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个时辰后,哭累的慕容妍虽是闭眼睡去,却仍是抽抽噎噎的不甚安稳,看得严炽书好不心疼,但这样的发泄至少好过理智全无的癫狂失控,为此,他悬在半空中的心多少也放下些。
抱着她起身倚卧,他伸手端过宫女呈来的宁神汤,先是自己饮了一口,再俯首将之哺喂到她嘴里,直到整碗汤药见底,他才将她放回榻上,细心地帮她盖上被子。
当慕容妍再次睁开浮肿刺疼的双眼时,已是隔日黄昏,神情恍惚的她思绪仍未清明,泪却随着不停在脑中浮现的养父尸身而滑落,一颗颗热泪全溅落在严炽书只着玄色单衣的胸膛,炙烫的让他揪紧了心。
「没事了,朕在这呢。」双臂收紧,他低沉的嗓音里满是心疼。
大概是睡梦中被灌下的几帖安神汤发挥了功效,慕容妍虽仍是泪如雨下,却没再同早前那般癫狂,只是哑着嗓哀哀泣语:「我、我阿爹……他……」
「朕让人将他厚葬了,妍儿要节哀,好吗?」知道她仍哀恸,严炽书细声陈诉着让她能安下心的事实。
再无可改变的既定现实,让慕容妍泪落得更凶,一想到打小将自己捧在掌心上的养父因为她而落得惨死的下场,她便克制不住的哭嚷出声,「阿爹……是妍、妍儿不孝……都是妍儿没用……呜呜……才、才会害阿爹死得凄凉……阿爹……」
慕容妍悲痛至极的泣嚷让严炽书心口跟着泛疼,大掌擒着她因悲愤欲往自己脸上打的手,用坚定沉稳的嗓音在她耳边低诉:「这不是你的错!别再自责,更别伤了自己。」
「呜……阿爹……原谅妍儿不孝……」双手被牢牢握住,埋在宽厚温暖胸怀的慕容妍难忍百般自责的情绪,失亲的悲痛让她怎么也止不住泪。
「你做得够好了,没有人会怪你的。」嘴里说着劝慰,严炽书将她紧紧圈抱,让她在他怀里尽情宣泄,「你可以哭泣、可以悲伤,但不可以绝望,也莫再自责。无论如何,都有朕在你身边。」
低哑的嗓音不停在耳边低喃,彷佛催人安心入眠的轻曲,更彷佛温暖的春风吹拂,即便泪仍不停淌落,心依然无法从失亲的伤痛中复原,被严炽书紧搂在怀的慕容妍却也多少平静了些,,只是无声地放任泪水倾落,倚在总是让她感到安心的怀抱中倾倒悲伤。
「皇上,娘娘既已睡下,让奴才伺候您回昂龙殿沐浸个暖浴,可好?」看着严炽书轻手轻脚的拉过被将慕容妍盖得密实,圆子连忙低声问道。
「不,妍儿悲痛欲绝的心绪仍未平复,朕绝不在此时丢她一个人。」纵使身心俱疲,衣不解带的守着慕容妍整整两日,严炽书仍坚持留在华颜殿。
看来主子这回是真的栽了……默默在心里感叹,圆子虽然对主子觅得知心人感到欣喜,可看着向来玉树临风、器宇轩昂的主子满脸的憔悴倦容,眼窝都泛着暗青,他就忍不住难受。
「皇上,请怒奴才斗胆多言,您不眠不休地守着娘娘两日了,尝进嘴里的膳食也没多少,再这么下去,有碍龙体安康啊。」嘴里说着,圆子端起小太监手中的蔘茶,呈递到严炽书面前。
泛着疲色的眸心淡淡的觑了圆子一眼,严炽书端起蔘茶啜饮,多少也知道自己的状况的确糟了点。看了明显哭累睡熟的慕容妍一眼后,他揉着额际朝圆子道:「去准备一下,朕就在华颜殿里洗沐。」
约莫过了个时辰,换了身常服的严炽书在简单用过膳后,站在花窗边凝望着高悬的弦月。
饶是做足了准备,但是以和亲之名将平曦送往东胡这事,仍是让严炽书心头像悬着巨石般沉重,少了玄殷这能干的丞相在,朝政诸事繁重得让他感到疲惫。虽说还有罗修武在,但身为武将的他光是迎战胡匈联军的事便忙得分身乏术,哪还有多余心力在国政上帮他。
偏偏可恨的乌图还突然来上这招,让他搁在心尖上的妍儿伤心欲绝,弄得他也跟着劳心伤神,宁可把朝政丢给早前被召回的皇堂兄严应匡,也不想让他的妍儿一人独哭。
苍天啊……联与祢这一博,是会大获全胜,抑或是失去一切的全盘皆输呢?
