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一天的过,郭爱的心也益发的沉重,朱棣的遗诏等于是把她打入永无翻身之境,她知道,自己在宫中永无名分,不管瞻基如何的想让她「重生」,那份遗诏依然像是一道无形的锁涟紧紧的箍住她,让她不能见光,自从有了孩子后,她心里充满母爱,十分珍惜这个得来不易的孩子,她不想和孩子分开,然而只要在宫中,他们的身分就是个禁忌。
于是,她郁闷的思索了几日后,这天,像是下了什么决定般,她来到御书房。
正在案前思索如何对付二王叔的朱瞻基,察觉她的到来,头一抬,要唤她,却见她脸上有稼色,他遂屏退左右,仅留郭爱一人。
郭爱不语,只是定定的看着他,似乎想将他的身影牢牢的烙印在心版上,时间悄悄的流逝,朱瞻基燮起眉,正要开口时,她才终于启唇一「你可还记得当年与我的八年之约?」
「八年之约?」微偏头,他似乎忘了这件事。
「你说过,若我能让先皇平安延寿八年,就允我八年后出宫。」她提醒他。
他一惊,看起来是想起这件事来了。「你想到宫外去?」他马上紧张的离开位子来到她的面前。她想离开他?为什么?
她艰涩的开口,「我肚子越来越大,藏不住时还是得出宫待产的,不是吗?我想……生下孩子后,就长住在宫外,不回宫了。」
「我不准」他立即否决,一颗心惊恐的怦怦狂跳,在经历了这么多的险难和风风雨雨后,他从没想过她还会离开他,她怎么能够?!
她吸了口气,再次坚定的说:「你答应过我的……」
他截断她的话,「你真想离开我?」他的脸色立刻苍白得跟纸一样。
「不是离开,我只是想亲自抚育咱们的孩子,不想与孩子分开。」她抚着腹部说,那儿有个生命在跳动。
「孩子我会做安手!!,都在宫里,你随时可以相见」他急道,他已有法子了,孩子与她都能够在他的羽翼下受到保护。
「但孩子不会知道我是他母亲!」她悲哀的道。
「我知道你委屈,但目前也只能先这样,这事有朝一日我定能解决的,可你若不让孩子留在宫里,就是剥夺本应属于他的尊荣,别说我不可能同意,难道你忍心吗?不怕将来他得知后怨你,而且你这样做对我会不会太残忍?」他激动的问她。
他的话像一根根棒子击向她,泪水马上布满眼眶,她垂下头后,泪水下坠沾湿衣襟。「我明白……这些我都明白……只是……」随着腹中胎儿越来越大,她心中的不舍也越盛,更对宫里的另外两个女人感到愧疚,因为她,胡善祥虽然贵为皇后却镇日活在恐俱中,不得宠,终日怕会被废,而骄傲的孙仲慧却只能当只名不副实的纸凤凰,这又是何等的悲哀?。
况且,太后又能容忍这情况维持多久呢?身为帝王的母亲,她不会容许儿子长期闲置后宫的,也不会允许皇室子嗣单薄。
所以她只是害怕,怕有一天真得逼这个男人离开自己去找别的女人……与其如此,不如……
「别再说出要离开我的话了,你在担忧什么,我都明白,但未来不管发生任何事,我都只守着你,而你又何忍弃我而去?」他悲伤地凝视着她,接着将她拥入怀中。
窝在他怀中的郭爱眼露心酸。做这个决定她又何尝不痛苦,但事实终究是残酷的,现在,他们还能选择,将来,就只能被命运逼着走。
天下正涌动看一股暗流,汉王朱高煦派子击杀新帝朱瞻基之事败露,已经落实了他的叛心。
一年内连单疡两帝,国家不免动荡,人心惶惶,而那汉王在靖难之役中战功赫赫,掌有兵权,若他真效法当年的太宗挥军北上夺位,也非完全无胜算。
而新帝虽然年轻,但早慧,更得太宗的真传,并不若当年软弱的建文帝朱允……哎,叔侄俩若真打起来,胜负难定。
两方角力,使得朝堂上一片的紧张。
众人皆等着看年轻的新帝要如何化解这场危机,而汉王下一步又会怎么做?
