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已过,冬日将至,山石涧道,寒气逼人。
冷风吹拂中,忽有一件白裘如天空凋落的云朵般罩在完颜满身上,为她挡去寒意。
完颜满抬头一看,原本走在前面的厉狂浪不知何时已回到她的身旁,她太出神了,连他靠得这么近都没发现。
「你对我那么体贴,不怕你的手下们察觉了心里不舒服?」揪着宽大的裘衣,明明是他的手下带给他的衣裳,他却给了她;就要分开了,他何必再令她感受到他的好有多么温暖。
「我让他们带着马先走。」厉狂浪面向崎岖的山道,俯视着下山的路。
午时三刻,天空灰蒙蒙的,快降雨似的,不见一丝阳光。
他们已带着坐骑离开木屋,下山后,就将分离。
连日来,花费了众多精力的完颜满一事无成——喜欢的人,不肯屈就;想要的剑,没有得到,连最初希望向他偷师的企图也未达成。
她挫败得浑身没力……
「快定,别磨蹭。倘若下雨,山路会更难走了。」厉狂浪主动拉着她的手臂,领她走路。
心知不应与她纠缠,偏偏忍不住想珍惜这剩余无几的相处时刻,想待她好一些。
可完颜满跟不上他的脚步,停停顿顿,如同重伤之人,走起来有点歪斜,她的脑子里充满了为难的选择,到底该不该跟厉狂浪走?
「你又在发什么呆?」感觉她神游在外,厉狂浪硬着声唤回她的心神,顺手赶在她跄踉滑倒前扶住她。
「如果有一生一世的时间让我考虑要不要随你去,那该有多好。」完颜满无暇思索,道出心声。「那样在一生一世里,你都会陪着我。」
这么孩子气的话听起来让人想发笑,但她放开矜持的表情显得好恳切,一副没力的样子又无助得令人心疼。
厉狂浪笑不出来,气息渐渐薄弱,胸腔幽幽抽搐着,益发的渴望把她带回家疼爱,疼爱到两人把一生一世有多少天全部数清楚。
只是他们之中必须有人牺牲,两人才能相守,可彼此都有自己的责任,不能辜负。
完颜满趁他走神,圈住他的腰身,踮着双足,翘起唇含上他的嘴,生涩的侵犯他,慢慢加深肆虐。
他微震,沙哑的警告,「别再撒娇,我会忍不住对你做坏事的……」
她一听,双颊生艳,丧气道:「以前勾引你,你对我念经,现在才忍不住,也不看看场合,此处没屋子、没床被的,你要做坏事,换我不奉陪了。」
「你饮恨的声音似乎惋惜多一点?」他听不出她有不奉陪的决心。
「……不跟你争辩了,我才不像你有那么多顾忌,我喜欢的,我从不欺骗自己,我是真的想嫁给你,想跟你相守到老,想陪你一起死去。」
厉狂浪听着完颜满急促的心跳和她满足恋慕之情的话语,他的思绪更紊乱了,占有她的愿望也愈加强烈。
「可我没办法就这么随你离开,若在中原,即使和亲人离得再远,我也有自信与他们保持联络,劝导他们接受你,并不阻挠你、我的相处;但你要远渡重洋,去不知名的国度,我……」
「我明白。」厉狂浪打断完颜满忧伤彷徨的话语,竭尽全力克制着占有她的欲望。「所以回去吧!会有比我更值得托付的男人,照顾你的一生一世。」
完颜满承受着他的安慰,心窝微微发痛,她只愿嫁他为妻,不愿让别的男人照顾。
这时,厉狂浪执起她的手问:「你很爱抓我的头发?」
完颜满无意识的摇头,他若不提,她没发现自己的手指又缠在他长长的发丝问。
厉狂浪将被她触碰过的一绺发丝系到她的手腕上,再取出匕首割断。
完颜满低瞄一眼,不解道:「这是什么意思?」
「送给你。」他破天荒的笑,冷硬全失。「我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给你。」
完颜满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相识以来,不管他怎么骂她、怎么抗拒她,她都不曾流泪;而今见到他温柔的笑颜、听到他柔情的话语,委屈的泪水再难遏制,冲出眼眶了。
她十分懊恼的掩住脸,低声呜咽,「我不喜欢这样,我想嫁给你,不要你娶别的姑娘,身为异族人又不是我的错。」
她带着哭腔的话仿佛穿石的水滴,淅淅沥沥……落进厉狂浪身体。
他的五脏六腑被火焚烧一般,灼疼不已,夺走她吧……别再为她担心将来,别管她会不会后悔,现在就把她带走吧!
