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士衷和袁媛一踏出办公室,里头就好像造反一样,瞬间变得比菜市场还吵。
他愣了一下。「妳那些助理们疯了啊?」
「你来之前她们正在问我,最近这么密集的威胁信和行动是不是我安排的,目的是为了接近你。」她笑着伸手勾上他的臂。
「妳是吗?」
「你说呢?」
「如果说今天这个洋娃娃是妳寄的,我相信,妳工作时很精明,私下却很懒散,是挺像那种寄威胁娃娃,却忘记将标签撕下来的人。至于前两次的那种周密行动,就不像妳做的了。」
「谢谢喔!」这也算赞美?他的嘴够坏。但有一样她的助理说对了,她的确是会为了给他留下深刻印象,而做一些特别的事,比如把眉毛剃光。可大张旗鼓地寄威胁信和洋娃娃就算了吧!损人又不利己,完全没好处。
「不客气,我只是实话实说。」
袁媛嗔他一眼,两人出了大楼,外头的风一吹,她鼻子发痒,打了个喷嚏。
「要不要先回家换件衣服,免得着凉?」郑士衷问。
「不要,我爸妈一定会问,好端端地怎么弄湿啦?告诉他们实话,会吓死他们,说谎嘛!又要编一堆谎话,麻烦得要命,不如等太阳直接晒干了事。」
「我真不知道该说妳这人是勤劳?还是懒惰?」她会为了发掘一个潜在客户,花几天的时间去观察人家,并且向药剂师询问专业知识,但对自己的事却这么散漫,他算服了她了。
「衷哥啊!人就像弹簧一样,偶尔要压紧,偶尔也得放松一下,才不会弹性疲乏。」
「妳的借口最多了。」他瞪她一眼。「去我那里吧!」
她第N回被电得浑身酥麻,整个人像滩泥一样垮在他的臂弯里。
「喂,妳站好行不行?」拖着她走很累的。
她红着脸,连喘息都热得像在喷火。「不行,我没力了,你的桃花眼太厉害,电得我两腿发软。」
「妳……」他气得推开她,往前走了几步,又转回来。「没见过妳这么好色的女人!」应该是她丢脸才对,但偏偏羞得头顶冒烟的却是他。
「那也得你有足够的美色让我去哈啊!」她从不讳言自己为他着迷。
「再说就把妳丢下来。」嘴里虽然骂得凶,他还是伸手去扶她。
她依在他怀里,让他半抱半拖着走,同时嘀嘀咕咕:「这年头做人难啊!连说实话都不行。」
他没说话,心里五味杂陈,一时想着冬冬、一时想着袁媛。他对冬冬的感觉没有变,爱她如昔;但冬冬死了,她再也不能陪在他身边。
现在真正陪伴他的是袁媛,三年多的相处,从严词拒绝到成为朋友、结作知己,而今……他无法对自己说谎,说对她没有感觉。
袁媛已经在他心里占据了一块地盘,并且每时每刻都在扩张领域。
他想袁媛的时间已经比念着冬冬多,会不会哪一天,他脑海里就只剩袁媛,再也想不起冬冬的脸呢?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一种很深的罪恶感。他成了负心汉。
但柳慑的话也有道理,逝者已矣,来者可追。也许对活着的人来说,眼前存在的才是真正重要的……
一时间,他迷路在爱情海洋中,想说服自己接受袁媛,却抛不掉对冬冬的歉疚感:想着冬冬,偏又舍不得伤害袁媛……
*
这是袁媛第三次踏入郑士衷的圣地,从初始的惊喜、惊吓到现在,她已经能够坦然接受这间公寓的温暖,并且轻松地享受它。
「不管看几次,都觉得这间公寓布置得真是好,不管是空间的设计,家具的选择和摆设,都既实用又大方。」她的脸贴在壁柜玻璃上,看着里头一帧帧郑士衷和冬冬的合照,相片中,他们俩笑得好灿烂,浓浓的爱意甚至可以透过平面的纸张散发出来。
「衷哥,你说上帝是不是对我很不公平,大家都是女人,为什么有的人可以这么可爱,小鸟依人的,不像我,高头大马,想找个男人依靠,可是我倒过去,说不定那个男人就被我压死了。」唉,她真的羡慕死冬冬的娇小玲珑了。
「妳继续胡思乱想吧!看什么时候把脑袋想坏掉。」不过他很高兴她欣赏这间公寓,这里是冬冬的心血结晶,充满了她的爱,有个人陪他一起享受……感觉似乎也不错。
「你们男人怎么会了解我们女人的渴望和梦想?我们期待的是一双有力的臂膀、一个温暖的胸膛,想到结婚的时候,被新郎抱进洞房的那种甜蜜……啊!千金难换。」但是……她看看自己,一七六的身高。有几个男人抱得动啊!越想越哀怨。
