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纯恩头低低地吃薯条,忐忑着。她早就明白他喜欢她,她很重视他,但对他没有那种感情,她想趁早把话说清楚,这种事无论怎样婉转,总是伤人,她很不愿意失去他这个朋友,但更不想让他抱着不切实际的期望。
陶雨阳看着她,她垂首的模样很心虚,拒绝追求者对她来说应是家常便饭,但此刻她显得很内疚,他想,他在她心底确实是有分量的,只是那成分不是爱情。他早就明白她不会爱他,她现在不过是提醒他早已知道的事,他何必难过?
他淡淡道:「我已经有个亲妹妹了,不想收干妹妹。」
辛纯恩听了,心一沈。果然,他不接受,他们可能就到此为止了……
「所以,我们维持这样就好。」
她愣住,看他撕开西红柿酱包装,淋在她的薯条上,又说:「妳愿意找我聊,就找我聊,不必刻意给我安排身分,我们就是单纯的朋友,妳别想太多。」
「可是……」他对她明明就不单纯啊!
「我喜欢和妳像这样聊天,听妳说话,看到妳笑,我就觉得很开心,其它的,我没有想太多。」
辛纯恩咬唇。她就是觉得这种情况不好,希望他将眼光投向别的女孩,他却说不想改变,他是傻子吗?「我哪时讲过有趣的事?几乎都在抱怨吧。」因为他老是不说话,她把话题都讲完了,只好开始吐苦水。
「就算是吐苦水,我也喜欢听。」
辛纯恩傻眼。哪有人喜欢听别人吐苦水的?她平常提到男朋友,也不见他有什么吃醋反应,该不会一切都是她多虑,他对她其实没意思……她胡涂了,想不通。唉,不管了,她已经尽了道义提醒他,他要执迷不悟她也没辙。
「怎么不说话了?」
所以她想讲什么就讲,不要顾忌了。她随口道:「我在想男朋友。明天情人节,我们要一起去吃晚餐,然后看电影。」提起新男友,她脸色甜蜜蜜。「他对我很好喔!我觉得他和以前的男朋友都不同……」
陶雨阳静静听着。相处越久,他越了解她活泼外表底下的寂寞,她渴望关爱,从父亲身上得不到关怀,她转向异性寻求,身边男友几乎没断过,她的心彷佛很饥饿,需要大量的爱喂养。
他当然会嫉妒成为她男友的幸运儿,可看着她孤寂眼眸被爱情点亮,看她谈着她的爱情,神采飞扬,爱情让她焕发美丽,在她幸福的笑靥里,他也同样觉得幸福。他宁愿看她这么快乐,也不要她露出在片场相遇时黯淡的表情。
很喜欢她,舍不得她难过,舍不得她寂寞,舍不得对她不温柔,对她有太多的舍不得,只好舍了自己的喜怒哀乐。
只要她快乐,他不在乎让她快乐的是不是自己。
情人节当天,陶雨阳下了课,早早回到叔叔家。他考来城市高中就读,寄住在叔叔婶婶家里,他们没有子女,待他极好,给他房间里装了电视和游乐器。
晚餐后,他做过功课,开了游戏机打电动。十点左右,叔叔婶婶都就寝了。他玩到十点半,正要关机,电话忽响,他怕吵了叔叔婶婶,赶紧接听。
「雨阳……你能来接我吗?」是辛纯恩。
他一愣,她似乎在哭。「怎么了?妳在哪里?」
「我没办法回家,有人在我家附近堵我,能不能借你家过夜?我在你家楼下等……」
他立刻下楼开门。辛纯恩就站在路灯下,身上制服凌乱,有几处撕破了,脸上赫然有掌印。
他让她进屋,她不说话,他也不敢问,拿了一套衣服给她换。她低声道谢,近了浴室。
他惴惴不安。发生什么事?她今晚应该和男友在一起,怎会闹到有人在她家外头堵她?她衣服都破了,还受伤,他不由得往可怕的可能性想……不,她男友会保护她,不会让她出事。
见她换好衣服出来,径自坐在椅子上,他忍不住问:「发生什么事?」
她脸色倔强,淡淡道:「没什么。」
「妳怎么会受伤?要上医院吗?妳今晚不是和男朋友过情人节,怎会——」
「我没事,不需要去医院。我和男朋友分手了。」
他震惊。「怎么突然分手了?妳的伤是他打的?」
「突然发现合不来,就分手了。我的脸不是他打的。」
「纯恩,把经过告诉我。」他很担心。
「就分手了,有什么原因好说?我常换男朋友,不算什么——」她不想提。
「妳昨天提起他,还说他和妳交往过的男孩不同,说妳觉得他很特别,我不信妳会这么轻易放弃他。」他严肃地问:「是不是发生很严重的事?他欺负妳吗?告诉我。」
他嗓音坚定而温柔,她满腔委屈突然被划了个缺口。
「我和他照原定计划吃晚餐、看电影,看完电影出来,忽然有一群女孩子拦住我们,把我们拖到暗巷里。带头的女孩子好像跟黑道有关系,她说她是我男朋友的……女朋友,他们已经交往一年了。」
她咬着嘴唇。「我问我男朋友她说的是不是真的,他承认了,他说我爸到处睡女人,他觉得我应该也是那种随便的女生,可以跟我玩一玩。我打了他一巴掌,那群女生就围上来打我……后来有巡逻车经过,她们溜了,我才能逃跑。我想回家,发现她们一群人还在我家附近,只好来找你。」
陶雨阳震惊,一把怒火在胸口烧起。那男孩竟然劈腿,还纵容女友带人打她,若非警车经过,天知道她还会有多少可怕的遭遇?