他轻抚着她的头,按到自己的胸口,让她把泪水擦到他的衣襟,心里的欲望逐渐狂热——带她走!
「庄主——」
平静中倏地一声叫喊,使得相拥的两人惊醒的分开。
他们转头看去,又见厉狂浪的手下匆忙跑回来说道:「有金兵上山!」
完颜满颜色一黯,背过身将泪水抹干,尽量不露情绪的告诉厉狂浪,「你走吧!避开他们,我去应付。」
他望着她低垂的肩,带不带她走的念头在脑海分歧、战斗,却没有结果。
这个任性的公主已在他的心里占有一席之地,无论带不带她走,他都忘不了她了。
厉狂浪无声的叹,再三蹉跎,迎着手下困惑的目光,直到上山的金兵人马快接近了,他才迈开步伐。
「再会。」他背向她走开。
最终仍决定放她回去,厉狂浪带着手下绕开金兵接近的路,步步远离。
完颜满不敢回头目送他,涣散的视线停留在于腕那一段发丝上,她频繁的抚摸着,抚乱了又着急的理顺,反反复覆,连泪水流了满面也没发觉。
*
明月皎洁,残丝断云从中飘掠。
在寂静的夜晚,完颜满独坐在深宅大院中,门外三步一个侍从、五步一个侍卫,把她居住的院落围守得密不透风。
刚离开长白山,来到最近的县城歇脚,住在当地官员的家里,她并不急着见家人,整副心思如同离开身躯一般,随着厉狂浪远去。
她怀疑自己是否会在未来的日子里,每天重复着后悔,后悔没不顾一切的跟他走?
「小满!」庭院外有急促的脚步声接近。
完颜满听见哥哥的叫唤,从凉亭内走出,看向庭院门口。「哥,你怎么赶来了?」
代替父王治理中原国事的兄长向来忙碌,完颜满有些意外,迎视着完颜竞逼近的身影。
「奉命寻你回去的人好不容易有消息,我能不来看看你变成什么样吗?」完颜竞气急败坏,见人就骂,「你这次太任性了!怎么能随便跟人跑了?你就不担心他把你卖了?」
「我不是跟他跑,是我要他带我上长白山去的。」
「那种是人都不会接近的鬼地方,你去做啥?啊~~又是去找那把传说中的剑?哥哥不是已经派人去帮你找过了,告诉过你多少次,传说里的东西未必是真的,你怎么不死心?」
兄长尖锐的语气并未令完颜满情绪起波动,她平静的回着,「是真的,我见到了。」
「那在哪?你倒是拿出来让我瞧瞧!」
「我没拿回来。」
完颜竞定了定神,发觉妹妹变得憔悴落寞,心里一疼,叹道:「这些日子你到底是在做什么?」
完颜满幽幽摇头,惆怅的神态是以前从未有过的,这些日子里,她到底在做什么……
所有想得到的,一样也得不到,反而还将自己的心给丢掉了,想来就可笑。
完颜竞担心的问:「厉狂浪是不是对你……」
「哈,」她苦笑截断哥哥的猜测,「他才不肯呢!」
他甚至担心她对他下手,若把自己不顾矜持的求爱行径说给哥哥听,她又会挨骂吧?
「那个自命清高的男人实在让人讨厌,你知道逼他就范有多么难吗?为什么你要放他走?」
「哥……」完颜满突然扑过去,抱住自小疼爱自己的兄长,满腹的辛酸无处倾诉,皱着脸,欲哭无泪。「别再责备我了,我很难受。」
「小满,你这次做得太过分了。」完颜竞出其不意的推开她,严肃道:「父王已决定为你另选良配,我得立即带你回大都,挑吉日送你出嫁。」
完颜满错愕不已。「嫁给谁?」
完颜竞慎重道:「北方有个叫铁木真的,你必定听过他的名字,此人刚统一部族,建立了新国,父王希望你嫁到他那儿去。」
「我记得这人的年纪不小了,妻子也有好几个,几乎可以当我爹了,你们要我嫁给那样的人?」完颜满一脸不肯妥协的模样。
完颜竞认真的点头,「为了国家,你必须嫁!何况你这回跟男人跑了,传出多么不好的风声,不尽早把你嫁出去,父王也不安心了!」
「不……」完颜满绕过兄长,无措的想逃跑。「我不要嫁到别的地方,我就是舍不得你们才回来的呀!」
完颜竞抓住妹妹的胳膊。「你不回来能去哪?」
完颜满一愣,失神道:「我想跟他走,我想嫁给他,我想陪伴一生的人只有他……」
厉狂浪,她爱他,即使委屈了自己,依然狂烈的爱着,只有他,令她如此着迷,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