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嬷嬷见她悲恸欲绝的神情,终于了解该挑哪里下手。
折磨她的身子,不如折腾她的心啦,看来她一心一意想嫁的是三王爷,总算是让她们找到正确法子了。
她冷笑道:“昨儿个我还在御花园碰见三王爷和可卿姑娘呢,两人可真是郎才女貌,可卿姑娘像仙女一般好模样,那性子啊,更是温柔得可以掐出水,咱们三王爷是个有才有德的好人物,这样的金童玉女配成对儿,谁还会去羡慕神仙。”
林嬷嬷觑了晴儿一眼,明白古嬷嬷的用意,笑道:“听说两人在园子里念诗呢。”
“是啊,什么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什么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什么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他们的感情像蜜里调油,连根针都插不进去,皇太后看见了,都忍不住掩嘴轻笑呢。”
“听说他们打小就相识。”
“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可卿姑娘从小就得皇太后喜欢,经常进出宫里,和三王爷是多年交情,这回有人说,可卿姑娘还是三王爷亲自去向皇太后求的人呢。”
“难怪,我有个卖玉石的表亲说,按礼,皇子给女方的聘礼是由内务府操办的,不需要皇子们操心,但三王爷可殷勤了,从两江回来后,就不时往我那表亲的铺子里跑,说要给新王妃挑上好的……”
既然他身边千娇百媚、妩紫嫣红,又何苦给她思念、悸动、迷惘?既然他有了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良人,何苦欺她遍寻不着真心?莫非民间女子性贱,可以任君狎玩,还是因为她主动送上门,而他刚好日子过得穷极无聊,正巧多了一项娱乐?
说到底,终究是她不够庄重,才会承担这样的狠心绝情。
罢了、罢了,就这般花自飘零水自流,镜花水月一场空梦……
耳里听着嬷嬷们的对话,晴儿像尊木雕似地,再也动弹不得,她浑身僵冷,肩头微微颤抖,面上眉弓紧锁、眼神涣散,无助与茫然充满脸庞。
古嬷嬷往桌上奋力一拍,“查姑娘,你最好赶快动手,否则夜里绣不完,就真得罚跪了。”
林嬷嬷一声冷笑道:“这跪呢,也得训练,据说御史家的薛姑娘门风严谨,治理下人用的是严刑重罚,如果一个不合意,罚跪是小事儿,打断手脚是常事儿。查姑娘不好好练习,怕是往后要大吃苦头呢。”
“那也不一定,倘若她肚子争气点,一进门就带了入门喜,说不定还能过上些好日子。”
“你傻啦,那个薛姑娘和可卿姑娘是截然不同的性子,岂容得下小妾产子?她不怀孕没事儿,一怀上孩子,准死。”
“真的假的,那薛姑娘手段这么高?”
“没办法,薛大人性好渔色,若非薛夫人治人有术,家里那么多小妾,不一个个爬到她头顶上去?你听过薛大人家里哪个小妾有孩子?一怀上,不是一碗红花葬了命,就是打落胎、赶出府去……”
她们一句接一句说,说得精彩绝伦,像一出好戏在她眼前上演,她们不晓得晴儿听进几分,只晓得她木然的眼神昭告着,她心已死。
夜深,晴儿没完成绣品,她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冰冷的地面冷不过她的心,风静,裙若凝云不动,可那心底,一声声的叹息,重重滑落。
宛妃端来药汤,轻放在儿子手肘边,眼看着他人在这里,心已远离,微微一叹,这是她钟爱的儿子啊。
惠熙抬眼,给母亲一个勉强的笑容,宛妃拍拍他的肩,眼底有无尽心疼。
“惠熙,娘知道你有太多委屈,只不过世间人,多是身不由己。”
他与皇上的争执早已传遍后宫,这几日,宛妃眼睁睁看着儿子因为与外头断了讯息而焦心忧虑,坐立不安,心中满是不舍。
惠熙放下毛笔,凝目问:“娘,您在后宫,快乐吗?”
宛妃不爱儿子喊她母妃,爱他们像平民百姓一样,亲亲热热地喊她一声娘。
“这后宫里有很多东西,有名利、权势、富贵、尊荣、虚伪……可就是没有快乐。”
“娘,当年你为什么要进宫?”
