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外闹烘烘,房里却静悄悄。
"你打算等到什么时候才肯面对问题?"小楼蜷在华仲阳怀里己足足两个时辰了。
"我们之间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露凝香和烈天问。这件事一定是他想出来的另一条诡计。"他两眼定定地投向远方,神情阴郁而鸷冷。小楼认真地企图从他脸上看出些许不轨的蛛丝马迹。尽管她早已习惯华仲阳常有纠缠不清的爱慕者,也不太相信露凝香有本事鸠占鹊巢,但属于女人家忒小的心眼依旧会有些微的疙瘩,何况这次他们整整分别两年,七百多个日子,是很可以干一票"轰轰烈烈"的大事了。
“姜果然是老的辣。我们虽骗得了他的口诀心法,表面上似乎了上风,可咱们失去了维绢的自由,和你的‘清白’,多亏我这个妻子明辨事理,宽宏大量,否则一椿美好幸福的姻缘岂不让他搞得支离破碎!"
这番话听起来没啥漏洞,怎地耳朵好刺!华仲阳搓弄着她的俏鼻,啼笑皆非于她总是把所有的功劳揽给自己。
"贤妻,你夫婿失去的不是清白,是清誉。"唉,叫她拙荆还比较贴切。
"就差一个字,那么计较干么。"小楼问。"你准备怎么处理露凝香和她肚子里面那块带血的肉!"
"首先,我们得安心住下来,一面习武,一面静观其变。露凝香是不是怀有身孕,六、七个月之后就一目了然了,在这期间,你大可摆出正室夫人的派头,要她听命于你,扇凉,倒茶,捶背……随你高兴。"
"万一她真的有了孩子呢?"那她岂不得随时作好被打入冷宫的准备?从正室夫人一下调降为弃妇是很可怕的。
"那更容易,等孩子一出世,就可一刀杀了他。"华仲阳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
"这……不太好吧,孩子毕竟是无辜的,我们起码先查清楚是谁的。"不知打何时开始,小楼的心肠变得柔软也善良许多,过往逞凶斗狠的烈性子,好似都被雨打风吹去。
"傻瓜,那当然只是摆摆样子而已,我是个狼心歹毒的人吗?在凌霄殿,除了我是被阴谋特许得以左拥右抱、风流丧志、委靡心性的,还有谁有权利接近露凝香?这么简单的问题不准蹙眉凝神想那么久?”
“我知道了。"小楼恍然大悟,兴奋地击掌道。"一定是她红杏出墙,到外头搞七捻三。"
华仲阳直觉头晕目眩,就差没口吐白白沫。“凌霄殿外一片荒野,她到哪儿,找什么人搞七捻三!"
心术不正的人才会作此推断。他也许该对她做一些调查,免得戴了绿帽还不自知。
"好不幸哦,那一定是大老奸的。露凝香有了孩子,烈天问非但不娶她,还逼她来陷害你?"这不总算弄清状况了。
“是不是这样,很快就会知道。"华仲阳已经迫不及待想打烈天问见他挥刀痛下杀手时的表情。
“不过……"小楼银牙半咬,忧心地问。“万一……那是你……意外的‘收获’,我是说,马有乱蹄,人有失神,如果………"他的脸怎么愈来愈臭!
"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了解吗?收获?亏你说的出口。"坦白说一开始他的确因为同们而有过狂蜂浪蝶闹五更的迷乱时刻,但慢慢察觉露凝香真实的意图之后,他就再不敢存有逢场作戏的幻想了。这份心思在小楼这超级醋子面前,他是打死也不会承认的。
“这是很合理的怀疑呀。露凝香长得那么冶艳,又很喜欢你。"张大婶常常都嘛说!哪只猫儿不偷腥?
“她喜欢我是有目的的。忘了她是奉烈天问的命令而来?其主要的任务是制造假象,让咱们夫妻反目,进而离异,好让烈天问坐收渔翁之利?"思及至此,华仲阳凛然一惊,难道烈天问的目标不是维绢而是小楼!
