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金刚圈的霍香涵步履沉重,她一步一步走着,却沉得提不起来,彷佛压了两颗大石头,让她走得蹒跚,几乎扑倒。
「西……西极哥哥?」这是他的血吗?为什么一直流、一直流?谁来帮他止血?
「抱歉,小涵,我……我要失约了,不能看你变成白……白发老太太,我要先……先走一步了……」墨西极感觉到生命的流失,一世又一世的流光在眼前闪过。
「不行,你不能走,我们还没成亲,你不能丢下我一人!不要、不要,不可以……」她是福星,她可以救他……
霍香涵完全不管不顾,拿出镶着猫眼石的小刀往腕上一割,冒出的血滴入他嘴里。
「小涵……咕噜……」他喝下她的血?
「快喝,我要救你,你不能死,你是我的西极哥哥,你要陪我一生一世,大丈夫顶天立地,不能食言。」喝呀!喝呀!喝她的血,她的血很多,不怕……
霍香涵想法天真,以血补血,吐了多少血就喝下多少血,身体有血就不会死,他要多喝血才能活下去。
墨西极眼前越来越黑,无力的握住放在嘴边的手,拉开。「我……命中注定有三劫,这……这是最后一劫,我……我过不去了,来……来世我再还……还你……」
「不是说你大师姊很厉害吗?让她来救你,我把命给她,以命换命!」只要西极哥哥活着,她没关系。
「傻丫头,神仙难救……无命鬼……」手一软,滑落。
「哈哈哈……死了,终于死了,我就不信还不死,杀了你这么多次,还是死了,我看谁还敢和我儿子争少主之位。以后墨家是轩儿的,他是日后的家主,谁敢对他不敬……」
双眼红似血的魏雪梅仰天狂笑,她手上的大刀被七星宝剑挡了一下,刀身豁了个缺口,而方才两张符筱炸开,她也受到了波及。但她不在意,墨西极的死才是她最解气的事。
这么多年,她一直憋着一口气,被老头子瞧不起,不管她用了多少阳谋、阴谋,仍是入不了他的眼,让她有如折了双翼的鸟儿飞不高,只能在低处哀鸣。
如今解脱了,他们中意的继承人从这世界消失了,再也不会活过来了,哭吧!吼吧!上天也为你们落泪,可是那又如何?就算把眼泪流干了也唤不回逝去的生命,这天空为我染上光彩……
「梅儿,你在胡说什么,这次的事也是你安排的?」眼见魏雪梅恢复神智,墨之默方敢跟她说话。
「呵!呵!老爷何必装傻,我做的每一件事你不是都知情吗?只是心照不宣没说出口而已,何必惺惺作态做出悲恸亲儿早逝的姿态,其实你也害怕儿子夺位,想当个万年家主不卸位。」
「胡……胡说,虎毒不食子,我这些年就盼着谨之回来,你心如蛇输,他人都死了还来挑拨,你真是最毒妇人心!」没法理直气壮的墨之默目光闪烁,用怒斥来掩饰心虚,不敢直视被霍香涵搂在胸前的墨西极。
墨西极此时平静得像是睡着了,没有怨、没有恨,面容平和,除了那一身染血的衣袍怵目惊心,那如涌泉般喷出的血已不再流了。
呼吸停了。
胸口一上一下的起伏,没了。
墨家少主,他的长子真的死了。
他没想过有一天儿子会死在他面前,丧子之痛难道他感受不到吗?可是每个人都在逼他,认为他做得不够好,不配为家主,能力不足就该让贤,有人想过他才四十有二吗?
他的父亲六十多岁还在执掌墨门,不传给唯一的独子,身染重症仍苦等不知是死是活的嫡长孙,他真有那么差劲吗?
