黑字,冷冷的结婚证书。
映苓凄凄地微笑。
没关系的,就算是报复也无妨,就算他是因为恨她才娶她,她都无所谓。
无所谓的……
一颗清泪,像流星,划过空中,坠入正慢慢温热着的清汤。
那一锅,名为「流星雨」的汤──
「映苓,妳发什么呆?餐厅就快开门了,今天可是七夕呢,动作不快点可会忙不过来啊!」老板焦急的声嗓拉回映苓沈沦的思绪。
她这才猛然回神。「是,我知道了。」
对啊,今天可是七夕呢!
不知道他今天,会怎么过呢?
*
当天晚上,近午夜的时候,一个男人走进映苓工作的餐厅。
听见门口传来叮当声响,正在收拾的几个服务生抬起头来,见是一个穿著打扮十分有品味的男士,都愣了愣,一个女工读生赶忙迎过去,热情地微笑。
「对不起,先生,我们已经准备打烊了喔。」
男人一张酷脸毫无表情,不理会她,径自走向角落,拣了一张靠窗的座位坐下来。
女工读生愕然,见他人都坐好了,要赶他出去也不是,留下来招待他也不成,尴尬万分,只得冲进厨房,找映苓求救。
「映苓姊,有客人!」
「客人?」映苓一愣。「我们不是要打烊了吗?」
今天是情人节,虽然餐厅特别延长营业时间到午夜,但距离十二点也只剩下不到二十分钟。
「妳跟他说抱歉,我们已经不供应餐点了。」
「我跟他说了啊,可是他不理我。」女工读生嘟起嘴。「好没礼貌的男人喔!亏他还长得那么有型。」
「他是熟客吗?」
「就是不是才奇怪!哪有人这么晚了还进餐厅的?而且还是一个人!」
映苓蹙眉,想了想。「好吧,妳先去做事,我出去跟他解释。」
「嗯。」
工读生离开后,映苓洗净手,调整了下厨师制服上的领结,走出厨房。
客人们差不多都散去了,只有沙发座上,还有一对情侣在卿卿我我。那两人是熟客,记得前两天才在这餐厅翻天覆地大吵了一架,没想到今晚就变得如此甜蜜蜜。
映苓偷偷抿唇,尽量不住那两人望去,放轻脚步,明眸梭巡着新来的客人身影。
不一会儿,她便捉着了男人的背影,他独自坐着,正啜着服务生送上的冰水。
映苓走过去,端起礼貌的笑容。「先生不好意思,我是这家餐厅的主──」话还没说完,她整个人就愣住,不敢相信地瞪大眼,望着面前她以为永远不可能出现在此的男人。
「你怎么……你怎么来了?」她颤声问,嗓音止不住沙哑。
他淡淡瞥她一眼。「请问你们现在还有供餐吗?」
「什么?」实在太意外,她反应不过来。
「我问,你们现在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吃吗?」语气隐约有些不耐。
「什、什么?你……你要用餐?」映苓好想咬下自己的舌头,气自己连话也不能好好说,她咳两声。「抱歉,先生,我们今天的情人节套餐已经卖完了,厨房只剩下清汤,如果你不介意,或许我还可以做一份意大利面。」
「好,那就这样。」他很干脆地同意。
她怔然,傻在原地。
「快去准备啊!」他冷冷地催促。「你们不是快要打烊了吗?」
「喔,好,请你等等,餐点马上就来。」她慌乱地应,捧着一颗跳动急促的心,奔回厨房。
这到底怎么回事?他怎么会来餐厅?
因为肚子饿吗?他是不是又加班加到忘记吃晚餐?可是他的公司明明在信义区啊,没必要特别跑到这里来吧?
他究竟是何用意?