"你想到什么了,手心都冒汗?"小楼不解地问。"从今儿起,除非有我陪着,否则不许你一个人在庭院里闲晃。"
“为什么?"
“因为凌霄殿时常有豺狼虎豹出没。"事实上烈天问比洪水猛兽要可怕多了。
自那日起,烈天问果真依照约定,天天教授华仲阳习武。如果撇开两人的"忘年之仇",他确实非常欣赏华仲阳聪慧过人的资质,和天生适合练武的骨架,为此,他经常陷于究竟该倾囊相授还是该留一手的苫恼中。
"今天就到这儿吧。"他挥袖抹去额际的汗水,回头正想命令他的侍妾们过来服待,才思及她们前些天已经他暂时遣回五柳山庄去了。
"凝香,倒杯茶过去给他喝。"小楼歪在一张美人靠上头,嘴里含着葡萄,籽籽吐得满地。
"哦。"露凝香居然听任她指挥,乖乖地端着一盅冰镇凉茶到烈天问面前。
"不是他,他跟咱们非亲非故给他干么?是你的新主子。"小楼的口气非常权威,还充满挑衅。
"哦。"露凝香怯怯地把茶碗端走。"对不起,我待会儿再帮您倒一碗。"
“叫你做事,罗哩罗嗦的干什么!"不吃葡萄了,小楼走过去挽住华仲阳的手臂,娇嗲嗲地说:"仲郎,很累了哦,让我陪你沐浴更衣去。凝香,去帮主子拿一套干净衣裳进来!"
"是。"露凝香立在原地像木桩一样动也不动,眼睛幽怨地瞟向烈天问。"你不是说只要照你的计策行事,他们夫妻就会反目,嫣羽楼就会愤而离去,我就可以取而代之?"
“按常理推断应是这样没错呀。"莫非是他低估了他二人的感情?
两个小鬼头怎会有这样深厚的信任感?他曾经拥有过无数的美女,人人都说爱他,但,他几时得到过这样全心全意的信任?
他是一头骄傲且不服输的狼,竟然也会踢到铁板?烈天问自嘲的一阵苦笑。转瞬,见花丛中俏立着一个人,那人手中棒着一盅茶碗,朝他微微颔首。
“渴了?"维绢柔声问。
“谢谢。"烈天问接过瓷碗,却连她的纤纤柔荑也一并握在手心,
维绢出奇的冷静,只唇畔浅浅一笑。她今儿费心妆扮了一下;.乌溜溜的长发梳理成香云,斜斜倚在脑后。身上的短衫湘裙薄如蝉翼,仲秋的凉风掠过,那裙摆飞扬飘逸,风情万千。
"不要在光天化日之下调戏我。"维绢甩开他的手,兀自走到后边,风流妩媚地倚墙而立。
烈天问禁不住挑逗,立刻跟过去,用扇柄撩弄她的香腮,"那么,什么时候才适合?”扇子沿水颊移至低低凹陷的锁骨。
她出其不忘纤指使抓住扇儿,柔力一扯。这小小的无形的鹊桥,把二人引渡到一个杳无人迹的山坳。
空寂无人。烈天问一下将她揽向胸膛,从她的眉心、唇瓣一路下去……
维绢不闪不躲,由着他百般抚弄。她也喜欢这种两鬓厮摩、情欲缠绵的感觉。
问她爱他吗!才不!她怎拴得住这个纵横情海的浪荡子!她这么做一方面为满足长久受禁锢的欲望,于人心性幽微的渴切中,颠复家法礼教当是最大的刺激。如果她没有那么一点叛逆、反骨的脾性,当年就不可能厚着脸皮,自动自发且旁若无人的追打她的表哥跑。
她和烈天问在某些特质上,是颇为相近的。只不过因为男女有别,他得以名正言顺,为所欲为;而她却只能忍一时是一时。
数日前在温泉池内的挑逗,几乎已将她行将尘封的渴念再度挑起,原来她正如荼如火的饥馋着,当时若非顾忌着小楼躲在后方窥视,以及一些些身为大家闺秀长久信守的节操和礼教,她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可,她今儿不单纯为了戏情,她还存着别样的坏心眼。她事前已到这儿勘察过地形,从山坳的左侧往后三、四尺远的地方,便是百来丈的深渊,人称“死亡谷”,谷中有个冷泉潭,倘使不慎失足,就算死不了,也会脱去半条命。是他这个用情不专的薄幸汉罪有应得,不能怪她心肠忒也太坏了些。
烈天问把她的裙子撩到白皙的大腿上,一手兜起腰肢,垂首睇视薄衣掩映下的人儿。
“嫁给我。”此语一出,不仅维绢,连他自己也吓一跳。"你喝了酒?"不然怎会疯言疯语?
