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萧水青还搞不清楚怎么一回事时,宫中就来了道圣旨,梁紫阳成了翰林大学士,赐金十两、银百两,狐皮朝衣、金带佩饰,屋一栋、带辔具马一匹,来了一大堆人,把家里所有家当都整理好后,全都搬进了京城的大宅里,而且新住所的地点还离萧府不远。
不过虽然近在咫尺,但碍于有婆婆在一旁盯着,萧水青也不敢说回去就回去,所以搬进新居头几日,她还算安分。
梁紫阳成了翰林大学士,她也莫名其妙成了走到哪里都受人尊敬的学士夫人,但谁能料到她竟大字不识几个。
不过她压根不在乎,反正夫君疼她,有时下朝得早,他还会陪着她回家看老爹,只要有梁紫阳挡在前头,婆婆也不好多说什么。
每每回去,她老爹都乐得像是要飞天似的。
她也从口口声声被骂死丫头的阶级,一下成为懂事的大孝女,当然这一切全都拜她嫁了个能干又有好心肠的夫君所赐。
萧水青一看时辰差不多了就换好衣物,因为早上梁紫阳答应过她,若下朝得早,便陪着她回去看爹,所以她早早就准备好了。
前一阵子梁紫阳为边疆的莫初凡担忧,这几日却传来了好消息,原本该是一场兵戎相见的战场厮杀,最后却握手言欢。
没料到那个看起来不怎么沉稳的大个子,似乎真有两下子,皇帝大哥听说很高兴,她的夫君欣喜自然也不在话下,大伙儿开心,她当然也跟着开心。
她难掩喜悦,便想着到房外走走,不过才出房门,就听到外头有着细小的声响,像是小猫的叫声,但又不像,她好奇的四处寻找,终于在矮树旁找到了声音来源——
“小虎子?!”虽说已经成为了师娘,但是萧水青还是天生大刺刺的性子,她蹲到了小娃儿的身旁,打量着他,“躲在这里哭什么?”
小虎子急急的用袖子一抹脸,有礼的唤了声,“师娘。”
“你夫子不在这里,这些就免了。”看着小虎子哭得红通通的双眼,她不舍的问道:“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虽然当了官,但是望月小筑还在,毕竟对这个地方,梁紫阳有着深厚的情感,最后他将望月小筑请托给一个颇有名望的秀才协助打理,小虎子还是在那里上学堂,但日日还是会回学士府。
这孩子说来也可怜,娘亲早逝,去年爹爹又死于风寒,被紫阳安置在望月小筑,小小年纪的他却很有骨气,不想平白无故受帮助,坚持每日早起做些打杂的活儿才上学堂,所以萧水青心疼他,更是打从心里喜欢他。
“是小虎子做错了事。”说著小虎子又红了眼,“可能要被赶出去,以后再也见不到师娘了。”
她眉头微皱,“你做错了什么事,怎么会这么严重?快跟师娘说,师娘帮你想办法!”
他揉着眼睛,低声说道:“厨娘说我偷了灶房里的包子。”
萧水青一愣,梁家是书香门第,只要偷东西,纵使只是个包子,都是件不得了的大事。
“你这小子是饿昏头了吗?”她忍不住轻敲了下他的小脑袋,“若让你夫子知道教出你这样的学生,不难过死了!”
小虎子抽抽噎噎的掉眼泪,“师娘,小虎子不是饿昏头,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她拿出绣帕替他擦著脸,“别哭了,好好说话。”
他深吸了口气,才继续说道:“今天是我娘的忌日,我爹生前说过,我娘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生病时不过想吃个包子,都没银子买给她,所以我想……拿个包子给娘亲……我不是要偷,我本来是想拿着去问夫子,但是就被厨娘撞见,她不听我解释,硬说我偷吃。”
原来不过是误会一场,真不懂一个大人怎么跟个孩子计较,回头她肯定得跟夫君说说,有些下人真该教训教训才成!
她怜惜的揉着小虎子的头,这孩子这么有孝心,若这样就要被赶出去,岂不是冤死了。
“不怕!”萧水青站起身,顺道将小虎子一把拉起来,“师娘替你做主,虽然不敢保证你不会受罚,但也不至于被赶出去。”
小虎子的双眼闪著光亮,“师娘,真的吗?”
“真的!”她用力点着头,“我说出去的话,几匹马都追不到!”
“师娘。”他迟疑的看着她,小声的咕哝,“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萧水青不见心虚,脸不红气不喘的再道:“你以为我这么没学问吗?我当然知道是四匹马,我是故意要考你的。”
“喔。”小虎子狐疑的看了她一眼,但也不好反驳,只能听话的点着头。
她看到他的眼神,也知道就连个孩子她都没能含糊过去,不由在心中叹了口气,连个孩子都不如,真该好好看点书才对!
她带着小虎子走进正厅,梁夫人正好坐在堂上,喝着热茶。
“娘。”萧水青有礼的唤了一声。
梁夫人放下手中的杯子,抬头看着她,又看着一旁的小虎子,“方才蔚娘来过,我正好要找这孩子。”
“娘,这一切都是误会。”萧水青一听,急忙求情,“是那个厨娘有问题,孩子不过只是想拿灶房里的一个包子去祭拜娘亲,纵使行为不对,娘也不能就这样把人给赶出去!”
梁夫人看她说得激动,一点规矩都没有,不由有些不悦。原以为这些日子这个媳妇终于比较稳重了,看来还是不成。
“怎么?”梁夫人挑了挑眉,语气讽刺,“你现在是想要教我怎么处理事情吗?什么时候这里成了你当家了?”
