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觉得自己做得不好,越想做好却越失败。
桐平想,没有人知道他的困境,母亲一味地想要掩盖事实,制作完美的假象,而他的父亲,他从来就无法好好与父亲对话,他一直觉得父亲认为他做得不好。
当初发生疑似和小模吸毒,小模最后暴毙的事情,就算最后调查还他清白,证明他只是刚好烂醉在同一个场合,但舆论让他深感害怕,所以父亲要他去无人岛时,他没有拒绝。
他已经在尝试改变自己,他以为他的确是改变了,可夏星为何仍然拒绝他?
到头来,他失败到连努力过了,都没有办法。
父母和夏星是不是对他期待着什么,然而他始终做不到,结果就被抛弃了?桐平偶尔会这么想。
一切又回到开始错误的日子,只剩下他一人的家,连空气都变得不一样了。纵使是恢复原状,也不可能回到他未遇见夏星前的时候。以前他是怎么生活的?对了,他根本就没有在这个家好好生活过。
他感到悲哀地笑了起来,因为如此,对这个家的回忆,就是对夏星的回忆,家中的任何角落,都有着她的身影,抹煞不去。
原来就是这种感觉,彷佛作梦一样的感觉。桐平不禁想。梦醒了,回到现实,不论再怎么恋栈,都会消失。宛如是在梦中和夏星一起生活的日子,徒留影像,她的气味、她的体温、她的亲吻,好像都已经逐渐远去。
桐平一大早就到学校。
不是因为上进,而是无法独自在家里待下去。意外的是,他也不想再喝酒买醉,因此他唯一能去的地方就只有学校了。
早晨走在校园,他觉得空气也不一样了,很清新,整个感觉让人很舒服,在阳光还未正式露脸时,不会觉得热。
已经要夏天了,不知不觉,他离开无人岛也快一年。桐平想。时间原来过得很快。
学期就要结束,这也代表学级最后一年的学生要毕业了。
桐平碰巧遇上毕业生正利用学校著名建筑物在拍摄毕业生群照,经过的人都必须绕道而行。避开前,他在一群穿着相同大学服的人当中看见了温柔,她拿着拍摄用的毕业证书,笑得很开心。
不知是否为默契,温柔也发现了桐平,她微微招手。
桐平莞尔一笑当作是招呼后,默默离开,到系办公室,因课务相关事宜找系助教协助,却扑了空,他便逗留一会儿,看一些数据。陆续有人前来,同样找不到人,便先离去。
此时,一个男人拿着一迭资料走进来,桐平本来不以为意,直到对方叫住他。
“屈桐平。”男人说,语气不像是询问。
桐平没有响应,瞧了对方一眼,他并不认识这个人。
“夏星她还好吗?”男人突然问,表情很复杂。
不想理会的桐平,脸色瞬间大变。
男人淡然地笑了笑,“最近好像没有看见她在诊所里。”
桐平没有搭话。
男人见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放下数据在助教桌上后,随即离开。
桐平顿时感到荒唐。这个男人莫名其妙的举动,似乎分明是冲着他来的。
为什么会知道他认识夏星,也知道诊所的事?是曾到诊所的宠物主人吗?
桐平好奇地往助教桌上一看,男人所放的文件,只是很普通的申请文件,上面有写名字,应该是他本人。
王章言,系上的博士生。
这个男人提到夏星,眼神透露出的情感,不似随口问候的单纯。桐平想起男人的面容——斯文、沉静,但给人的感觉不够爽直,令人不愉快,尤其,当他嘴中说出夏星两字时,真想一把撕烂他的嘴。
如今想想,他其实对夏星不甚了解。桐平恍然地想。终于领悟到他对夏星的爱竟是如此片面。
这还是第一次,他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试着去了解,他视而不见笼罩在夏星身后的那一大片阴影。
“说要庆祝我毕业的人,为什么脸色这么难看?”温柔不禁问:“发生什么事了?在想什么,这么入迷?”
