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沐向旸让管家提早下班,自己则依阿渡所指示的,准备了水沉香、生水、红蠘烛,以及一些女人用的胭脂。
胭脂?现在还有谁会用这样的字眼?
不过他没想太多,反正那家伙本来就怪里怪气、没一刻正常。
接着他将水沉香点燃,用以熏香满室?,再关闭了室内所有照明,仅留烛火,阿渡甚至还强调,烛火数量随意,但必须得是单数。
什么奇奇怪怪的要求他都照办了,最后,他烧了那张皱巴巴的符纸、制成了符水,轻洒在厅堂的四个角落,然后开始等。
他忍不住猜测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
是一阵烟雾窜出、从白烟里冒出一只狐狸?或者更华丽一点的,他将会看见一个身着古装的女人,穿透墙壁来到他面前?
然而,五十分钟之后,客厅内仍然什么动静也没有。
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阿渡给愚弄了,可是转念想想,对方似乎没有什么恶整他的动机。
在那一刀之前,也许他会把阿渡当成普通的年轻人。
但在那一刀之后呢?不,他不认为对方会那么无聊,做什么都是有用意的才对。
于是他决定再观察一阵子。
只不过满室的熏香令他松懈了神经、沙发又是如此舒适。他盯着桌上那些阿渡让他摆的东西,烛光不停闪烁摇摆,活像是一场诱眠的舞蹈。
他从早忙到晚,几乎没有喘息的时候,先是到立院的委员会缠斗了整个上午,下午又在市区内四处奔走、进行所谓的选民服务……
狐妖还没召来,倒是先召来周公。
总之,他不小心睡着了,睡得比平时还要香甜,无梦也无忧。
这一睡,直至凌晨两点,沐向旸仍是没有醒来,甚至连大门被人从外头强行解了锁,他都没有察觉。紧接着,四、五名身穿黑衣的年轻男子鱼贯进屋,个个来者不善。
这一伙人无疑是收钱办事的那一类,他们接到的指令是——趁着沐向旸熟睡之际,给他来个捆绑、殴打、威胁,然后警告他少管那些挡人财路的闲事。
不过,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几个男人来到客厅,纷纷傻眼,这里活像是什么邪门教派的神坛,沐向旸本人则是坐在“神坛”旁边……等等,他是在干什么?打盹?还是静坐修行?
几个彪形大汉错愕当场,不禁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干!这啥小?”其中一人忍不住低咒了声,压低嗓子,“靠杯,他是不是在养小鬼啊?”
“我哪知道!”另一人则恶狠狠地瞪回去,“我是有养过吗?”
第三人出了馊主意。“欸欸,手机通通拿出来,照片拍一拍,明天拿给香蕉日报的记者,这事情传出去,我看他也准备回家吃自己了。”
一听,众人忙点头附和,赶紧拿出各自的手机,对着那诡谲的桌面猛拍,手机的快门音效“咔嚓”、“咔嚓”的响个不停。
这吵杂的声音终于让沐向旸醒了过来。
他一睁开眼,就见几名长得蛇头鼠眼的家伙,正拿着手机对着他的桌子猛按快门。
沐向旸双眼眨了眨,尚在状况外。他皱了眉头,这些人应该不是所谓的狐妖吧?嗯,不对,他应该先厘清一件事。
眼前这几个滑头,真的是“人”吗?不过念头一转,他想应该没有什么幽灵会拿着手机、对着人家家里的桌子猛拍照吧?
“你们是——”
声音才出,其中两个大汉吃了一惊,整个人跳了起来。
“啊!”
“靠杯!”
手机飞出去了,应声摔落在地,机壳、电池、机身……四分五裂,飞散各处,他们手忙脚乱地赶紧别下身去捡拾,还被为首的男人踹了一脚。
“干!先不要捡啦!马的!这样子象话吗?”夹杂着粗话的一句闽南语就这么飙出。
坦白说,这画面有点可笑,可惜此刻的沐向旸笑不太出来。他冷静地打量了客厅内的不速之客,他们全都穿着黑衣、牛仔裤,手里握着铝棒,为首的男人还拿着一捆胶带。
用膝盖想也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你们想做什么?”
“嘿嘿……”为首的男子痞痞一笑,走到沐向旸面前弯下身,不怀好意地盯着他看,“其实也不是什么太严重的事啦,今天我们来这里打扰,只是想请大哥你帮点忙。”
帮忙?三更半夜的?说得真好听。
“我就直说吧,”沐向旸嗤了声,道:“如果你们是建商付钱找来的人,那我可以说——没用的,这法案我不会撤。”
对方一楞,脸色沉了下来。
“年轻人,不要太嚣张哦。”他拍了拍沐向旸的脸颊,“我警告你,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不然呢?”沐向旸扬起唇角,目光毫无妥协之意,“你要断我手脚、把我拖去灌水泥吗?”
