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宴会的事,在花婕樱的记忆里,久久流连不去。
纵然那晚发生的事并不全然是好的,但她学会了迎头面对,而当她面对了以后,才发现事情并不如自己想象得那么严重。
如果那时她没有挺身走进那个原本以为会被批评得体无完肤的世界,也就不知道原来自己可以承受,也不知道还能以画来获得一些人的支持。
“你看,被笑了吧?”花妈妈在家里看着报纸的名人时尚版。
因为倪令晨是美保能总裁之子的消息还没被披露,所以几家报纸都只用方格的小篇幅,写着型男倪令晨竟与一个胖女孩交往的八卦,字句之中藏有讥讽。
“被笑又不会怎样。”她不以为意的吃着早餐。
“不会怎样?”
“对呀,有怎么样吗?”
咦?花婕樱从不假思索回答母亲的那一刻发现——真的不会怎样。她领悟到,或许倪令晨邀她参加宴会的用意也是希望她能发现这一点。
“就算被人家笑不会怎么样,倪令晨也能接受你很胖,但你也不能一直胖下去吧?”花妈妈提醒她。
咳,花婕樱差点呛到,也差点将嘴里的豆浆喷出来。
“我、我有不想瘦吗?”
“但你看起来跟去年接受门诊的时候一样……”
哎哟!花婕樱尴尬而颓败的想着,她也知道,但她已经跟倪令晨说好了,恋爱的幸福肥到晚宴那天为止,现在起就要重拾瘦身计画了。
手机响起,是倪令晨打来的,想必是为了两人八卦见报的事来关心她。
“媒体也就只会写个两天,之后就不会再有了。”
“我知道。”
“你比我想象中平静。”
“好险你不是什么大企业的小开、少爷、继承人,否则我们的八卦就不只那么一小格了。”她笑说。
倪令晨怔了一下,有点接不上话,“如果真的是那样呢?”
“那、那我就好命啦,哈哈!”花婕樱乐观的胡乱答话。
他决定先丢下这个棘手的话题,话锋一转,“之前看你用纸粘土做我在美美上课时做过的马卡龙,你想不想学如何做真正的马卡龙?”
“可以吗?不过你料理课都排得刚刚好,怎么容得下我插课使用设备呢?”
“不是插课,我单独教你。”
闻言,花婕樱惊喜的漾出一抹甜蜜笑容。型男营养师兼名厨要单独教她耶,而且还是制作每个女孩一定都会喜欢的轻巧甜点马卡龙。她随即答应,再说了几句后便结束了通话。
“又要去找他了?”花妈妈等她挂上电话后,皱眉问。
“通常都是他来找我,偶尔也该换我去找他嘛。”花婕樱换了个衣服后,提着包包走出来,“他说要教我做马卡龙,我会把他示范的成品和我做好的拿回来孝敬你,看你喜欢吃谁做的。”
“买就有了。”
“亲手做的不一样嘛。”花婕樱抱了抱母亲后,又用充满关心的口吻说:“我替你做了午餐,就放在厨房,一样是你必定会喜欢的新口味。”
看女儿开心出门,花妈妈开始犹豫,就让女儿跟倪令晨顺其自然发展下去吗?她起先很反对,认为背景平凡还为了美卫坊负债的胖女儿配不上倪令晨,而倪令晨的形象又冷傲挑剔,女儿跟他在一起一定只有受气、被欺负的分,但是观察了一阵子后,她发现倪令晨虽然不会刻意讨好,心思却很细腻,总用不着痕迹的方式爱着女儿,并关心她这个长辈,让她有些改观。
“算了,又不是跟名门在一起,只是一位营养师罢了,顶多是长得很帅、体魄很结实完美,再说,也有很多医师娘是从做护士或和医师相亲开始的呀。”花妈妈把女儿刚才做好的一份套餐放进冰箱,决定,中午再热来吃,“我看这是倪令晨早上送来的吧?”
花婕樱老说自己也从美美料理学习坊那边学会了一些料理,会让妈妈天天都吃得到传统却又创新的型男大主厨餐点,但她一看就知道,那些富有变化的料理分明都是倪令晨做的。
“别以为我不会上网。”
花妈妈打开电脑,首先点开女儿放在我的最爱里的美美料理学习坊网页。当了一辈子妈妈的她,一看就知道家里常出现的那些套餐,它的食材、风格、处理方式,与倪令晨在美美创作的菜色是同套习惯出来的。
室内电话响起,是曾凯文。
“花妈妈,我在名人时尚版有看到一小块八卦新闻,那照片里跟倪令晨站在一起的……是、是婕樱吗?”
“呃,我没有在看什么娱乐版、名人版的。”她假装不知。
“我看好像是她耶……怎么办?是因为我最近疏忽了她吗?她怎会跟自己的营养师在一起?而且那个人还是型男倪令晨耶!”曾凯文慌了,害怕他要是真的等到花婕樱瘦了,她却也已经被追走了,“花妈妈,我在信义路订了于家会员制的日本料理,很多议员、立委都会去那边开会餐叙,隐密高级又需要预订才能享用,这星期六约婕樱一起去好不好?”