「冷静点,映苓。」她深呼吸,喃喃自语。「他要点餐,妳把餐点送上去就对了,别想太多。」
没错,他既然是客人,她只要把他当一般客人招待就好了,不必紧张。
映苓一再说服自己。
终于,她渐渐地冷静下来,舀了碗清汤,烤了两片面包,然后端起餐盘,亲自送过去。
他瞪着她送上桌的汤碗,似乎没有进食的意思。
「先生,你不吃吗?汤凉了就不好喝了。」她极力保持语调的平稳。
听她这么说,他震了一下,彷佛这才从沉思中拉回心神,握着汤匙,慢慢地喝了一口。
她提心吊胆地在一旁望着他。
「好……好喝吗?」
他没回答,只是又喝了一口,然后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这是什么汤?」
「啊,这汤……这汤有个名字,叫『流星雨』。」
「流星雨?」他抬头望她,眸光一闪。
「嗯。」她勉力扬起微笑。「这汤……有个故事。」
「什么故事?」
「是……关于一对年轻少男少女的故事。」她幽幽地说,垂下眼,不敢迎视他。「他们彼此相爱,某个夏天晚上……差不多也是接近七夕这时候吧,他们一起到山上看流星雨,女孩说,听说只要在流星还没完全坠落前,许下的愿望就能实现。男孩说这只是骗人的传说,女孩听了,很不高兴──」
「我不管!我就是要许愿。」
「好啊,许就许,妳想许什么愿?」
「我要……要你一辈子宠我爱我,永远不可以离开我!」
「傻瓜!这还需要许愿吗?」
「为什么不用?」
「不管妳有没有对流星许这个愿,反正都一定会实现的。」
「……女孩听男孩这么说,好开心。那天晚上,他们看到了最美的流星雨,女孩也偷偷闭上眼,跟流星许了愿。可惜女孩的愿望没实现,因为她太任性,后来她跟男孩,还是分开了。」说到这儿,映苓喉头忽地一梗。
男人默默听着,没什么反应,一动也不动,眼睛盯着浮在汤面上,白萝卜雕成的流星。
映苓深吸口气,继续说故事。
「男孩离开以后,女孩很后悔。长大后,女孩成为一个厨师,生活中最快乐的事,就是让那些上门来的客人,都能开心地吃她做的料理。她尤其希望,每一对有情人,都能得到幸福,所以,她才做了这道汤。」
故事说完。
男人还是一声不吭,只是拿起汤匙,一口一口地喝汤,直到汤碗见底,一滴不剩。
映苓别过酸涩的眸,偷偷地以手摀唇。
他真的吃了她亲手做的东西了。这么多年的愿望,总算能实现。
她好想哭。
如果不是因为他就在面前,她可能真的会不争气地流眼泪。
她清清喉咙。「请问先生的意大利面,想要红酱、白酱,还是青酱?喜欢海鲜的口味,还是培根香肠?」
「不用了。」他站起身。「我已经吃饱了。」
「你……要走了吗?」
「嗯,买单。」他掏出皮夹。
「不用了。」她摇头。「这碗汤算是本店招待,谢谢先生大驾光临。」甜甜地微笑。
看着她的微笑,他似有些失神,两秒后,他忽然不悦地皱起眉头,转过身。
她惘然目送他背影,片刻,忍不住扬声。
「晏铭!」
听闻她叫唤,他身子一凛,停住步伐。
「你真的……同意婚事了吗?」
他点头。
他真的答应了。映苓迷蒙地望着他,掩不住满腔欣喜。
「谢谢你!晏铭,谢谢!」
听出她激动的口气,钟晏铭身子更僵硬,两秒后,他转过一张表情平板的脸。
「妳不用那么高兴,只是公证结婚而已。没有婚礼,没有喜宴,更没有蜜月旅行,我没时间搞那些。」
「我知道。」她微笑地接下他的警告。「只要能跟你在一起,这些外在形式我都不在乎。」
钟晏铭瞠视她,一时无语。
「你今天,是特地来这里找我的吗?」她柔声问。
「我只是顺道过来看看,我跟客户约在这附近见面。」他多余地解释着。
映苓凝望他,微笑更深更甜。「这么晚还跟客户应酬,辛苦你了。」他是特意来的。她确定。
钟晏铭没再说什么,轻哼一声,摆摆手,潇洒地离去。
她痴痴目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