在先皇大嫔后,如众人所料的,新帝对汉王果然有了动作,下了一道圣旨,不过内容却是出人意表,不仅未提及汉王大逆击杀他之事,反而重重常赐汉王,给了骆驼、马匹,摆明再给对方一次机会,希望对方能够悬崖勒马,若肯安分顺从了他,那他可以既往不咎,让他可以继续在封地当他的土皇帝,安度晚年。
这道仁厚招安的圣旨是送出去了,如今就看汉王如何反应?而与此同时,新帝也宣布取消回都南京。朱瞻基本来就不赞成父亲的做法,而今就直接否决了。
这日,郭爱由太后张氏的慈宁宫出来,表情与心情皆复杂,想着方才太后对她说的话。
对方先是嘱咐她有孕之人,得凡事小心谨慎云云,接着话锋一转,暗示她要有容人之量,该劝瞻基早日接纳胡善祥与孙仲慧。
而这两人也在瞻基登基时同时获封为皇后和贵妃,虽然瞻基曾强烈反对过,但太后异常坚决,他无奈只好照办,可不宠幸,如今太后又把她找去——她不禁叹了口气,太后毕竟是太后,见不得儿子独宠一人,冷落后宫,况且宠的这个人还是个「太监」,难怪太后要她别不知感恩,该要懂得「分禀」,尤其她的男人还是该为皇室开枝散叶的帝王。
但问题是,别说她肯不肯,那个男人根本不可能愿意,而若要她强迫他去找其他人,她也做不到。
「初日,太后也只是担心后宫长期虚设,才会对你说这些话的,你别放在心上。」见她烦心,金嫦玉安慰道。
尽管已经知道郭爱的女儿身和与朱瞻基的关系,不过基于小心,她还是用旧时的称谓称呼郭爱,不过态度和言词上都恭敬了不少。
她咬咬唇,再叹气,正想开口说什么,却见胡善祥正往这儿走过来。她应该是要到慈宁宫向太后问安的,这时胡善祥也见到她了,可脸色居然一变,转头要走。
郭爱立即追上去拦住她,但胡善祥竟发起抖来。
自从瞻基得知孩子的死与胡善祥有关,差点杀死她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这个人了,此时巧遇,她见到自己竟怕成这样?
「皇后娘娘,你……」
「不要靠近我,我什么都没做,我什么都没做!」她惊惶失措的说。
郭爱愕然,「你别慌,我没要对你如何,我只是……」
「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我什么也没做,我不会你碍你们的,只求你别害我……别让我连皇后的位置都不保……」那日从鬼门关回来后,她见着朱瞻基像见鬼一样,那种和地狱勾魂使者交手的恐怖经历她不想再经历一次。
胡善祥卑微的样子,没有一点贵为皇后的尊严,让她身后的宫人们个个惊愕,不解皇后怎么对一个太监怕成这样?
郭爱听了一楞。胡善祥竟以为自己要夺她的后位?「我并没有……」
「谁准你靠近她的?!你好大的胆子!」朱瞻基蓦地出现,见到胡善祥与郭爱站在一块,立刻就发怒了。
胡善祥几乎花容失色,捧心摇头,吓得说不出话来。
「朕说过,不准你再靠近她一步的,你竟敢违旨?!说,你接近她想做什么?又想对她做什么?」他声色俱厉,咄咄逼人。
胡善祥几乎快吓破胆,「臣妾……臣妾没有……没有……」
「皇上,娘娘没有对奴才做什么,是奴才追着娘娘来,不是她主动找奴才,你误会了——」郭爱赶紧阻止他。
可朱瞻基根本不听她解释,他早对胡善祥恨之入骨。「你滚!立刻滚回你的宫殿去,别再让朕看见你。」
胡善祥慌乱的跑开了,那样子狼狈到令人不忍,郭爱见了异常难过,立刻恼怒的回身瞪他。这个是非不分的家伙!这样羞辱胡善祥,同为女人,她哪能忍,但当着众人的面,她无法训斥他,索性朝他跪安后,跑得让他找不到人。
朱瞻基这才晓得自己惹恼这小女人了,无奈之下,只得让吴瑾各宫各宫的去找,求也要把她给求回来。