花妈妈看着倪令晨那料理学习坊网站上色香味俱全的餐点,还有他专注在食材的神情,再想到刚刚才放进冰箱的那一套餐点,不禁笑了。
美好的星期六,整间教室只有倪令晨和花婕樱,感觉很特别。
虽然恋情是甜蜜的,但一碰到正事,倪令晨仍是那副二话不说,立刻挽起袖子做事的俐落德行,花婕樱只得赶紧学他的动作,免得跟不上。
这是什么样的男人啊?她直冒汗,忙得手忙脚乱。
虽然他是主、她是副,但花婕樱觉得自己更像一个崇拜老师的小女生,在一对一跟着他依样画葫芦,跟着他的指令进行一个又一个步骤时,常忍不住偷觑他的脸。
他严谨、一丝不苟调制着手中食材的样子好迷人。
“咦?不是说瘦身计画要重新启动了,为什么我会在这边做马卡龙?”突然发现这么一件事,正用橡皮刮刀转动着蛋白糊的她停下动作,心里一震。
“学了以后可以分给小朋友吃嘛。”他说。
“也对。”但应了一声之后,她又疑心重重的斜眼着他,“这应该不是另一个又让我不知不觉维持胖度的陷阱吧?”
“你烤好以后要不要吃在你,我又没逼你一定要吃掉。”
不等他说完,她立刻大声抗议,“喔,我就知道,是陷阱、陷阱!”
倪令晨停止搅拌蛋白糊的动作来到她身前,将两手撑在她身侧左右的平台上,将她紧紧罩在自己围起的范围前。
花婕樱被他逼到紧靠着平台,动弹不得,迎上他深远的眼眸,看得她心跳异常狂乱。
在她以为他就要对她做些什么时,就见他忽然从口袋掏出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大男孩很胖,至少超过一百公斤,身高有一百八十多公分的胖男孩, 戴了一副粗框近视眼镜,感觉就像座大山那样的霸占了整张照片,背景也都被他挡住了,夸张的是,他的脸胖到完全看不见眼睛,五官也有些扭曲,都被肉给挤压成一团。
“如果照片中的这个人追你,你会答应跟他交往吗?”他问。
“嘎?”她一顿。这是什么问题?
花婕樱仔细瞧了照片,男孩胖得像座大山,瞬肿身体塞满一整个画面,虽然戴着最朴素便宜的粗框眼镜,在镜片后的眼睛却已经眯得看不见,全身的肥肉都垂下了好几层。
套句她从倪令晨身上学到的新名词“病态性痴肥”,这个肥胖的男孩已经离谱到似乎是在美国才会有的那种超级大胖子!
“可以把自己养得这么胖,一定是从小时日积月累的吧?”
“是啊。”
“如果他从小就是如此,那他一定也背负着被嘲笑的命运长大,他的同学可能会为他取难听又伤人的绰号,而那些嘲笑会在他心智尚未成熟、最敏感脆弱的青少年期深深烙下无法抹灭的伤痕。”
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挑眉,静静听着。
“他的人缘大概也不好,不但会被排挤,或许分组时同学们还会起哄将班上最不受欢迎、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的可怜女孩推给他,但其实就连那个女孩也对他避而远之,而他或许曾天真的以为,可以用主动帮忙同学、请同学吃东西来让大家都喜欢他,但后来他会发现没这回事,同学们虽然会因此对他好,但那只是暂时的,后来就会变成利用他,然后他会明白,用钱买不到真正的关心与公平的对待。
“大家又或许会因为他胖,不管他同不同意就叫他喝他做这个、做那个……让他因为不开心吃得更多,才变成这张照片的样子。”
花婕樱凝视着照片中的肥胖男孩,细腻而带着感叹的分析着。
她的心原本就柔软,个性又善良,对于成长过程中发生的事,她都会静静的看着、感受着,记得在她还是纸片人的时候,像这样的胖朋友也是有的。
而她长年都跟小朋友在一起,孩子对于此类事件的心灵变化就是她选择儿童美术领域,并想从疗愈方向走的原因。
原本只想问她对照片里的大胖子看法的倪令晨,没想到竟能得到她这么一段令人动容的话,听她心疼照片里这个人人起而戏之、攻之的胖子,心中不禁一暖。
从来就没人愿意从一个胖子的外表探测背后的原因或苦衷。
就像他倪令晨现今以时尚型男的迷人形象成为一个明星营养师时,众人只见到他体魄结实、面容清俊得像义大利男模,认为他的咨询与训练都真有公信力,每个女人都爱他严苛冷绝的魅力,却没人想过,他这优越条件的背后是如何的辛酸,是因为他的日受尽嘲弄,才换来严以律己的努力。
思及此,倪令晨悸动的拥住了她,感受怀里抱着的这团诱人柔软。
他从没听过任何一个人的话语说得比花婕樱这番话还要意义深重,他也没遇过任何一个人能一眼看穿照片里那个胖子的过去。
她不曾认识他,却比谁都还要了解他,他不禁眼眶微湿。
“怎么了?”突然被他抱住的花婕樱不解,但随即恍然大悟的惊问:“照片里的这个人是你?”
“大三之前的我就是这个样子,这张照片还是最巅峰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