原本只是小小的火苗,却因为日积月累的不顺心而逐渐燃成大火。
他也会难过,也有不满,他是活生生的人。
「我的狠是你惯出来的,要不是你的纵容和视若无睹,我又怎么能顺利买凶,用墨家的银子杀墨家的嫡子,那时他才十一岁吧!被一群黑衣人围在悬崖边,全身是伤的他脚一滑就掉下去了……」她以为他必死无疑,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势必会摔成泥状,还有命在吗?
可他还是被人救了,死里逃生,像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虫,又回来了,还想夺走她好不容易得手的墨家。
「毒妇,你罪该万死。」她必须死,不能活着,她的存在代表他的羞辱,否则他会一辈子活在别人谴责的目光中,成为难以抹除的污点。
魏雪梅将大刀一举,刀尖指向丈夫。「害怕了吗?你都没死,我哪舍得死,我们要做夫妻的,你陪着我,我陪着你,我会以你夫人的身分和你躺在一起,永结同心。」
「作梦!恶贯满盈的你该付出代价。杀了她、杀了她、立刻杀了她,我要她死,替我儿子报仇——」看到刀上的血,墨之默是真怕了,怕自己是下一个魂断归阴的人。
他双目赤红,不停嘶吼,因受到毁天灭地的打击,有些疯魔了。
但是他喊得再大声,周遭的人一个也没动,不只他怕死,其他人也怕死,谁敢和拿刀砍人的疯子对上。
至于无明、无垢则是太伤心了,一个个跪在默西极尸身旁边默默流泪,用着道家术式禁锢他的灵魂,希望他走慢点,也许师门有办法救他,让他起死回生。
知道这边出大事的百里兮云匆忙赶至,见状,整个人都呆住了,没法思考。
她唯一的儿子气息全无的躺在那里,她居然哭不出来,只觉得荒谬,彷佛作了一场荒诞不经的梦,梦醒了她还在佛堂敲着木鱼念经。
在秋华、文华的搅扶下,她缓缓走上前,一把抱住神色木然的霍香涵。
她更心疼霍香涵,明明是一个无时无刻都开心笑着的孩子,如今不笑了,彷佛这世上的欢乐也一并被抽走了,她舍不得儿子也舍不得准媳妇。
魏雪梅笑得嚣张。「哎呀!太令人意外了,堂堂的墨家主竟使唤不动人,这可真是叫人大开眼界。你处事不公,做人太失败,这才失了人心,没人拿你当回事。老爷,你还是顺天而行吧!让咱们轩儿当少主,日后好继承家主之位。」碍眼的人死了,不会再有人挡她的路。
瞧!她是世上最聪明的人,一石二鸟,先用控魂术招来胡灵囊供她吸血,又据动只剩下元神的老怪物夺舍,他借体附魂与她联手合作演了一出戏,出人意料的精采。
她以自己为目标吸引众人的注意,大家以为她入魔了,是个妖物,全心全意的对付她,想让她伏诛,殊不知重头戏是被追得面无血色的小狐妖,这才是不折不扣的暗棋,那把隐在暗处的刀。
不得不说,连老天爷都在帮她,那小子临死前还能使出那一招,将老怪物从胡灵灵的身体逼出,又用一本不知什么东西收了他,两人同时一死,如今何人制得住她,她可以恣意妄为做自己了。
「你……你太无耻了,我墨家已经被你搞得乌烟瘴气,你还不速速离去,真想身首分家,永不见天日吗?」他不能让她再闹下去,不然永无宁日。
「都到这个节骨眼了,还不肯把你的假面具揭下来,说穿了,你和我一样,都是冷心冷肺的,老爷,只有我才和你最相配,我们都是狼心狗肺……」哈哈……下一个该杀谁好呢?她来数一数,一、二、三、四、五……数人头真好玩。
「真以为我奈何不了你吗?别忘了墨家擅长什么,到了黄泉地府,别怪我手下不留情。」难得狠一回的墨之默背脊挺直,他终于要使出大杀器了。
「机关术?」魏雪梅美目一缩。