“不,我是真心的。"他急躁地按住她的头,埋向自己心窝。
维绢就势一倾,让他的身子朝后退出一大步。“我以为你的心早八百年前就被野狗啃掉了。"她诡笑地,抓起他两手搁到宛然贲起的胸臆上,一旋身又挣出他的掌握,往悬崖处颠跌。
“别走,快过来。"他已然箭在弦上,岂能不发。
"你来抓我呀。"维绢格格一笑,使出浑身解数媚惑他,让他一步步踏入她的陷阱。
"你这小调皮。"他伸手擒向维绢,虽则她疾闪而过,但衣袖仍被烈天问抓住。仿佛鬼使神差地,他两足所踏的岩块忽然断裂成两半,"糟!"
烈天问轻功虽好,也难挡这急落之势,两人立刻往下沉堕。千钧一发之际,他使尽全力往上一推,将维绢平安进回山坳上。
“不!”维绢惊魂未定,烈天问已跟数粒庞大的石块一并跌落深渊。
“烈天问,烈天问!"一切均在她的算计之中,但她却无丝毫痛快的感觉。
在那么危急的当口。他竟然舍身相救,为什么?老天,他……他居然……不,他不该这么善良,不该对她这么好,不该害她好像做错了事,她……错了吗?
山谷不乌漆抹黑,伸手不见五指。华仲阳、小楼、维绢和"号称"怀胎六甲的露凝香各持一把火炬,在这儿己耗了五天四夜,仍没寻到烈天问的丁点踪迹。
"他会不会已经死,野狗大卸八块,吃干抹尽!”小楼找得实在已经筋疲力竭了。
"呸呸呸!你这乌鸦嘴。"维绢一脸一头的尘土加汗水,状极狼狈,两眼却依然矍铄。"他武功高强,福大命大怎么会死?"
"如果不死,怎么会……"
小楼一语未完,就让华仲阳给制止了。他明白维绢的感受,若是烈天问真的死了,她将遗憾终生一辈子受到良心的苛责。
"先歇息一会儿,养足精神,吃点干粮再找吧。"他取出事先预备的布包,发给每人一块饽饽。
"我吃不不。"维绢这辈子鲜少做件比较"像样"的坏事,第一次施展毒手,没想到就把场面弄得如此难堪,实是始料所未及。"你们休息,我再到那边找。"
“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你这样的折腾。"小楼由不得她磨难自己。"你给我过来,坐不!"
“我都已经这么难过了,你还对我凶。"维绢小嘴一撇,多日来的自责凝成两行清泪,不禁痛哭失声。
"别哭别哭。"小楼不知她的感情变得这么脆弱,讲两句都不行。"其实这错也不完全在你,烈师父也不好嘛,他都已经当坏人当了近半辈子,为什么要忽然转性,害你无缘无故成了杀人犯呢?"
