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凯深深的睨了他一眼,像是没有听见他自信的威胁,直接把这家伙当作不存在。
“放人,别再让我说第二次。”宇文凯冷硬的回答,像是直接甩了宇文连一巴掌。
宇文连沉下脸,手紧捏着折扇,看着那波澜不兴的平静脸庞,心中愤恨难平,嘴角勾起一个难看的微笑,然后朗声道:“继续打!”
三个嬷嬷站在那里,左右摇摆不定,两个主子一个说打一个说停,这是让她们要听谁的?
虽说自家的主子是和妃娘娘,最应该听的就是三皇子的话,但是二皇子的不好招惹可是大家都知道的,这也让她们犹豫了起来。
宇文连见到她们犹豫,一股邪火忍不住窜了起来,冷冰冰的怒声喊着,“还不打?!违逆主子的意思,你们是想到慎刑司去走一趟?”
那三个嬷嬷一听这威胁,身子抖了抖,连忙垂着头求饶,“殿下息怒,奴婢不敢违背殿下的命令,这就打!”
包小岚忍不住闭上眼,咬紧牙关等着疼痛来临,就怕以刚刚的力道再来一次,自己就不只嘴里被打破,而是牙齿都要被打下来了。
只是这一次疼痛却迟迟没有落下,反而听见了重物落地的声音,她睁开眼,小心的看了看,才发现刚刚站在她面前那个满脸折子的嬷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倒在地上了。
宇文凯向来最讨厌别人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尤其是在边关待久了,更是如此。
他收回了踹开那嬷嬷的脚,站在包小岚三步远的地方,平静的看向已经要气疯的宇文连。
“我说过的话不想重复那么多次。”
宇文连怒极反笑,看也不看那已经被端倒在地上的嬷嬷,对着他喝道:“好得很!宇文凯,你以为你是谁?!又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的?你不过就是个——”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让一个冷冽的声音给打断,“他若没有资格,那么我也想问问你,你又凭着哪一点的资格,对我身边的人动手?”
门外站着的赫然是接到消息匆匆忙忙赶来的宇文炀,他表情冷若冰霜,眼神却藏不住暴怒,死死的瞪着宇文连。
里头的和妃听着外头的动静不对,也急急忙忙的走了出来,见到外头三个皇子怒目相对,行刑的嬷嬷也倒了一个,赶快出面来打个圆场。
“行了,这是怎么了?不过就是一点小事,怎么兄弟几个就大眼瞪小眼了?也不怕皇上听了这事笑话你们几个?”
话里的意思很明显,这打了包小岚不过是小事一件,但若是让皇上知道了三个兄弟在这里像斗鸡一样斗了起来,到时候只怕场面就难看了。
皇子受到的惩罚自然不会太重,那么倒楣的就只会是那个没规矩的侍妾了。在场的几个人都不是傻的,只是和妃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无,那也得看宇文炀愿不愿意吞下这口气。
之前他腿的事情也就罢了,如今居然敢动到他的人身上,若是就这么忍下来,岂不是让他们以为自己从此可以任意让人搓圆捏扁了?
通常宇文炀这些成年皇子,对于后宫嫔妃顶多就是弯腰见礼即可,但是宇文炀既然连脸皮都准备要撕破了,就更不会有这些虚礼了。
他站在那儿,拄着拐杖,带着嘲弄的笑容看向和妃,“原来是和妃,只是不知道这被禁足的人,居然也能够开门传了我宫里的人过来教训。”
和妃心一紧,没想到宇文炀居然连这表面的假象都不愿意做了,她脸上淡淡笑着,平静的回着,“这也是因为大皇子宫里平素缺了人照顾,如今有了一个侧妃,我就喜欢的忍不住想喊过来看看,到时候也能够替大皇子挑几个可心人给送过去。”她是绝口不提禁足两个字。
宇文炀一步步缓缓走到包小岚的身边,然后对着和妃冷笑,“原来和妃所说的喜爱就是将我的人打成这样,那我还真是领教了。”
和妃咬牙,继续辩解着,“这不过是看她的规矩有些欠缺,略施小惩让她明白宫里可是个注重规矩的地方……”
宇文炀看着她,不去戳穿她解释的言语,只淡淡说了句,“她是父皇下旨封的侧妃,就算并无品级,也不是可以随意打骂的奴婢,只希望和妃能够记住今日这话,这宫里……可是讲究规矩的地方。”
他拉起了包小岚,她身边那两个压着她的嬷嬷早就已经识相的往后退开,包小岚看他终于来了,急得自己动手把嘴里的布给拿出来,结果不小心拉扯到伤口,随着布的吐出,一抹嫣红之色也落在那浅色的帕子上。
宇文炀本来见了她脸上的伤,脸色就已经沉了下来,现下看了那抹红,眼里闪过的狠戾更是让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包小岚也察觉到了他情绪的激烈起伏,她忍着痛,勉强扯出微笑,拉着他的衣袖,“主子爷,我没事!我们回去吧!”