「是。」
他朝空中抛出巴掌大的青铜匣子,它见风长的张开长达数丈的飞翼,笼罩上空,地上的土接着一动,春笋破土般钻出一根根手臂粗、由精铁铸造的铁柱,与上空的飞翼相连接,形成接天连地的大铁笼,将微带惊色的魏雪梅困在笼里。
「呵!一个破笼子也想困住我,你太异想天开了。老爷,你让我生气了,本来想让那女人下无间地狱,不过我改变主意了,你先走一步,她随后就到。」魏雪梅指的是百里兮云,今天每一个人都得死,她要用他们的血祭刀。
「死到临头还敢张狂,我墨家可不是等闲之辈,这一根根铁柱乃天外飞石铸炼而成,火烧不熔,刀砍不断,坚硬得连神兵利器都破不开。」烂船也有三斤钉,这是世家大族的底蕴。
「是吗?我试试。」她手上的刀可非俗物,别小看了。
魏雪梅一张邪肆的脸布满黑气,她将刀身砍向铁笼。
一下,毫无毁损。
再一下,完好无缺。
第三下,一点点火星溅起,没事。
四下、五下、六下、七下……连挥了三十几下,居然连掉个铁屑也没有。
魏雪梅火大了,变换了招式。
一条细如发丝的黑线从铁柱的缝隙飞出,它像有生命般缠上离她最近的几人颈项,包括两眼瞪大的墨之默。
他两手捉着脖子,想把缠颈的细线拉开。
「不用白费功夫了,这叫亡者之绳,我在吸人血的时候顺便把他们的筋给抽了,用幽冥之水炼制了七七四十九天,专门用来缚生魂供我享用。」关得住她的人,关不住她一身的妖术,想要她服软未免可笑。
「快放开我,我留你个全尸,否则挫骨扬灰,让你无处埋骨……」好紧,弄不断,他快无法喘气了。
「是呀!我还得感谢老爷的仁慈,不过到此为止了,你们都得死……」
蓦地,魏雪梅僵住,身上发岀嘶嘶的声音,低头一看,腹部不知沾上何物,竟开始溃澜,由外而内快速腐蚀,她一弯腰,竟然从肚子的破洞看见身后的景致。
「这、这是什么东西?你们对我做了什么!」啊!好痛,她的身体快要消失了!
「化尸水。」
魏雪梅大惊的看向站得很直的霍香涵,没想到看似无害的小羔羊竟是用毒高手。
「化……化尸水……」
「西极哥哥说一般毒药毒不了邪魔妖物,那我便化掉你们的身体吧!没有躯体的妖物只剩下魂魄,西极哥哥就能收拾了……」西极哥哥不能白死,要有人给他当开路小卒,他好过忘川。
「可恶的臭丫头,我饶不了你,我要你死——」
在尖叫声中,魏雪梅的身体化成一摊血水,恶臭无比,但是……
一个小光球突地冲出,飞高飞低的在铁笼中乱窜,它倏地钻入无人掌控的大刀内,因此有灵的刀腾空而起,从笼子的缝隙中斜着飞出,砍向两眼无神的霍香涵。
「小心!」
「快躲开——」
惊恐万分的无明、无垢大声喊叫,他俩的速度不及刀快,眼看那把刀就要将人从中劈开……
「定。」
天空中出现小小的黑点,慢慢变大,一把巨形的剑上站了两个身影,御剑而行。
「没用。」娇呸。
「大师姊——」
「呜呜……大师姊,我想你了……」
巨剑落地便化成一片白云飘散,一男一女神色自若的翩然而立,彷佛仙人莅临,带来仙风阵阵。
可是美若云霞的仙女一开口,那就是……画风破碎。
「我教了你们多少回,千万不要心慈手软,该杀的还请他喝十全大补汤吗?临出门前我给的符录、法器不会用呀!要不要我把你们的脑袋剖开装进去,你们是清风观的道士,不是施米送药的善心大老爷,一群蠢到我都懒得说你们的蠢货……」
「大师姊……」好凶。
「都给我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们,最多打到半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