拍完毕业照,温柔马上打电话给桐平,约了晚上碰面时间。他们在一家义式餐厅吃饭,从刚才一点完餐,桐平就陷入自己的思绪中,问话也不搭理人。
“遇到某人。”桐平轻描淡写地说。
“谁?”温柔随口问,见桐平似乎不会回答,便又说:“说到某人,跟你住在一起的那个女人是谁?”
“怎么连你……”桐平一脸错愕,“你怎么知道夏星的?”
“原来是在想夏星,才一直心情不好喔。”温柔恍然大悟,没好气地说,又道:“我是不知道夏星啦,是上次你喝得烂醉,送你回家时遇到的。”
“喔。”桐平应了声,表情有些黯淡。
“怎么?吵架啰?”温柔好奇地问。
“分手了。”桐平落寞地说。
“分手?你们不是姊弟吗?”温柔扬高声,讶异地说,随后又嫌自己傻,竟然相信夏星那女人说的话。
“姊弟?”桐平语气惊讶地说,难以置信地瞪大眼。
“需要这么吃惊吗?你难道就没有跟别人介绍你随意带上床的女人说是自己的妹妹?”温柔笑说。
“她跟你说我们是姊弟?”桐平又再问了一次,表情开始感到困惑。他想起夏星有说过,要以姊弟的关系生活下去,他当时以为她在开玩笑。
“她说,你们是法律上的姊弟,说是你父亲收养了她。”温柔见桐平的反应,随即说,并补充表示,“现在想想,也真不合理,怎么可能会让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来继承自己庞大的财产……”
温柔不以为然的话,更加刺激着桐平,他整个人像是被抽空般,无法打起精神地颓坐在位子上。
缺了一块的拼图,已经找到了,他的疑惑,全然解开,他随即站起身。
“桐平,怎么了?”温柔不解地问。
“对不起,下次再补偿你。”桐平丢下这句话之后,便迈开脚步,头也不回地离开。
在回程的路上,桐平一边想着夏星的话,止不住自己感到愧疚的激动。他怎么能做出那些事?他难以置信自己的所作所为,竟然把一切都毁了。过去是,现在也是,他彻底伤害了夏星。
他一直深埋在内心深处的记忆,如今鲜明地浮出了。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无法坦然面对自己的母亲。只要一想起当时,都是母亲哭得声嘶力竭的模样,所以他选择无视,他选择遗忘。他忘了替那个姊姊求情,忘了说所有的事都是他一个人做的,包括是他自己要走进海里的。
曾经,家里的确出现一名女孩。在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家中,来了一个女孩,父亲说,以后这个人就是他的姊姊。
原来,就是夏星。
那他做了什么?桐平崩溃地想。
所以这才是夏星说,不可能会爱上他的原因。不是不爱他,而是他们不能相爱。他顿时恍然大悟。这一切的错误都是他造成的。他更是悲切地想,或许他带给夏星的痛更大,他摧毁了不应该被破坏的界线。
夏星的房间,干净得毫无她生活过的痕迹。桐平一回到家,就感到痛苦地走进她存在过的房间,脑海中浮现她说着不可能会爱上他时的凄楚表情。
然后……
桐平发现床上放着一个小小立方体,他靠近一看,好奇地拿起来,那是一个被打乱的魔术方块,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房间?他不以为意,手却很自动地动了起来。他记得他以前常常玩,他很拿手的。
不一会儿,六面全都解开了,他随意转看着,没多久,他即刻看见两个字,深深映入他眼底。
“桐”与“平”,两字,出现在白色的那一面上。
这是他的魔术方块。桐平感到荒唐地笑了出来,眼泪却也从眼角落下。他没想到,夏星竟然会一直收藏着。
所有的情绪顿时全涌上心头,他无法控制自己,觉得痛苦万分,觉得自己就要疯了。
夏星把他的魔术方块还给他了,而他除了不堪的回匮之外,什么都没有留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