无语问天,此时的严炽书也不禁对自己冒险下注的这场博弈感到一丝质疑与不安。
醒了便泪不停歇,哭倦了便睡地过了几日,心绪终是稳妥些的慕容妍夜半睁眼,严炽书神劳形瘁的睡容映入眼帘,让她悲怆的心又添上几分难受与心疼,无声地红了眼圈。
早在上回收到阿爹被刨下的肤皮时她就知道,只要眼前这男人没死,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只是陷在他温柔呵护情网里的她忘了,该死地忘了至亲的命还等着她救。
直到宫女趁着严炽书离开的短暂空档,将阿爹留下的血书偷偷塞到她手里,这才让她彻底清醒,想起了自己来到他身边的残酷理由。
纤指轻绘着男人刚毅的轮廓,慕容妍神情迷惘,心思纷乱复杂……
他,中原帝王严炽书。一个她在心里恨了数年的男人,一个说着心悦于她,处处待她宽容,倾其柔情地融化她恨心的男人……
悲痛欲绝的这几日,是他时时抱着泪流不止的她,哄慰着她咽下食物与药汤,即便她癫狂的在他身上抓咬出伤痕,仍是坚定不移的守在她身边……比起她的伤心惨目,他脸上的心力交瘁却更显憔悴不堪。
她真的恨他吗?她又凭什么恨他?
没错,他是将她送回东胡,逼她必须面对乌图的胁迫,可却是她自己开口说要帮乌图杀了他——
为的是什么?为的只是求助无门的那当下,天真的以为自己有能力救双亲于水火之中。忿忿不平的情绪让她有了怨天尤人的迁怒,幼稚地让莫名恨意填塞满心,可笑地靠着这份恨意熬过了数年。
然而,顺利以献女之名来到中原,进了后宫的她看到的是什么?得到的又是什么?
她看到的是贵为九五之尊的他,屡次对她包容宽待,得到的是他柔情似水的眷恋宠护。他对她好得毫无理由,明知她来到身边是想杀他,他却视而不见,甚至在她真的刺伤他时,专制独裁的以炽影卫失职来粉饰一切,霸道的为她筑起安全无虞的守护墙。
他不用帝王的专制来胁迫她,却用强悍的温柔一点一滴消融着她满身的剌,抹平她孤单无助的心,让她在这深宫里尝到被爱的温暖,体会那些从未敢奢望过的幸福可能……
她非草木,更非铁石心肠,及笄后便活在乌图阴影下的她纵是再倨傲好强,掩在层层铜墙下的心终究也是软的,是渴望着倚靠的,面对他的柔情功势,又怎能不动心、不被撼动?
唇角浅浅上扬,悬在眼眶的浪缓缓滑落,在慕容妍脸上交织出一抹凄楚的苦笑。
这一刻,她不再也不愿逃避,诚实的面对自己的心——她,爱上他了。
爱上这个莫名被她恨了几年的男人、爱上他给的温柔情意,眷上在他羽翼下被细细宠护的安逸。
「妍儿醒了?怎么又哭了?」虽是禁不住疲惫的睡下,可热烫的泪一滴落颊上,浅眠的严炽书仍是心焦的立即醒来,柔声开口,「又想你阿爹了吗?」
抿唇摇首,慕容妍泪眼迷离的看着他。
大掌捧着苍白清瘦的小脸,严炽书曲指揩接从眼眶中滚落的泪珠,「快别哭了,眼都要给哭坏了。你这么哭,你爹在天上瞧见了也要心疼的。」
嘴里说着别让她爹心疼,可慕容妍却清楚看见他眼底那掩不住的心疼不舍,让她更是垂低了头。
「这……是我咬的,是吗?」眼光落在他松散斜敞的肩头,她忍不住伸手轻抚烙在上头的牙印,「痛吗?」
「痛,但比不上你的痛。」大掌将柔荑圈握,严炽书扯过一旁的外衣罩在她肩上,「只要能让你好过些,朕怎么痛都没关系。」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待她这般好,怎么能够将这样的她捧在心尖上疼着、宠着、爱着……而她,又该以何为报……
纤指轻挪,慕容妍情生意动的俯首,怀着深深感动却无以回报的心思,轻吻着自己烙下的红牙印,「谢谢你陪着我疼,但、但是……求求你别待我这么好,我不值得的,这样的我不值得你爱的……」
「傻瓜,说什么呢?」轻揽着她的肩,严炽书吻着她发旋低语,「朕既是爱上你了,不待你好要待谁好?况且,值或不值由朕决定,你只管放心接受就是。」
心再次被深深撼动,隐忍着夺眶的温热泪意,慕容妍纤臂一抬,紧紧圈抱住他的脖子,微颤的粉唇印上他的薄唇,奉献似的投入那爱着她的怀抱。