辛纯恩望着窗外,淡淡道:「我想他没说错,我大概就是个随便的女生,教官好几次告诫我,我该专心读书,不要老是想着谈恋爱,有些同学看不起我,她们认为我是花痴,只会追着男生跑——」
「妳不是花痴,是妳前男友不对,他是个混蛋,欺骗了妳,妳没有做错什么。」他驳斥,语气激动,不能忍受她这样否定自己。「妳对他是真心的,我看得出来。」
这句话模糊了她视线,她哽咽了。「我当然是真心的,他给我的感觉很特别,我以为他也觉得我很特别,也是真心喜欢我,还和他约好一起上大学……」她哭了,压抑着啜泣,心碎的哭声好悲伤。是她蠢,一头栽入,盲目地爱,变成笑话。
陶雨阳好心疼,笨拙地不知如何安慰她,他拿面纸盒给她,她抽了张面纸,忽然伏在他肩头哭起来。
他一惊,不敢动,感觉她揪着他衣袖凄凄地哭,哭声沈甸甸地压着他五脏六腑。他不懂,那男孩怎能不珍惜她?倘若她是他女友,他作梦也不会想要别的女孩,他会全心守护她、疼惜她,她就是那个让他感觉很特别的女孩——
但是,她只当他是朋友。
他无声叹息,淡淡心酸,没有暖意的月光流进窗子,皎洁地亮着这屋里,照着他们,照着她没有归处的心,他没有归处的爱情。
她哭倦了,轻轻抽噎。他拿来医药箱,替她处理伤口,她揉着泪眼,想起他骂她前男友。「你刚才好激动。」
「我很生气,他太不应该了。」
「真的是他不好吗?」她自言自语。「会不会是我做得不够好,他才——」
「他早就有了女友,还和妳交往,这绝对是他有错在先,妳别怀疑自己。妳也绝不是随便的女孩,妳很勇敢在追求妳想要的人。」
他在安慰她,给她打气,她露出一丝微笑。「嗯。」
从那些女孩手上逃出来后,她第一个打电话找在外地拍戏的父亲,父亲没接听,她第二个想起的就是陶雨阳。在她最害怕的时候,她想到他,在他身边,她觉得安心,这个房间因为有他在,比她家空无一人的豪华住宅更温暖。她低声问:「我可以在这里过夜吗?」
陶雨阳一愣。她哭得很狼狈,眼睛红了,鼻头红了,头发散乱,显得脆弱无助,他心怦怦跳,随即提醒自己——她今晚很难过,所以想要人陪伴,她提出这要求没别的意思,他不可以乱想。
没听他回答,她道:「你不方便的话,我还是回家好了。」
「想留下来就留下吧,不过这里没客房,我的床让妳睡。」留她过夜对他肯定是一大折磨,但她心情不好,他不忍心她一个人待在冷清的家里。「不过,明天要早点离开,让我叔叔婶婶看见了,不太好。」
「为什么不太好?」
「妳是女孩子,在我这边过夜,传出去的话不好。」
辛纯恩一怔,以为他怕挨骂,原来是为她着想。她交往过的男孩都想和她牵手、接吻,哄她到他们房里,想占她便宜,他却认真考虑她的处境。原来真正喜欢一个人时,会将她放在第一位考量,连她没有想到的小细节也替她安排好。
她怔看着他,心窝漫起丝丝暖意,她的心跳快了,失恋的心不那么痛了,她深深被感动,第一次对他心动……
陶雨阳收好药箱,又问:「想不想吃点什么?我去巷口买宵夜。」
心动只是一瞬,她想起过往许多失败的恋情,她也曾和要好的男同学交往,后来分手,心里都有疙瘩,再也无法恢复昔日纯友谊的亲密。她受过教训了,不想将可能成为一生挚友的他,也消耗在爱情里。
「我想吃……热食。」
「我去买,妳待在这里,那边有游戏机,妳可以玩游戏等我。」
「雨阳……」她轻唤,他停步回头,她道:「谢谢你。」
他微笑,有些腼。「我很快就回来。」他拿了钱包,出门去。
辛纯恩走到窗边,看他走出屋子,街灯拉长他的身影,她想起幼时看父亲出门工作,她总是哭着吵着要父亲留下,父亲最多回头给她不耐烦的一瞪,将她推给保母照顾,便扬长而去。
而陶雨阳不同,她不需哭泣或恳求,他就会陪伴她,在她有难时理所当然地当她的避风港,他比她父亲更像她的家人。
从这一刻开始,她在心底给陶雨阳一个独立的位置。他不是有血缘的亲人,不是她的男朋友,也不仅仅是她的好朋友,他就是他,一个独一无二、很有分量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