走过遍铺金砖的地面,孙仲慧满心欢喜的踏进乾清宫。
她终于被召到这里来了,这可是她日夜期盼多年的事,那男人终于想到她了。
她雀跃的坐在锦椅上等待朱瞻基的到来。
在来之前她精心打扮过,丹凤秀眉,唇点嫣红,将自己妆点得艳若快李、光彩夺目。
不久后,一双紫靴踏入殿中,帝王驾到。
孙仲慧好奇的盯着朱瞻基脚上的紫靴看。听说他自南京归来后,便只穿金龙紫靴,今日再见,果然如此,她见他的次数不多,但每每皆是一双紫靴。她离开锦椅,娇容透红,下跪迎接。「陛下圣安。」声音娇媚动人。
朱瞻基一身亮黄龙袍,显得卓尔不凡、神采奕奕。
她媚眼如丝的抬头望他,见他笑意浓浓的这般亲切的模样,除了刚成亲的那一年,她已经许久未曾再见到,如今再见,不禁喜出望外。
「平身、平身,跪着多酸。」他亲自去扶她起身。
孙仲慧心中万千欢喜,她「不小心」一顿,险些跌了,朱瞻基及时抱住她、稳住她的娇躯,孙仲慧则是顺势跌进他的怀里,而他未如以前一样的立即将她推开,这令她心中大喜,双眼和娇颜都掩不住飞上的喜色。
她心悦,但嘴上仍是娇噎的说:「臣妾真是笨,连站都站不好……」
朱瞻基剑眉轻扬,嘴角合笑。「贵妃是三寸金莲,难怪连站都站不稳。」他语气温柔似水。
「皇上可喜欢臣妾的三寸金莲?」她娇问。
他往她的缠足望去,笑容不减。「喜欢。」
「可臣妾不喜欢,那教臣妾走起路来颠颠倒倒的,好不自在。」
「那就不用走,朕抱你便成。」说完,他一把横抱起她往寝宫的床上走去。
孙仲慧媚态横生,一脸兴奋。这还是他第一次亲自抱她上床呢!她觉得自己终于苦尽甘来,有机会成为除了太后张氏之外的后宫之首,就算是皇后胡善祥也输她,真正的赢家是那个被宠幸的人。
将她放上床后,他就要退开,可她的双手却如蜘蛛盘丝,圈住他的颈子不放。
「皇上,别退,臣妾冷……」说看就轻解罗衫,自己褪下锦衣,露出吹弹可破的脂的双肩来,模样分外的妩媚。
他龙颜半垂,教人看不见他的表情。
「皇上……」孙仲慧声音更媚;仰着头,眼看就要送上自己的红唇。
可就在要碰到他之前,他突然一抽身,远离她。「贵妃想做什么?」
他脸上虽然带看笑容,但眼神却是令人不寒而栗,孙仲慧全身一颤,倏地自美梦中醒来。以为自己眼花了,她定睛再看,他仍是那副修罗眼,她颤抖着身子,一手撑着床,不解他的态度为何又变了?「皇上召臣妾来,不是想与臣妾……」
朱瞻基漾起深不可测的笑唇,「贵妃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了,近来要更为小心安胎,不可动了胎气。」
孙仲慧闻言露出错愕的表情,「您说什么?」她什么时候怀孕了?皇上到底在说什么?
「贵妃果真是怀孕的人,朕刚刚才说过的话,你现在就忘记了,朕就再提醒你一遍,你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可是臣妾并没有——」她并末和他圆过房,他如此说,岂不是罗织她淫乱后宫与人苟且?!意识到这一点,她立即大惊失色。
「贵妃不用紧张,你这孩子是朕的龙种,朕很欢喜后宫终于传出喜讯了。」他继续微笑道。
她却惊愕难解其意,「臣……臣妾……不……不懂……」她口吃起来。
「贵妃不是笨人啊,怎会不懂朕想要有个孩子,而你好不容易有了,如今身子可贵重了,你要好好养胎,联可是万分期待这个孩子的出世,你千万别搞砸了朕的期望啊——」他脸上挂笑,然而语气森冷。
孙仲慧惊骇得倒抽了一口气,「您……您……您……」这是借她的腹假生子吗?为什么?!