「小姐,妳今年三十岁,不是十八岁,别再作那种不切实际的白日梦了。」
「我抗议,这是歧视,谁说三十岁的女人就不能再作梦?」
「那妳慢慢做吧!」他回主卧室,一会儿,拎了一个纸袋出来。「换洗衣物,自己进浴室梳洗好了再出来吧!」
袁媛接过纸袋,对他吐吐舌头。「木头,呆瓜、不浪漫!」说完,进客房洗澡、换衣服去。
郑士衷被她气得笑了出来。「幼稚。」
袁媛进了客房,打开纸袋,瞬间愣住了,那是一套全新的裤装,像天空一样的蓝色。
她拿起裤子在腰间比了一下,完全合乎她的身材,是新的,不是前两次她放在这里的旧衣服,是他特地为她买的新衣服。
眼一眨,成串的泪水忍不住落了下来。
她不认识冬冬,可从这间公寓的布置,和郑士衷对她念念不忘的情感中,她隐约可以了解冬冬是一个多么温柔可人的女孩。
郑士衷非常爱冬冬,当她第一次看到郑士衷为冬冬购买的衣鞋时,她心底是满满的感动、嫉妒和羡慕在纠缠。
她穿上清纯可爱的洋装,却像一个整型失败的人妖。
生平头一次,她憎恶自己的模样,为什么她不像别的女孩那样娇小可爱?为什么她不能窝在所爱的人怀里,享受他的轻怜蜜哄?
她曾经以为自己不在意那些,她有自己的特色,冬冬可爱,而她靓丽,就好像水仙和玫瑰,不能评断哪一种花比较美,它们各有魅力。
可是她的自信心却在那一夜崩溃了。
要用多少心思去爱一个人,那份情才会成真?好长一段时间,她不敢去想这个问题,她怕认真计算了,自己就再没有勇气追求所爱。
现在她很庆幸自己是认准目标就勇往直前、打死不退的个性;如果不是这番执着,怎么能坚持三年多,走到今天这一步?
「呜呜呜……」抱着衣服,单纯的落泪已经发泄不了她满溢的情绪,低低的啜泣声出口。再渐渐转成高昂。
郑士衷在客厅听到客房里传出哭泣声,吓到。
「小媛!」虽然一天到晚被威胁信骚扰很讨厌,但她应该挺得过去才是,总不可能在这时崩溃吧?「妳还好……」他闯进客房,却见她抱着一件裤子坐在地上,哭得满脸泪水和鼻涕,和三岁小孩也没什么差别了。
「衷哥……」一看见他,袁媛扑上来,哭得更大声了。
「这是……怎么啦?」他一头雾水。
「衣服……你买的……」她抽抽噎噎的。
「是啊!不合身吗?」
「你替我买衣服……为了我买的……」
「我也不是第一次帮妳买衣服了,妳第一天来我家住的时候,我也帮妳买过T恤和牛仔裤啊!」
「不一样的,不一样……不是因为我需要,所以买……你只是看见了,觉得适合我,就随手买下来了……你那时候想到了我……」如果曾经,这份殊荣只专属于冬冬,那现在这套裤装就代表了,她在他心里的地位已经渐渐与冬冬齐平了。
真正让她感动的不是一套衣服,是那份心,他开始对她产生的微妙情愫。
郑士衷瞬间呆了。他听懂了她的话,却不知道如何回答,因为连他自己都不晓得为什么会顺手买下这套衣服?
就好像冬冬已经死了,他为她再买多少衣服,她也用不到;但他乐此不疲,持续地做着这些事,因为在他心里,根本不想承认冬冬已经离开的事实。
精神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哪怕最厉害的精神科医生也不敢说自己可以完全解析人的想法。
而今,会让他下意识关心的对象多了一个人——袁媛。
他只记得那一天,他偶然经过一家精品店,从橱窗看到模特儿身上的裤装,剎那间,他脑海里印出袁媛穿着这天蓝色的衣服,对他笑得比天空还要纯粹的样子;然后,他就走进店里,刷卡买了这套衣服。
如果说他这一番举动是为了讨好她,那他买完衣服,却将东西丢在家里,不曾向她炫耀,也太奇怪了。
可说他一点都没有考虑到她,也是骗人的;这衣服的尺寸就好像是为她量身订作的一样,连款式都很适合她的气质,足见买东西的人有多么了解她。
「谢谢你,衷哥……」袁媛抱着他放声大哭。「谢谢你,我爱你,我爱你……」
郑士衷举起手,想拍拍她、安慰她,又感觉不妥地放下;然后再举起、放下,举起,放下……
这一天,他不清楚自己到底重复了那个动作多少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