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风萧萧的吹上折兰殿的寝宫。
皇上指派来给公主讲课的凤鸣质子,辰时就到了,眼看巳时都要过了,用过早膳后就跑得不见踪影的公主还是没回宫,大宫女锦红只得赶紧让宫娥还有嬷嬷们再到处去寻人。
约两刻钟后,一名宫侍回来禀报,说已经在倾隽宫里找到公主,但公主说什么也不肯跟他们一起回来。
太子居住的倾隽宫和折兰殿院与院之间是相连的,公主从小在后宫长大,在像迷宫一样的皇宫里,适应得比谁都好,再加上皇帝对她异常的疼爱,各个宫院都随她自由走动,要是她存心躲起来,宫侍们也拿她没辙。
而晓公主和东宫太子的感情在所有兄弟姊妹中是最要好的,如今太子和太子妃恩爱逾恒,育有一子,晓公主对那个粉粉嫩嫩的娃娃生出极大的兴趣,怎么看都不厌烦,才怎么劝也劝不走。
锦红瞧了眼像老僧入定的凤鸣质子,叹了口气,看来她不亲自跑一趟是不成的了。
几番周折,霜不晓才不情愿的回到自己的寝殿,但那又是过了一顿饭时间后的事了。
然后,她在众多宫侍的簇拥下看见了那个男人。
她想起日前和父皇用膳时,曾随口抱怨翰林院学士授课无趣,想学习他国的语言,想来,这人就是父皇替她找来的太傅。
“都下去吧!”她挥退了一干奴才。
从书卷里抬起头的凤鸣放下书册,起身信步走向前,行了礼。
有一瞬间,晓公主忘了自己是不是还会眨眼,还有没有呼吸。
眸子黑似墨漆,眉毛却像蘸足了墨的狼毫从眉心用力的朝两边划去,直没鬓边,侧面耳廓光滑丰厚,发丝高挽成一束,绑着和服色相同的长巾,月白色的直缀,青色外挂,整体装束看起来谦雅斯文,像个书生,然而,看人时却有种不怒自威的架式显现出来。
被那黯得不带星点亮光的眼一盯,她心里像被极烫的水浇下,蓦然紧窒,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公主来晚了。”低沉醇厚的声音并没有道出指责的话,只是淡淡的叙述一件事。
他记得这张脸蛋。
敷粉似的小脸,经过岁月的滋润,如点朱般嫣红的唇擒起一抹浅笑,一身宫装,双色凤履,亭亭玉立,美得不可方物,那抹笑容将她衬托的更加生动美丽,已不再是当年圆滚滚的那个小公主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她头上堪堪要掉落的凤钗。
凤冠纯金为体,展翅的羽翎镂空雕琢,红宝石为凤眼,喙嘴衔着流苏,簪在乌黑如绸缎的发髻上,为她多添了几分华贵气息。
看得出来她有过一番奔跑追逐,凤钗才会这样要掉不掉的。
那些宫人在匆促间竟然也没人想到要替这位公主整理一番,果然什么样的主子就会有什么样的奴才,这话,一点都不假。
他伸手,替她把发上的钗给簪好。
只是一个举手的动作,他的袖袍轻轻拂过霜不晓的鼻扉,清冽如宝石的美眸漾起了笑弧。
她喜欢他身上的味道,那是很纯粹的皂角气味,没有熏香,闻着,干净又舒服。
但是凤鸣很快就退到臣子该有的位置上。
“今日授课的时辰已过,臣就此告退。”
“什么?本宫刚回来,况且天色还早不是?”她柔嫩的话声有些急促。
“臣并不是自由之身,能在宫里停留的时间有限。”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几乎要令人忽略的深沉光芒,随即直勾勾的看着她白净柔美的容貌。
“本宫忘记了嘛。”她抿着嫩唇。
“公主明日请留心时辰。”
“知道了,本宫明日在折兰殿等着你就是。”听他把话说得再明白不过,看来今天的课是不用上了。
“臣告退。”说完,凤鸣没有再给她说话的机会,转身大步离去。
这一晚,十五岁的她,第一次怀着心事,辗转反侧睡不着,就算搂着锦褥也一样。
明明以前只要沾了枕头就马上呼呼大睡的啊。
但她就是怎么也无法入睡,直到天快亮才瞇了会。
第二天,总要宫侍三催四请才肯起床的晓公主,破天荒地在天没亮时就起身了,洗漱、发簪、首饰、妆容样样要求了起来,就怕有什么地方不够完美。
“公主,你已经美到挑不出一丝缺点,要是有人看不见你的美,那个人肯定是没长眼睛。”锦红看着主子那半是蒙眬、半是带愁的眼神,还不停打着呵欠的小脸,不禁打趣的说。
“你们这些人每天奉承我,都不嫌累吗?”她冷冷说了句。
这些话她从小听到大,听得都厌烦!
“不累,公主是真的天生丽质。”
“知道了知道了,糕点跟茶水都准备了吗?”
“早就备下了,只是奴婢有点不明白,公主怎么突然在意起凤鸣质子了?”