显然她的安慰并未达到预期的效果,维绢反而哭得更大声。
"他之所以如此并不难理解,一切只因风月情浓。"露凝香别有深意地望向华仲阳。
“把脸转过去。”小楼马上充满危机意识,攀到华仲阳腿上宣示主权。"你的意思是,烈天问那大老奸爱上了维绢,"
“怎么可能,我们相识不深,彼此一点也不了解。"依维绢之见,烈天问看上的应是她皮相上的美色。
“有些事情本来就没啥道理可言。如果他不是因为心里着爱,又该如何解释他舍身相救的行为?"露凝香深长地叹了一口气。"我跟了他五年了,他可是连一口水都不曾喂我喝过。"
“所以,基本上他还是个没心肝的坏人。"小楼抓住重点道。"害死这种人是替天行道,你可别妄想跟他衍生出什么情感。"
"可是我……"维绢被小楼左一句死、右一句死搅得啼哭不止。
"咦,什么声音?”华仲阳惊问。
"哭声嘛,你也不去劝劝她。"小楼不以为意地说。
"不,不是那个,你们听!"草丛的某处传出低低的呻吟。
"是他!"维绢兴奋地跳了起来,朝草堆跑过去。
"烈师父,烈师父!"拨开及膝的长草,果见然天问瘫在草地上,披头散发,满脸血污。
"哎,你功夫不是很好吗?怎地摔成这样?"小楼挪近火炬一照,才骇然发现他身旁躺了一只庞大的黑熊。
"先不要动他。"华仲阳过去检视他的伤口,脸上、手上,身上都有多处利爪抓裂的狭长血痕,筋骨也有少部分的折断和扭伤。倘使不是他的功力深厚,恐怕早丧生在这荒山野地了。
"师父,现在你得教我怎么救你。”他师徒二人平日总是大眼瞪小眼,到了紧要关头,倒仍能顾及情分,施出援手。
烈天问艰难地点点头。
大伙开始分工合作,有的清洗伤口,有的帮忙包扎,有的摘野草打野兔煮熟食。如此忙了七、八天,烈天问的伤势总算康复了一大半。
"我真不知道怎样表达我心中十二万分的感激之意。"他的双颊明显凹陷许多,笑容也不若过往的得意飞扬,但倒是多了一份诚挚。
"什么都甭说,咱们就此休战了吧?"小楼大力地伸出右手,华仲阳立即叠上自己的大掌,维绢也羞怯地叠上去。
"烈师父,如果你不生我气的话……”
"怎么会?我真是愧为长者,还累你们冒着危险前来搭救。真是汗颜。"
"彼此彼此,要不是我们心眼小,哪会搞成这样。快!"小楼抓起他的手覆在维绢的手背上。"喂,你呢?"
"我?"露凝香大喜过望。"我也可以参一脚?"
"你不是连骨肉都有了,还一脚?"小楼酸溜溜地嘟起小嘴。
"我……爷?"眼珠子往烈天问一瞟,脸红地把五官埋入胸前。“不骗你们的啦,我是怕爷连我也一并遣走,所以才想到这个笨方法……"
"你哦!"小楼心满意足地倚进华仲阳杯中。"你看等回梅江后.咱们帮表哥牵条红线,来个双喜临门如何?”一提起林维淳,小楼心中不禁一凛,都两年多了,他也该从草丛里醒过来了吧?
"别乱点鸳鸯谱,我又没说要嫁给烈师父。"维绢忙反应过度地加以澄清,她还没准备把心交出去呢。
"我们有说要帮你办婚事吗!"小楼故意揶揄。"人家烈师父又没来提亲。"
"你……表哥你看她,就会欺负我。"口里叫的是华仲阳,眼睛却瞄向烈天问,只见他两瞳晶灿,正含情脉脉地望着她。
大伙被她欲语还休的娇羞状给逗得一阵哄堂……
"华夫人。你刚刚所谓‘双喜’,另一喜是不是我?你答应让华公子纳妾啦?”露拟香哪壶不开提哪壶。
“休想!”小楼和华仲阳异口同声地回绝,继之相视一笑。
他们只要彼此,严禁闲人入侵。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