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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岳骥开车出了庄园,他将车窗全开,让隐含青草芳香的风吹进车内。
即使夏天的风多少都会带着暑气,对他来说还是比冷气舒爽太多,他爱这纯朴的味道,爱这充满自然的气息。
只是来度假的客人通常不太能接受这种“野趣”,坐上一辆没开冷气的车,开口的第一句话绝对是抱怨。汪岳骥哼笑,仍拖延着不关窗,反正人还没接到,再不然推说冷气坏了他们也拿他没辙,谁叫好婶要擅自答应接送?
这种恶作剧的无言反抗让他郁闷的心情好了许多,他吹着口哨,把接人的行程当成兜风的快乐时光。
开了一阵子,看到远处逆向走来的人影,他放慢车速。
一、那人拖着行李箱;二、通常会出现在这条路上的人,目的地都是前往庄园。这两点让他确定来者是庄园的客人,但在距离近到可以看出对方是个女子时,他有点感到纳闷了。
她戴着顶渔夫帽,压低的帽檐掩住她的脸,T恤、牛仔裤配上遮阳的长袖衬衫,若不是因为距离拉近能够由她的纤细身形判断,否则远看实在很难分出性别。
他要接的人是她吗?只有一个人?汪岳骥单手掌控方向盘,另一只手拿出手机,瞄了眼好婶所给字条上的号码,逐一按下数字。
此时车子已快和她错身而过,手机传出等候铃响的下一刻,她也正好停下脚步翻找背包里的东西,他确定了她就是他要接的人。
他随手将手机置于腿上,经过她后,方向盘一打,车身灵巧地划了个弧度,转向来到她身后约十来公尺的地方。
她朝他的方向投来一眼,往路旁退了些,然后看了手中的手机好一会儿,才把手机凑近颊旁。
“喂?”同时,他置于腿上的手机传来声音,清清淡淡的女声,不带任何情绪。
“我是香草庄园的人,请上车。”汪岳骥接起手机,将车开到她身边停下。
她迟疑了下,仍站在原地没动。“我说过我自己走进去就可以了。”即使只隔着车门、车窗全开,她还是选择透过手机说话。
这一点好婶倒没有告诉他,汪岳骥讥诮地想。不过他可以理解好婶为什么坚持派车来接,因为在大太阳底下走上这段路算是种酷刑,任何一个稍有良心的人都不会这么狠,他气的是好婶她们的夸大广告,可不会迁怒到其它无辜的客人身上。
“开车五分钟,走路半小时,举手之劳罢了,请上车。”他结束通话,不让她再用这种咫尺天涯的方式和他沟通。
她又犹豫了一阵,这才收下行李箱拉杆,开门上车。
“还有人吗?”汪岳骥问。怕她还有脚程慢的同伴落在后头,他可不想做去而复返这种蠢事。
“没有。”她关上车门,完全没抬头看他。
汪岳骥踩下油门,往庄园的方向开,不着痕迹地透过后视镜打量她。
宋千容,好婶给他的纸条上写着这个名字,置于一旁的行李箱有着时髦彩壳,是唯一看得出与流行有所牵扯的事物,也突兀得和她一身朴素完全不搭轧。
从一上车她就紧靠车门,视线一直盯着窗外,全身上下充满了不自在的紧绷感,实在教人很难相信她是在欣赏风景。
她在怕什么?怕只要瞄他一眼他就会和她聊天吗?陡升的念头让汪岳骥突然很想测试看看,他故意清了下喉咙,果见她身子一僵、防备尽起,只差没直接开口别烦我。
汪岳骥差点笑出,赶紧抿唇忍住。有趣了,通常都是他被客人的攀谈和连串问题烦到不行,这还是第一次遇到立场颠倒的状况。
难得彼此都有沉默寡言的兴趣,那他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敛回视线,没再看她。
宋千容虽然望向窗外,但她的注意力一直系在驾驶座的男人身上。她知道刚刚他在看她,用不着对上视线来证实,她就是有这种感觉。
这是可想而知的,当看到一个女子只身投宿时,会感到好奇是人之常情。但她没有闲聊的心情,也不想解释自己的怪异行为,她等着,只要他发问,她会用再简单不过的几个字堵得他开不了话匣子。
没想到他没有刻意挑起话题,也没有徒劳无功地做着尝试,除了那声像是发语词的轻咳之外,他一直看着前方专心开车。虽然车子里一片静默,但他的态度将这种原该尴尬的状况变得自然,像在无声宣告着她若不爱说话就用不着勉强说话。
她认得这人就是出现在电视上那个又酷又寡言的老板,自由、隐私、不被打扰他没骗人。
这种卸除了虚假伪装的自在感觉,让宋千容悬紧的心思渐渐放松了,她靠着敞开的车窗,任由不断拂进的风吹散方才走了段路的闷热,眺望这片和水泥丛林截然不同的广大视野。
车子通过一道攀满绿色藤蔓的拱门,进入庄园的私人车道,两旁种满一簇簇长着小白花的可爱矮圆树丛,绕了两个弯,停进一片铺着雪白鹅卵石的空地上。
“到了。”汪岳骥道。
宋千容下车,摘下帽子,被矗立前方的漂亮洋房给迷炫得眯起了眼。
它好美,有着典雅的黑顶白墙,还有一扇又一扇用木条框起的大片玻璃窗,足以想见从里望出的完美景观会有多让人赞叹。
她光顾着看,浑然没发现有一双精锐的眼正将她从头到脚细细地敛进眼底。
站在车旁的汪岳骥对自己的注视完全不加掩饰,因为他知道此时的她正震慑于这片美景中,根本无暇分心注意到他。
她不高,最多只及他的下颚,但若在缺乏对比的情况下,那过于纤细的骨架很容易让人误以为她身形高。她脂粉未施,白皙的脸上又是尘又是汗,湿濡的发丝贴在额上,看得出那段路让她走得一身狼狈。
她的五官秀气精致,却很难去论断她美或不美,因为她脸上布满的憔悴神色足以让美女变成路人,再加上那削得极短的小男生发型,让原就瘦削的她活像只干瘪的小猫,一只被人遗弃雨中、孤苦无依的悲惨小猫。
那画面意象鲜明地浮出脑海,几乎和眼前的她重迭。汪岳骥对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讶异,这只不过是他真正看清楚她的第一眼罢了,为什么会擅自这么武断地形容她?