她从小就被派来伺候公主,不曾见她在意过谁,这回,真是破天荒。
“本宫也不明白……只能说我不讨厌他。”她心里是真的不明白,身为始国唯一的公主,不知见过多少公卿大臣的儿子,好看的成堆成筐,也没对谁上心过,怎在见过他那么一面后,就令她想了一夜。
不断想起的结果就是,即使她现在就算闭着眼,也几乎可以勾勒出凤鸣质子的眉眼。
他那双寒凉的眼,让她彻夜未眠。
半晌,她自椅上跳了起来,这样想东想西实在不是她的个性,她决定今天要好好的把凤鸣质子再看上一遍,再做决定。
决定什么呢?
喜欢吗?
是喜欢他吧?
所以说有什么好烦恼忧愁的,只要再见一面,就能确定她的心意。
只要一面。
仔仔细细、清清楚楚,一根毛发都不放过,把那害她一晚都没睡饱的人看个明白。
她拍了下桌子,一扫忧郁,她昂起美眸,战力全开的吩咐道:“上朝食吧,本宫饿了。”
没有好体力,哪来高昂的斗志呢?
准备好的早膳流水般的送上来,她伸手在锦红递过来的湿巾上擦手,迫不及待的捻起一块用新摘菊花做的菊花糕,咬了一大口。
“菊花开了啊?”
糕点香中带着菊花特有的甘味,她从小就挑剔的舌头只要一尝就能知道。
御厨知道她喜吃甜食,总会挑着当季的食材变换花样送过来折兰殿。
“是啊,这是用前几日摘下晾晒好的初菊磨碎后,加上杞子,冰糖、桂花糖,马蹄粉……公主,你慢着点吃,别噎着了!”
“得了、得了,我要赶紧吃饱去温书,可不能让太傅有了坏印象。”御厨房做出来的东西好吃归好吃,就是步骤繁琐了点。
其实印象要坏早在昨日就坏了吧……不过印象这种东西只要想办法扳回来就是了。
“公主别紧张,就算迟了些凤鸣质子也不敢说什么的,你慢慢吃才是。”
“锦红,你之前在家乡有过心仪的人吗?”吞着香梗米粥,咬着箸,她忽然想到这点。
“哪可能,奴才七岁就进宫伺候公主了,真要说,也只有童年时的玩伴,哪谈得上心仪。”关于家乡的回忆已经模糊,青梅竹马的朋友也早就风流云散,谁还记得谁呢?
“也对,这种事应该问母妃去。”虽然她是虞妃所出,但虞妃出身三国公府,个性骄纵,不受佑帝喜爱,她才被交由辰妃扶养,这会儿她口中的母妃,指的就是辰妃。
“公主像花儿那么美,人见人爱,就算是凤鸣质子也一样会喜欢的。”锦红是真心觉得自己主子的美貌人间少有,倒不是假意吹捧。
“真的?”
“千真万确!”
“可是那个凤鸣质子一点也不像别人那样笑笑的跟本宫说话,好像多说句话就要他的命,他不是讨厌我吧?”
想起昨日见到的凤鸣,他对她的美貌并不感惊艳也没有说些奉承阿谀、讨好的话,他那近乎阴沉的眼底只有寒凉。
她的心,有些沉重。
排云国虽然光辉不再,但因为伏卧整个南方大陆,与邻近多个小国接壤,凤鸣当年即在贵族教育下学过异域文字,也粗略的通晓好几种域外用语,而在被当成掐住国家咽喉的质子后,又跟质子府的几个通译学习其他异族语,几年下来,竟变成了全才的通译。
霜不晓跟着凤鸣上了一堂课后,发现他不只博学多闻,除了排云国的文字,对于域外各国的民俗风情、趣闻都能说得头头是道,一个时辰的课听下来,不仅大开眼界,更心生欣羡,想不到宫廷外的世界原来如此精彩。
要是能实地出门走走,看看外头的山水、民情风土,那该是多美妙的一件事?
凝神细听着他侃侃而谈,她忍不住举起了如同白瓷的细嫩胳臂,灵动的挥舞起来。
“有问题?”凤鸣停止讲课。
“太傅,本宫可以直呼你的名讳吗?”收起天家公主的骄傲,她小心翼翼的想表示自己的可亲。
“公主想怎么叫都可以。”不冷不热,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本宫……我想跟你做朋友。”总之,先从跟他做朋友开始慢慢跟他谈感情。
凤鸣定定的看着她如花的笑靥,并不表示意见,但从他冷然的眼里看得出来,他一点都没有想跟这位公主攀上关系的想法。
他的冷淡像盆冷水,泼得她心有点冷,可退却不是她的作风,她再接再厉道:“我们做朋友吧,你可以相信我,我会是个值得结交的人。”
“微臣不值得。”
“值得,是我决定要你做我的朋友,我说值就值!”这人是牛吗?拖也拖不动,讲也讲不听,实在气人。
凤鸣挑了下眉。“我不能回报你也没有关系吗?”
“是我自己片面决定要跟你做朋友的,你现在不当我是朋友没关系,但是,你也不讨厌我对吧?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感受到我的好,会让你喜欢上我这个朋友的!”她信誓旦旦,露出有些淘气的表情。
凤鸣看着她,忽地勾起一抹微微的浅笑,但眸光里却不带一丝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