「既然你已经孕有龙种,只要真能为朕利产下孩儿,今后朕对你的荣宠只会多,不会少,这样你懂了吗?」他的神情阴寒至极,出口的话恩威并重。
她香肩还半露着,但脸色惨白,一手紧紧抓住胸前半敞的农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不是想留下来吗?朕这乾清宫可从没让后宫的人留宿过,但朕今晚会留你,贵妃可以待到天亮再走,可惜朕钦安殿里还有上疏未批,就不能陪你了。吴瑾,让敬事房太监记下了,孙贵妃留宿乾清宫,有宠。」他一边往外走去,一边交代。
事情发展得太快,孙仲慧完全来不及反应,一等朱瞻基大步流星的跨出寝宫离去,她才回过神来,要追上已不及,只见守在殿外的吴瑾已俐落的将门关起,并朗声道:「皇上体恤娘娘身怀龙种,贵体欠安,特准娘娘于乾清宫休憩。」
孙仲慧呆傻的楞坐在龙床上,一直待到天亮,吴瑾才让她离去。
朱瞻基送去给汉王的圣旨终于有下文了,据说朱高煦在迎接圣旨时气焰嚣张,还道当年要不是他在靖难之役时出了力,哪有今天,新帝想用金帛安抚他,根本是痴人说梦,摆明造反造定了,因此朱瞻基很明快地决定出兵平定汉王的叛乱。
不过众人担心的是,除了汉王外,还有个赵王,赵王亦是野心勃勃之辈,与汉王平时就狼狈为奸,在这时定会串谋,一旦汉王有赵王相助,那年轻皇帝的胜算就大大的降低了,可别重演当年建文帝被夺位的惨事才好。
就在朝堂上正为即将面临的兵戒危机而烦忧之际,朱瞻基自己主动宣布了好消息一孙贵妃有喜了!
后宫总算有喜讯传出,这让大臣们一扫汉王所带来的阴霆,变得喜出望外,担心已久的皇嗣问题终于有谱,有了这个好预兆,众人对声讨汉王的事反而乐观起来。
消息传开后,太后立刻命人送上大批赏物给孙贵妃,到了下午,吴公公也带了皇上赐给贵妃的「金宝」送至她的永安宫。大明规定,皇后有「金册」、「金宝」,但贵妃以下只有「金册」而无「金宝」,但孙贵妃却荣宠至极,令皇上破例,这也说明母凭子贵,将来她肚里的孩子将是万分金宝。
一时间,孙贵妃万众嘱目、宠冠后宫。
而胡善祥听到这消息之后,只是傻住,不敢相信孙仲慧真的有喜了?有初日在,这如何有可能……
与此同时,永安宫里正传出孙仲慧愤怒摔东西的声音。
宫人们拦不住她疯狂的举动,只得纷纷逃到外头去避难,只有一人悄悄潜进来,这人竟是王振,当年他帮着太子妃对付郭爱却事迹败露后,朱瞻基看在郭爱替他求情的分上,只是命人权责他三十大板并末将其调职,仍让他继续伺候朱高炽,而太子妃则是感念他的「手下留情」让自己不致真的铸下大错,所以对儿子的裁决并未反对。
后来朱高炽驾崩,他就一直苦无机会再找座靠山,如今孙仲慧有喜,怀的还有可能是来来的储君,也是他尊崇对象的孩子,爱屋及鸟,他心想这是自己输诚的好机会,便对着暴跳如雷的孙仲慧说了一些话。她闻之愕然,细细思索后大惊。
「娘娘,奴才将皇上的秘密都告诉您了……您如今肚里有龙种,可得好好把握,毕竟这也许是您未来唯一的依靠了……」也是他有力的靠山。
王振将朱瞻基喜欢「太监」之事告诉她,并且提醒她,既然有幸怀孕,便是老天爷给的厚礼,让她好好利用,若能一举得男,将来即便还是不得宠,但至少地位上绝对尊荣。
希望她看在他特地来告诉她这些事,能揽他为自己所用,若她真的能顺利生下龙子,他便有未来可图,不会再屈居于初日之下。
这些年仿佛所有的好运都落在初日的头上,连那个他又敬又尊崇的男人也对初日情有独撞,明明都是太监,初日为什么就是比自己受到眷顾,他妒又恨,以前对初日的感激和情谊,早被不甘心所取代,而今孙贵妃怀上龙种,就是上天给他的大好机会,他要利用她爬上高枝。
但王振不知道的是,孙仲慧肚里的孩子是假的,她并未将朱瞻基要她假孕这事说出。
而孙仲慧听闻这一切,震惊过后袭上心头的是一阵愤恨。原来他喜欢太监,难怪要她假孕,但那孩子又是哪来的?为何会有孩子?
孙仲慧开始琢磨孩子的真正母亲是谁。
半晌后,她手握成拳。哼,不管是谁的,都是孽种!
接着,她细细的打量着眼前低头教目的太监,心里有了盘算。这人看来机灵,可揽为己用,于是她道:「本宫记得你服侍过先皇,叫什么来着?」
「奴才名叫王振。」他恭敬道。
「很好。」她点点头,接着走到内殿,再山中来时,手上已多了袋东西,看似金银财宝。「这是赏给你的,以后你就跟着本宫吧。」她赐恩般的说。
「谢谢娘娘!」王振心喜的叩首谢恩,心里想的是自己的光明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