嘶!好痛!看来这嘴破了得养上一阵,好些天不能吃重口味的菜了!包小岚到了这时候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吃饭的问题。
宇文炀轻碰了碰她的脸,那肿得老高的青紫痕迹让他握紧了拳,觉得心一阵阵的抽疼。
他这样捧在手心上的人儿,居然被打成了这样,这还只是一下,若真的打足了十五下,那她岂不就被毁了整个容貌?
的确,宫规中是有这一条,但是也只有那刻意为了教训人才用得上那竹板夹下去打。
若不是紫鸢来通知他,朝夕又拜托二弟先来拦下,他捧在手心上的人只泊就让她一句轻飘飘的话给毁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克制住没回头去甩和妃一个巴掌,但是他很清楚的知道,这个地方他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
他搀着她,然后一边紧握着她的手,轻声问,“还能走吗?”
“嗯……嘶……脚没事……”包小岚第一次紧紧的反握住他的手,觉得他手心里微凉的温度能够带给她无比的安全感。
虽然刚刚是另外一个男人出来阻止了她被痛打的危机,但是不知怎么的,她还是忍不住想依靠这个在最后才出来的男人。
或许是打从一开始她就相信他才是最不会伤害她的那个人,也或许是她心里只认为他是她的英雄。
同样是握着她的手,宇文炀在历经了差点失去她的惊吓后,对于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更让他察觉到更多的细节还有感动。
她的手掌里有点薄茧,那是做活留下的,而且她的手指也跟纤纤素指没有半分相似,肉肉的手指头有点偏短,指甲也没有染得花稍的颜色,修剪得整整齐齐。她的体温比他高上一些,握在手中,又暖又热,让人不自觉的就从心底感受目一种踏实和温暖。
两个人都不想多留,握着手,像是互相搀扶一般,打算直接走人,至于和妃或者是宇文连两个人是什么脸色,他们也不想多看。
都已经是这样的局面了,既然都明白彼此不会有和缓关系的可能,又何必再浪费时间在那里惺惺作态?
宇文凯见没自己的事,也打算跟在后头离开,但宇文连从早上到现在,被连番的羞辱,此时心中恨极,看着打小就是自己死对头的宇文炀,想到他的嚣张神气都是踩着自己得来的,心中压不住的憋闷全化成了一句句恶毒的言语倾泄而出。
“宇文炀,你高兴得意也只能趁现在了,想想就你那条走路还一跛一跛的腿,你还能够做些什么?我们大家都明白,你是彻底没有未来的人了,就算你能护得了那个胖丫头一时,难道还能护得了一世;别说她只是个侍妾,就是她以后成了你的正妃,还不是得在未来的皇后面前伏低做小,又或者是让你娶了一个河东狮,她一个小小侍妾只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宇文连看着他们背对着自己的身影,继续刻薄的说着,“与其享受着这最后的嚣张,还不如想想以后该怎么卑躬屈膝的过日子吧!”
宇文炀挺直的背脊听了这话没有任何的反应,他慢慢的停下脚步,转头,面无表情的看着似乎成竹在胸的宇文连。
他脸上得意的笑容他也曾经有过,但只是一个意外就能够毁掉所有的一切。
他也曾高高在上,所以当跌到谷底的时候,才懂得原来当你的脚只能卑屈的跪在地上的时候,你所有的自尊和骄傲都不值得一提。
他的心在这一瞬间沉静得不像是受辱过后,甚至冷静得让他以为自己的灵魂像是跳脱在外看着这一切。
因为那些话对他来说不是羞辱,反而是他已经设想过的未来。
如果只是他一个人,那活得是好是坏,是否伏低在他人的脚下,都已经不再重要,但是……宇文连千不该万不该的把他们的事牵扯到她身上。
他的小岚,以后可能不只要伏低于另外一个女人,甚至还要在宇文连所有的女人脚下屈服。
而像今日这样的事情,那时他甚至可能无力阻拦。
这样的可能性,让他心底一阵阵的冷,让他瞬间无悲无喜,只有在低头看见那双为他着急的眼眸时染上了暖意。
对上她的眼,忽然在这瞬间,他脑子里所有的冷静全都化成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他有着自己想要守护的人,有着绝对不能低头的目标,他不能让自己屈膝在宇文连这样的人面前。
即使不为自己,他也要让她除了能站在他身边外,还能够不须对任何人低头。即使打破这一切的规矩,他也在所不惜。
当夜,宇文炀从景德宫回来后,脸上不带半分疲累的直接进了书房,然后在灯下静静的等着方先生的到来。
一身青衣的方先生坐在他的对面,脸色淡淡的看着他,没有平日在众人面前议事时的尊敬和服从,有的只是一丝探询。
“不知道殿下半夜急召,有何要事相商?”方先生坐了下来,他发现到这屋子至少前后五尺内,除了他们两人外再无他人,而特意清出了这样的空间议事,想来这事不会小。
宇文炀的脸在烛火明明灭灭的闪烁下,显得有些可怕,他望着方先生,然后轻声说了一句,“几年前,先生为我所用时,曾问我一句:如何得天下。”
方先生平静的看着他,“是,而那个时候殿下回答我的是:以逸待劳,水到渠成。”
宇文炀微勾嘴角,“的确,那时的我自恃身为中宫嫡子,瞧不起下面兄弟,又怕引起父皇猜忌,为求稳妥,只得以静制动、不争不夺,自然答了这样的答案。”
方先生看着他,心中已有了猜测,但依然是不疾不徐的和他扯着过往之事。“大皇子个性稳妥,那时候这样回答自然没有不好。”
宇文炀拿了一方墨锭,轻轻在石砚上轻磨,“先生,我今日才明白了一个道理。”
“喔?愿闻其详。”
“原来争是争,不争也是一种争。”他抬腕磨墨,语气平静没有半分的起伏,“这个道理,是我明白得太晚,才会落得今日这番下场,若是早先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也不会落得如今这模样。”
方先生没有说话,而是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但是眼里的认真却多添了几分。“之前本以为只要能够争得父皇的宠爱,重新站回朝堂,再徐徐图之,也是一条路,但是先生那时候并没有多言,只怕是对我有些失望了吧?”