但当视线再落在她身上时,他立刻明白为什么会有那种感觉了
那双眼虽因惊叹散发出光彩,却仍蒙着一层黯色,彷佛种种喜悦都进不了她的心里,她甚至连唇角都不曾勾起,连一声夸赞都不曾逸出。
她不快乐,她一点也不快乐。这个发现让他心口倏地一紧。什么样的沈窒会重到连这片美景都无法拂去?又是什么样的痛让她选择独自来到他地疗愈?
“喀哒”一声轻响拉回他的心神,汪岳骥循声望去,看到她正拉起行李箱拉杆,她一抬头,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宋千容微僵,并没慌张地别开目光,只是疏离而防备地看着他。
落魄的小猫哪会有这种眼神?汪岳骥不动声色,借着锁车的动作掩饰了略带自嘲的笑意。真是的,他未免想太多了,人家宋小姐不过是来住个一晚,他妄自对她下什么评论?
把所有想法全都隐去,他率先迈步朝房子走去。“进去后会有人帮你登记住宿。”
在他经过她身旁时,宋千容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直至他走进屋内,梗在胸口的气才缓缓吐出。
刚刚坐在车里还没什么感觉,直至踩在同一平面才发现他的高大,她不是没见过强壮的男人,但他却和她所见过的人完全不同。
他的头发极短,穿着简单的棉质衬衫和长裤,明明就是再普通不过的工作打扮,不知道为什么却给人一种狂野不羁的感觉。
或许是他的眼神,坚定深邃中又带着点难以察觉的傲慢,或许是他的气势,衬着那昂藏的身形散发出强烈的存在感,他刚刚只不过是从她身旁走过,就已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是来放松心情,不是来自找麻烦的,这种会让她紧张的人还是避开点好,她已经受够男人了……因乍见这片美景而短暂遗忘的过往又扑回心头,宋千容咬唇,强迫自己抑下。
如果这里的人真的不会过问太多,她会打算在这里住上一些时间。毕竟,她刚刚就真的忘了那件事了,不是吗?虽然时间很短,但她真的曾经忘过,这对她而言已经是一大进步了。
抬头定定看了这栋房子许久,那可让人看穿的透明感彷佛给了她面对现实的勇气,她挺起背脊,朝它坚定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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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婶?好婶!人带回来了。”汪岳骥进屋,扬声喊道。
语音方落,立刻听到咚咚咚的脚步声从木制楼梯奔下。
“欢迎欢迎”只看到他一个,原本满脸笑容的好婶皱起眉头。“人咧?”
“在外面,应该等一下就进来了。”汪岳骥将车钥匙摆回抽屉,略一犹疑,才又继续说道:“这个客人好像不太喜欢跟人讲话,你顺便交代一下怡君别太去烦她。”
好婶眼睛张得好大。这还是阿岳第一次叮咛她要怎么对待客人,不会这短短的一段路真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吧?
“为什么?她很文静吗?害羞?内向?怕生?”好婶兴奋地追问,原来阿岳喜欢小家碧玉型的啊!
“都不是。”汪岳骥有点后悔冒出那句话。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搞的,心念甫动,话就脱口而出。
他怕好婶和怡君不懂得察言观色,而且平常日的客人不多,她们有足够的心力去将宋千容奉为上宾,但这应该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
其实他还真有点想知道,要是对上好婶满满的关怀她会有什么反应。板起脸?转头就走?但忆起那抹蛰伏在她眼中的深沉悲凉,试探的念头就倏然打散。
他不想让她的处境更雪上加霜,就算这只是他的误会也罢,他不愿冒这个无谓的险,她如果想要一个清静的假期,他就给她,顺口交代一下并不难。
“不然是怎样”得不到答案,好婶有点火了。难得阿岳会特别在意一个女孩子,什么意思他却不讲清楚,教她怎么不生气?
汪岳骥正要解释,听到玄关处传来的些微声响。来不及了,其余的就让好婶自己去体会吧。
“反正记住我说的,你自己看就知道了。”他简单带过,走向厨房从后门离开。
这小子!好婶瞪着他消失的方向,气得咬牙。哼,不说就不说,她自己看!
“请问要在哪里Checkin?”身后传来女孩子的声音。
来了!怒气顿时烟消云散,好婶兴奋地回头。“宋小姐吗?外面很热厚?来来来,我帮你登记……”
接下来不到三分钟,好婶已经明白汪岳骥那句叮咛所为何来。
她充分见识到除了文静、害羞、内向、怕生这些个性外,还有一种个性会让人主动跟她保持距离。
那就是冷漠。
冷到极致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