萧水青一愣,她压根没这么想,“当然不是,只是娘亲不该为了一点小事就把小虎子给赶出去!”
梁夫人冷冷的看着媳妇,她从未开口要把小虎子赶出去,但这媳妇倒一厢情愿的认定了她会如此狠绝。
“小事。”梁夫人的脸色越发难看,“怎么在你眼里,偷窃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吗?”
萧水青皱起了眉头,原以为这件事很好解决,只要说清楚就好,但看婆婆的样子,似乎并不这么想。
“娘,我刚才已经说了,小虎子是有不对,但他只不过是想拿包子去祭拜娘亲,事情没那么严重。”
“纵使是孝心一片,但偷窃是事实——”
“娘啊!”萧水青翻着白眼,打断了梁夫人的话,“别一直说偷啊偷的,小虎子没那个意思,是你误会了。”
萧水青不耐的态度落入梁夫人的眼里,看了实在刺眼,都怪儿子将这妻子给宠得无法无天,今日才会目无尊长,连她的话都敢打断。
“若今日我坚持要将小虎子给赶出去呢。”她静静的看着萧水青问,“你又要如何?”
萧水青可以听到一旁的小虎子倒抽了一口冷气,不由感到气愤,“娘,小虎子今年不过八岁,你把他赶出去,他连吃饭都成问题!”
“若真是如此,也是他自作自受。”梁夫人并不想如此绝情,但她就是看不惯萧水青无礼的态度。
“娘,你实在欺负人!”
听到这里,梁夫人忍不住瞪大了眼,“你说什么?”
“我说你欺负人。”她愤怒的重复道:“从我进梁家大门开始,你先是把我的人全赶回萧家,还要我学东学西,硬是要我做个好媳妇,这些都没关系,反正我真的太差劲,所以你要我学,虽然我打心底讨厌,但还是听你的话,但是今天小虎子的事,我绝对不能够听你的,我不准你赶他出去。”
“你不准?!”梁夫人被她的忤逆气得脸一白,忍不住失态的拉高了音量,“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我当然是在跟你说话,又要说我没规矩、不尊重人了吗?娘,虽然我没读过什么书,但我也可以教你一件事,如果你要人尊敬你,就要先尊敬别人!”萧水青也以不亚于婆婆的音量回道,“我不懂你们读的圣贤书,拜佛也是有一天没一天的,但我至少知道做人要有慈悲心,不要欺负一个小孩子!”
梁夫人气得用力喘着气,差点要晕过去。
梁紫阳在门外就听到了萧水青的大吼声,快速的大步跨进门,谁知一进门就看到娘亲的身子一软,他连忙上前扶住。
“娘?!”梁紫阳一脸担忧。
“你娶的好媳妇。”梁夫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你的好媳妇啊!”
梁紫阳看着萧水青,“你在做什么?”
“这句话你该问娘。”萧水青不认为自己何错之有,语气依然铿锵有力,“她在做什么。”
“娘亲纵有不是,也是长辈。”梁紫阳沉下了脸,“你这岂是一个晚辈应有的态度?”
萧水青被他脸上的愠色惊了一下,“你什么都不问清楚,劈头就要先数落我一顿吗?”
“纵使你有理,也不该目无长上。”他指责,“理直也要气柔,得理也得懂得饶人。”
“别跟我说大道理,我听不懂。”她觉得自己好委屈,“这件事真的是娘不对。”
“真是家门不幸!”梁夫人无力的倚著儿子。“你怎么会娶了这么一个女人进门?!”
“水青,还不过来跟娘道歉?!”他怒视著一脸不驯的妻子,现下的局面,只有她低头,事情才能过去。
“不要!”萧水青愤怒的回嘴,“我没错!”
他的脸色一下变得严肃起来,“你忤逆犯上,怎能一错再错,过而不改?!”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不悦的嚷道,“什么叫一错再错,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对娘亲不敬,便是大大的罪过。”
“娘对我讲话不客气时。”萧水青立刻回嘴,“你为什么不说那也是娘的罪过?”
“你怎能如此刁蛮无礼?难道仗着我的宠爱,你便能如此随便,连我的话都听不进耳里了吗?”
她瞪大了眼,他的指责听在耳里,让她的心没来由的一阵刺痛,“我没有不听,我有不对,你可以教训我,但我若没有错,就算是你,我也不允许你指责我!”
“水青,我现在不是要跟你论断谁是谁非,单凭你现在目无尊上,就得先过来向娘亲道歉!”
“不要、不要!”她气得朝他嚷道,她的心酸涩,眼眶湿热,可尽管再想哭,但依然坚持不让眼泪掉下来,“我没有错!我不道歉。”
梁紫阳闻言,心不由一冷,“难道真如娘亲所言,家门不幸,才娶了你这般目不识丁、不知进退的刁蛮千金……”
萧水青的脸一下子惨白,一股难堪从心头涌上,一直以来她便对自己配不上梁紫阳的事情耿耿于怀,只是他口口声声不介意,让她也满心以为他的爱真能让他对她多有包容,但今日他的话却狠狠伤了她。
“你要骂人也可以骂些我听不懂的,为什么要说我听得懂的?!”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没错!我就是刁蛮、差劲、不受教,你是大才子,大不了休了我,再去娶个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
“你胡言乱语什么?”
“我就知道我这辈子跟你们这些儒生犯冲,我真是傻了才会嫁给你!”她什么都不想再听,转身冲了出去。
从宫里送梁紫阳回府的马车还停在外头,她不顾阻止,迳自跳上马车,自己拉起缰绳,策马狂奔。
她离去的决绝神情令梁紫阳心惊,莫名的不安袭来,掌心的胎记开始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