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事情就是指这一仗吧?
东野凝这样想。
水无涯不同意东野凝搬走,让西凉女皇非常生气,先后派了三批人来传达命令,扰得他干脆关上大殿殿门,谁来求见都不开。
东野凝怕他为此得罪女皇,但是水无涯却说:“陛下没有退敌之能,不到万不得已之前,她不会和我们真正翻脸。只是,最想让我们分开的人不是陛下,我们要防的是那些暗处的敌人。”
暗处的敌人,他又指谁?
是夜,东野凝躺在不语殿正殿的内侧屋中,水无涯睡在外侧,两人虽然身处两间房屋,但是相距很近,殿内安静得即使彼此的喘息声都清晰可闻。
这是他们私定终身的第一夜,说不上是兴奋还是紧张,她辗转反侧了很久都睡不着,终于,忍不住轻声唤,“无涯……”
“嗯?”他居然应了声。看来他和她一样没有睡着。
“在想什么?”她问,自觉自己问得好傻。她几乎可以想像得到他听见这句话之后嘴角的笑意。
“和你想一样的事情。”
她羞涩地咕哝,“你……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自然是想海面上的那群人了。”
这话让这边的东野凝立刻汗颜。看看人家想的是国家大事,自己却在想儿女情长,真是丢脸!
“你派人去探营了吗?”懊恼完,她立刻整肃心绪,说起正事。
“派了,不过我并不放心,也许我应该亲自去。”
“不行!”她断然否决,“那太危险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嘘!安静。”水无涯忽然说,四周又归为宁静。
东野凝知道必然出了意外,所以也屏息凝神,静静聆听。
外面原本只有轻微的风声,此时因为过于寂静,有一些并不和谐的声音传入东野凝的耳朵里——那像是什么人踩到枯落的枝叶而发出的断裂声,而且来人似乎不只一个。
然后,原来敞开的窗户外面倏地出现了人影,让她的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
这时忽然有人按住她的肩膀,她的心差点蹦出咽喉,但是熟悉的气息又让她在瞬间定下神来。原来不知什么时候,水无涯已经来到她身边,而且低着身子,伏在床下,不让对方察觉。
来人一共有三个,一前一后出现,像是彼此商量了一下什么,然后互相做了个手势,其中一人把一件东西背在身后,翻身跳进窗内,那件被他背在身后的东西在月光下猛地一闪,让东野凝看清了!
那是一把弯刀!
西凉有人想要她的命吗?还是要无涯的命?
她陡然觉得一股怒意充斥心头,无论对方要杀的人是她,还是水无涯,他们都罪不至死,何必在深夜之中下此毒手?
于是她也没有和水无涯商量一下,抬手一挥,一阵狂风便从屋内吹卷过去,将那个刚刚落地的人吹得立足不稳,手中的弯刀也一下子掉落在地。
“有埋伏!那丫头没睡着,快撤!”屋内那个人嘶哑着声音警告窗外的同伴,同时自己也窜出窗户。
东野凝一跃而起,想要再追,却被一把按住。
“别追了。你动得早了点,我原本还想抓个活的。”水无涯不在意的笑道,但是一低头,只见她双目充火,肩膀不住发抖,忙问道:“怎么了?”
“他们是来杀我们的,为什么无论是东野还是西凉,都不给我们一条活路?!”转瞬间,她目中的怒火竟然化作水光,点点闪烁。
他一愣,心头一疼,将她紧紧抱住怀里。“凝,我们不会走投无路的。相信我,这一切都会过去。”
但她抽抽噎噎的,始终止不住委屈的泪水。
最后,他无声叹了口气,用唇帮她停住了这惹人心碎的哭声,用自己的身体温暖她哀伤的心。
于是在后半夜里,东野凝甚至忘了自己为什么哭,只是本能地抱住他的腰,任凭他的唇在她的肌肤上流连,任由他温柔的指带她进入一个从未知晓的火热世界。
然后这一夜,她终于是他完完整整,真真切切的妻……
清晨的阳光照在东野凝脸上的时候,她揉了揉眼,第一眼看到的,是眼前一道精瘦的青色人影,她先是一愣,回忆起昨夜,不知道是欣喜还是羞涩,只将自己的脸都埋进被单里。
片刻后,她又探出头来,重新审视眼前这个已经和自己有肌肤之亲的丈夫。他的手中好像捧着什么东西,已经专注地看了一阵。
好奇地坐起身,她披好衣服,轻声唤。“无涯……”
他转过身,表情从原本的漠然变得温柔,“醒了?”
他瞬间的神情转变,让她察觉到一丝古怪的味道,同时也看清他手中捧着的那件东西——是昨夜刺客掉落的那把刀!
“这刀……可以看出什么来吗?”
“看出主使者是谁。”他的脸上又隐去笑容,“凝,一会儿换洗完毕,和我去见陛下。”
“哦,好。”她一想到现在自己真的是儿媳妇的身份了,原本对西凉女皇的感觉又复杂了一层。但是偷看那男人一眼,他的注意力却都集中在那把刀上。
那刀,可以告诉他什么?