“你——”男子突地面色狰狞,冷不防一拳就揍了下去。
这一拳打在沐向旸的左脸上,下手又重又狠,他左脸顿时热辣发麻、眼前直冒金星。
“shit!”他甩甩头,甩去晕眩感,下意识抬手以指抹了嘴角,发现指腹上沾了点血。
他一楞,连刀子刺进心脏都没事了,为什么单单一拳就……
“喂!”男人怒吼了声,一把揪起了他的衣领,“林北再问你一次,撤还是不撤?”
“你就算问了一百次还是一样,不撤。”
听了,男人极不耐烦地深呼吸了一口气,道:“好,没关系,你皮硬是不是?你想当英雄是不是?我就把你拉下台,让你当狗熊!”
男人耍狠般拿出手机,滑了几页,将刚才那宛如异教仪式的画面呈现在沐向旸面前。
“怎么样?紧张了出?”
沐向旸静了几秒,视线由手机里的照片移到了对方的那双眼里,不屑地道:“你要我紧张什么?”
“这种照片传出去的话,你的支持率可能不太乐观哦。”
“我无所谓。”
“干!你他妈就是……”
男人揪住他领口、手臂高高举起,眼看一拳又要落下,突然一道娇嗲的嗓音冒了出来,男人的拳头生生僵在半空中。
“唉呀呀,怎么这里这么热闹呀?不是很晚了吗?最近大家都流行日夜颠倒?”
沐向旸一楞,听这声音,难道是……
众人目光随之望去,只见一名风情万种的火辣美人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走了进来。
果然,是墨殇。
沐向旸不禁眉头一皱,这时间她还跑来做什么?而且她到底有多笨,见这么多黑衣人在场,她是不会躲一下吗?
她的姿色,令在场的几个男人猥琐讪笑,“哟?叫外送小姐啊?”
他听了,心一沉,担心她一个女人根本对付不了这五个大汉,“墨殇,你不用管我,你先……”
“哦、对了,我刚才有说吗?”她露出兴致勃勃的神情,语气微扬,“楼下不知道为什么来了好多警车,好壮观呢!你们要不要下去看看?”
一听,几个男人瞬间鸡飞狗跳。
“干!条子来了!”
“紧造紧造!”
就这样,那些人没命似的逃了出去,甚至还有一支与电池分离的手机,在混乱之中被主人遗留下来。
“呿、真没用,跑这么快。”墨殇脸色不屑,轻哼了声,弯腰拾起手机,熟练地组装回去,转身递给沐向旸,“呐,给你保管吧,我猜他应该也不敢回来拿了。”
见她一副像是没事儿的样子,沐向旸楞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接过,没来由的,他突然很想笑。
“楼下真的有警察?”
“嗯,我叫来的。”但是用楼下的名义说对门夫妻吵架扰民,警察不会真上门。
“你叫的?”他皱了皱眉,不解地问:“等等、你怎么会知……”
“嘘,别说话,”她一手捏着他的下巴,打量起他嘴角上的血渍,“你受伤了。”
“是啊,真是奇妙,对不对?”沐向旸眉一挑,笑道:“被你捅一刀都能不见血,怎么才吃人一拳头就挫伤了?”
“大概是时辰不对吧。”她轻勾他的下巴,左右端详了下,“小伤而已,大概两个小时就会复原。”
“……被揍还要看时辰?”
那当然是胡扯的,主要是因为召狐符的关系。普通人哪能随便驱动那样的术法,是以驱动术法借了妖丹之力,妖丹对他的保护就会减弱一些。
“我去帮你拿盆水来。”
“干么?”
她没回答,转身就走进了浴室。
墨殇手劲极轻地替沐向旸擦拭了嘴角边的血渍,然后洗净毛巾、拧干、再替他轻轻擦拭了一回。
看着她恬静的模样,他的胸口像被羽毛拂过。
他本以为她会很粗鲁,可她并没有,她只是以一种再平常不过的态度,端详着他的伤、清理着他的伤,仿佛她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习惯了照料男人身上的伤口、习惯像只小鸟般地依偎在男人身边。
说来奇怪,他明明没和这个女人交往过,也不见得了解她多深,可他就是能够想象这个女人陷入爱情里的模样。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她先是静了一会儿,才扬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容,“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半夜睡不着觉,出来散散步,经过你家楼下的时候,碰巧看见几个黑衣小伙子把警卫团团包围……我想这整个社区就只有你能惹出这种麻烦吧?”
沐向旸眯起眼,明显就是不信她的话。“你半夜出来夜游,哪里不去,偏要来我家楼下?”
“我暗恋你不行吗?”
“你说这种话,不怕我当真?”
“油嘴滑舌。”她睨了他一眼,不想再搭理他。
事实上,是召狐符起了作用。
当年她用以修炼的那副狐狸肉身早已灰飞烟灭、化为腐土,如今,她重生到了一副凡人的身躯里,虽不能再以狐妖自称,可她的狐性依然存在,召狐法对她仍是有一定的效果。
一开始感受到牵引的时候,她本是不打算理会的,然而,她左思右想,这年头怎么可能还有人知道召狐秘法?
就她所知悉的,召狐法应该已经失传了五、六百年,实在是不该出现在这个满街都是智慧手机的年代。
于是她抱着好奇,开始搜索、找寻施法处。不料,这一追竟来到了沐向旸的住家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