泛着微凉的嫩唇突袭而来,严炽书有一瞬的错愕,下一瞬便心喜地反守为攻,炙热的唇舌挟着深浓的爱意翻转搅弄,勾缠着献上来的羞涩娇嫩。
面对他的款款深情,慕容妍多想就这么待在他身边,再不理会一切纷纷扰扰的让他爱着,也同样爱着以良人之姿疼着自己的他。
……
初尝情爱便被折腾的小死过几回的慕容妍醒来时已过辰时,浑身酸软无力的她一察觉自己仍被严炽书紧紧抱在怀里,便羞臊的红了脸,在看到他眼下那圏暗青时却又忍不住心疼。
许是她力劲不够轻,看来熟睡的他竟是在她心头酸酸的几要落泪时睁眸醒来,「妍儿醒了?身子可有不适?」
压下盈眶的泪意、慕容妍有些羞的轻轻摇头,指尖不自禁地抚着他胸前那道伤痕,「这疤这般深刻,当是砍得很重吧,是谁这么有本事,竟能重伤你?」
描绘着伤疤的指尖勾得严炽书下腹蠢蠢欲动,忍不住啄吻着她布满斑斑吻痕的细颈纤肩,「朕自己砍的,在平曦为护朕成了痴儿的那一年。」
敏感的脖项遭受吻袭,慕容妍哆嗦地扭身闪躲,偏偏让他牢牢的擒抱在怀,只好红着脸轻喘娇嗔,「别、别闹……这么砍自己不痛吗?曦儿要知道了,定也不会乐见的吧。」
「就是要让痛来提醒自己,国仇家恨不可忘。」淡淡轻回,严炽书意犹未尽地吻着她的嫩颊、额心、俏鼻,直至密密封吻住她欲再出声的瑰红樱唇。
「唔……」国仇家恨四个字落入耳里,慕容妍的心瞬间僵冷,然而他覆上来的渴切热吻却又让她情不自禁地眷恋,细细嘤咛了声后,便在他怀里放软了。
愿苍天乞怜,让她再贪着这一刻的温存吧……
一发不可收拾的情/yu正炽,圆子的尖细嗓声却从外殿厅里响起,「启禀皇上,匡王求见御书房。」
懊恼地低咒一声,严炽书艰难的敛下吻势,怀中的慕容妍却埋怨似地嘤咛了声,情欲氲氤的双眸迷蒙地看着他,对他突然停下这个吻感到不解。
被吻得嫣红肿胀的樱唇微启,娇颜泛着迷人的酡红艳色,布着点点红痕的软嫩丰盈因罗衫斜落而若隐若现,在在彰显着她沦陷情/yu中的性感柔媚,看得严炽书下腹狠狠抽紧,不管不顾地再次低头吻住她。
「启禀皇上,匡王有迫切要事欲禀,请皇上移驾御书房。」声调拔高几许,搓着手的圆子心下真是又急又怨。这匡王啥时不好找,偏在这时有急事,搞得他得棒打鸳鸯……呃,不对,是打断主子与妍妃的榻上缠绵。
虽然随侍多年的他只是尽着自己的职责,可被打断兴致的主子少不了要赏他几记冻死人的冷眼了。眼看内殿仍无动静,圆子只好硬着头皮再次出声,「奴才斗胆,请皇上速速移驾御书房,聆听紧要政事。」
「朕听到了,不准再喊了!」万分气恼的严炽书恨恨地低咒了声,抬头喝令。
虽是贪恋严炽书的热情拥抱,可圆子那一声高过一声的嗓音多少也落入慕容妍耳里,心下虽然对情事被打断也有些失望,但他眉心拢蹙的懊恼神情却让她忍不住的笑了出来。
「你这小逆妃,将朕撩拨得硬肿泛疼,居然还幸灾乐祸的笑朕,小没良心的。」状似埋怨地啐声低语,严炽书惩罚地拧了她红润的嫩颊一记。
「疼呢……」柔柔娇嗔,慕容妍推着他仍缠在自己腰际的手,敛去笑意地开口,「唤得这般急促,定是有十万火急的要事,你还是快上御书房吧。」
纵然再不甘愿,身为帝王的严炽书还是知道自己该要有点样子,起身前却仍是霸道的朝她索了个吻,柔声叮咛道:「被朕折腾了一夜该还倦着,你再歇会儿,晚些让宫女伺候你进膳,然后乖乖等朕回来,嗯?」
「嗯,你放心去忙吧。」柔顺地轻声应道,慕容妍伸手帮他拉拢衣襟,在他开口唤圆子更衣时,又躺回榻上。
待严炽书领着内侍行色匆匆的离开华颜殿后,慕容妍却是纤肩抖颤地泪流不止,咬着锦被的将哽咽泣声紧紧锁在嘴里。
原以为在他深情温柔下消融的恨意,死灰复燃的在心头张狂,恨得却不再是将她送回东胡的他,而是自己。
他的怀抱多么令人安心,又是多么值得倚靠,倘若能够在他爱的羽冀下过一辈子,该是多幸福的事……可在亲眼见到养父尸首后,她如何再忘得掉自己的生母仍命悬一线?
如果当年她能够懂得认命,不倨傲的自以为是,那么今日她又何尝会让自己陷入这般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