“你问错了,你该问的是,我有什么资格不进宫?我没有资格,因此我得进宫。”几句话,道尽身为女子的无可奈何。
“后悔吗?”他握住母亲的手,眼底透露出心怜。
“娘没有后悔的资格。我曾经恨过你外公利益熏心,把亲生女儿送进来这个暗不见天日的肮脏地方,可骂过一天、一月、一年……又能怎样?此生,我是再也出不去了呀。生下你和务熙之后,我开始认真思考,我该不该为你们做什么、争什么?权势、富贵、尊荣……哪个是我真心想要的?”
“结论呢?”
“我只要想要后宫里一项最稀少微薄而珍贵的东西。”
“幸福?”
宛妃浅浅一笑,拍了拍儿子的头,真想说他一声傻气。
“一团和气中,总是暗潮汹涌,人情练达里,藏的是勾心斗角,在这样的环境里,谁有权利得到幸福?没有幸福,只能退而求其次,我要求平安,我要你和务熙平安长大。”
“可你总是和大皇子、太子相争,想争得那九五至尊的宝座,你以为坐上那个位置便可以得到自由、可以随心所欲?惠熙,你错了,你父皇并没有你想像的自在。
“有竞争便有权谋,权谋所在,危机所至,孩子,你让娘很操心呢。用心计较般般错,退后思量步步宽,你要自由自在、要海阔天空、要寻找你一心一意想要的快乐……只有离了这座皇宫才办得到。”
这些年,宛妃看得透了,人人向往的黄金宝地不过是一座金丝笼,囚着无数身不由己的灵魂。
“娘,这些话您对我说过千百次,我都听不进去,但现在我懂了。”
“真的?是……那个女孩教会你的?”
“对,她叫做查晴儿,我遍寻不到真心,她却告诉我真心易求,只要我付出诚恳,别人便会回馈真心。她无权无势,却活得自在无忧,娘,她与我见过的许多女子有很大不同。”
提起晴儿,惠熙脸上不自觉地浮上一层笑意,看得宛妃也忍不住为他开心。
“你喜欢她?”
“很喜欢。”她和楠楠不同,虽然都愿意对他真心,但她心里装的只有三爷,会做生意的三爷、聪明的三爷、了不起的三爷、伟大的三爷,他在她眼底,是独一无二的神。
“可你和阅熙的婚礼办在同一天,怎么办?”惠熙要脱困,必得与王可卿拜堂,可那时,木以成舟,还能改变什么?
“娘,我会有法子的,只是您……”
惠熙眼里透露着坚决,他不会就此屈服,在感情上他已经做了一回输家,这次便是手段用尽,他也不准自己输。
“不要担心娘,如果你有法子得到自己的幸福,就放手去做,别像娘这样子,绑手绑脚、恍恍惚惚,一生就这么过去了。”
她轻叹,环过儿子的肩,轻轻拍慰,像小时候那样。
惠熙没想到母亲竟能理解体谅,心底一阵激动,他紧抱母亲,额头与额头相碰,在这个后宫,他们习惯彼此相依恃。
“如果娘愿意,待我安全脱身之后,找机会回宫带娘离开。”
“不要,太危险了,如果走的掉,你就带着查姑娘远走高飞,再也别回京城,知道吗?娘老了,没有力气同你们去冒险,何况,你和务熙都不在京里,皇后再不会视我为眼中钉,而瑜妃娘娘待我很好,若皇后不暗地使手段,太子之位必然是瑜妃娘娘的坜熙所得,那么日后,娘也不会受委屈。可是你得答应娘,有机会就给娘一点讯息,让娘知道你们平安,好吗?”
“娘,你别担心,我计划带晴儿到梁州找务熙,京里的生意有人帮儿子打理,若确定梁州是个好地方,我会让务熙回京时,想办法求求父皇,带娘到梁州,咱们一家人团聚。”
“看来你心底已经有了计划,这样很好。可这一路上,没有人照料,娘多少还是不放心……”
“娘别操心,我是商人,走到哪里都有朋友……”惠熙截下她的话,安抚道。
这天,母子剖心相见,他们谈晴儿的可爱特殊,谈她带给惠熙的快乐与幸福,谈惠熙的生意,谈两江赈灾,也谈后宫岁月无数委屈、童时记趣与未来计划。
接下来,直到大婚,母子俩格外珍惜每个日子,相聚已无多,宛妃要将所有祝福装满行囊,让儿子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