☆☆☆
他们手拉着手一起走进西凉正殿,让殿内正在商议事情的君臣都抬起头,对他们侧目。
“无涯,朕没有召见你!”西凉女皇愠怒。
水芳华则鄙夷地说:“在院子里关久了,大概是关不住,要出来透透气吧。”
水无涯没话说,迳自走到她面前,宽大的袖子一摆,从中露出一把明晃晃的弯刀,猛地抵在她的脖子上。
四周一片惊呼,女皇更是惊叫斥责。“无涯!你干什么?!”
水无涯冷笑,“我要做什么,大姊应该清楚,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大姊,我警告你,不要为了赶凝走就想尽办法陷害她。之前落水之事到底是谁主使,你心里清楚。昨夜又有刺客潜入我的不语殿企图对我们不利,这把刀就是证据。”
“那、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水芳华也惊吓不小。
“和你有什么关系?这刀柄上不是刻着你长明殿的名字吗?除了长明殿的侍卫,谁能有这样的刀?”
“这、这是陷害!”她又惊又怒。
“是吗?你觉得这是陷害?我倒觉得这很像你会做的事情呢。”他的笑容更加幽冷,“因为我永远不会忘记,当初是谁为了怕陛下属意我,就故意说那一年的海神之怒是我掀起的,将我打入冷宫整整一年。借刀杀人,或者说暗算别人以谋私利,不就是你惯用的计谋吗?”
大殿之上顿时一片死寂,因为水无涯所说的事情,除了东野凝之外,人人都知道。
那是在水无涯十二岁的时候,岛国西凉忽然经历了一场从天而降的灭顶之灾——原本沉静的大海,在某一天忽然从海底传来古怪的隆隆之声,然后浪潮一排排卷起,足有十几丈高,从远至近地向西凉冲来。
靠近岸边的民宅被冲毁,无家可归者一时间数不胜数,全国上下陷入恐慌之中。
而这时,大公主水芳华提出言论,说国内惟一能操控水的水无涯对此事毫无作为,只恐是他身为男子却具有异能,引起海神震怒,所以掀起滔天之祸,请求女皇陛下将他送入水中祭神。
西凉女皇念及骨肉之亲,没有将儿子真的拉去祭海神,只将他关在一座冷僻的宫殿,叫人送三餐给他,不让他出宫见人。
这件事在西凉并非秘闻,但是多年过去了,大家几乎都忘记了,今日水无涯突然提及,又伴着如此冷厉的口气和锋利的刀刃,让所有人都胆战心惊,以为他今日必定是要秋后算帐了。
只有东野凝听到他亲口说出这件事,心头涌起的是浓浓的怜惜和伤痛。
原来,他在西凉的地位比她想得还要尴尬,甚至曾经遭受如此不白之冤。她也有异能,所以她知道,这种能力是随着年纪的增长而增长的,当天灾发生之时,他的能力不及阻挡是完全正常的,但是这怎么能变成别人诬蔑栽赃他的理由?
一位身为皇室子弟的少年,却被禁闭在幽冷的寒宫之中整整一年,他的沉默,他的不语,究竟是因为寂寞,还是无言的抗争?
女皇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大喝,“无涯!那么久的事情,还提它做什么?现在当务之急是如何退敌!你不是说你保证在三日内退敌吗?”
“要我退敌可以,但是要保证不许再打我妻子的主意。”他的目光一直盯着水芳华,“还要保证给予我足够的退敌力量,这三日内,西凉海军全部听我调遣。”
“这怎么可以?”水芳华顾不上脖子上的刀,又叫了起来。
一直沉默的水芳蓉很不合时宜地露出笑容。“大姊,这点权力有什么舍不得放手的?你心中也觉得击退东野军是很难的事情吧?只是对东野公主下手这件事的确做得不漂亮。”
“你住口!”水芳华怒不可遏。“别在那里装好人!你肚子里装着多少花花肠子,我心中和你一样清楚!”
“只有心怀鬼胎之人,才会以鬼胎猜人心。”水芳蓉在口头上丝毫不让分毫。
西凉女皇不禁头疼得抬手喝止。“停!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外面有东野大军,你们姊弟三人却在这里做口角争执!无涯,放下你的刀!朕答应你了!在你击退东野海军之前,没有人会动凤羽公主分毫!但是如果你战败了,你和她两个人,朕只好连同定秦剑一起交给东野的将军带回去了。”
水无涯这才缓缓将手中的刀撤开,悠然一笑。“多谢陛下器重,那我现在就去校场点兵了。”
他风一阵雨一阵的变化,让满场的人摸不着头脑。
一转身,他便将那把刀丢在水芳华面前,又拉着东野凝离开了。
水芳华捂着脖子上被按出的红印向女皇哭诉。“陛下,怎么能任由他在众目睽睽之下……”
“好了,你知道无涯没有伤你之心,他刚才用的只是刀背。”女皇不耐烦地挥手,“昨天晚上刺客的事情……”
“不是我派人做的!”水芳华瞪着一旁悠哉的二妹,“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我!”
“这都不重要了。朕现在只想知道无涯到底能不能退敌,若不能,我们该怎么办?你们真的要朕交出定秦剑吗?”
她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四周倏地陷入死寂,没有人可以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