方先生终于正色看着眼前这个仿佛变了一个人的宇文炀,整个人坐直了身子,第一次认真的回答他的问题。
“的确,我当时是有点失望的。但是……现下殿下已经有了反省之意,何不告诉我殿下心中又作何打算?”
宇文炀放下墨锭,提笔沾墨,在雪白的纸上写了两个字,方先生的眼突然瞪大,脸色瞬间严肃万分。
“这可是险策!”
宇文炀像是浑然不在意自己写了什么东西,轻轻笑了笑,但是透着烛火,方先生却看得出眼前的宇文炀眼里早已点燃的疯狂。
“先生,你知道刚刚父皇让我去做什么吗?”他也不要人回答,而是自顾自的说下去,“之前我的婚事因为母后过世而延宕,后来因为一时没能寻到满意的适龄姑娘,父皇就要我等上一两年,再仔细寻寻,而如今我已经二十有三了,这婚事自然是等不得的。
“只是……父皇让我别因小失大,今日荟萃阁之事,你应该也收到了消息,更明白因为这事我们几个兄弟彻底撕破脸了,而和妃虽然禁足,这掮风点火的工夫却没落下,这话一传开,反成了我为了一个侍妾,宁可和兄弟杠上。”
本来只是平淡叙述的宇文炀,嘴角微勾,脸却显得冷静而恐怖,“我不争,就得让人踩在地上,也让我身边的人被踩在地上,这已经不是我争不争的问题,为了保全我身边的人,为了保全我自己,我打一开始就没有了退路,而今日父皇说的那些话,虽不是一味的偏帮,却也说明了父皇的宠爱的确是目前能让我重新站于人前的助力,但是他的宠爱若是中止了,那我的下场,会比之前什么都不做来得更加危险。
“先生,我不想屈辱的去死,所以我能做的只剩下一条路。”宇文炀的嗓音透着狠厉的决绝。
方先生不再看桌面上的那两个字,只淡淡的说着,“现在离您腿疾不到一年,仍握有朝堂上大半的势力,而且目前您因为内外帐的问题代管了户部,钱权都算是还可以,但是若要行险招,还必须得要有兵。”
而众所皆知,整个大启皇朝的兵权除了握在皇帝的手中,还有一部分握在二皇子宇文凯的手里。
“他会站在我们这一边的。”宇文炀给予肯定的答覆。“他的生母曾经是我母后身边的侍女,当年她被皇上宠幸后,几次遇险,都是我母后出手相助,虽说这几年我们不曾在明面上往来,但是他会站在我们这边却是无庸置疑的。”
方先生闭上眼沉吟许久,书房里面却没有半点声响,只除了偶尔传来的烛芯爆裂声。
滞闷的夜晚,带着一种风雨欲来的凝滞感,宇文炀没有催促他,甚至没去想过他将那两个字泄漏出去的可能性。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当他准备开始这一场豪赌后,他所安排的每一步除了大胆相信,就没有其他更有用的筹码。
方先生睁开眼,眼里闪过睿智和参杂着野心的光芒,“此事能成的机率至少有七成,剩下的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宇文炀第一次笑得张扬,烛火照亮的是他勇往直前的坚定。
“就算只有有五成,我也能毫不犹豫的去做!有劳先生操劳了!”
方先生站了起来,第一次在他面前弯下了腰,“能跟随殿下是我的荣幸!”
夜渐渐的深了,他们却不曾感觉疲累,直到天明,他才将桌上写了字的纸凑向烛火,看着“逼宫”那两个字随着火焰成为一片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