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穆德的担心不无道理,只是他还是低估了他的小媳妇儿能够闹出的动静到底有多大。
第一日他送她到娘的院子后,就让她给赶走了,说是女人家的事,她自己就能够处理。
结果等他大中午从外头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母亲心如死灰的表情。
他转头看着阮芝盈,只见她一脸无辜地望着他,然后从后头捧出一枝有些萎靡的花朵。
他眼角一抽,认出了那是母亲花了重金得来的牡丹——绿夭,偌大的花瓣层层叠叠的,绿中带着白边,白中又带着粉绿的颜色,最深处的花萼还带着一抹淡淡的墨色,而名花难得也难养,就算都已经请了人专门来养,可这花一年也只开一回,甚至一回也只有一两个花苞而已。
先不提这花的难得,他比较想知道的是为何这朵花会在他媳妇儿的手上?
他印象中这朵花他娘亲看着矜贵,平日心情好了就会让人从花房抱出来欣赏,平日闲杂人等别说是动手了,就是连见都不一定见得着的。
阮芝盈还没来得及说话,宛心玉已经怒气腾腾的看了过来。
“她居然把我的绿夭给折了,就这样给折了!”
宛心玉万万没想到,昨晚闹了那一场,阮芝盈居然一大早就过来,说是要伺候她梳头洗脸。
本来想晾着不理会,可后来想干脆让阮芝盈见识见识她和名媛贵女之间的差异,也就让她在边上站着。
可就在她即将把头给梳好的时候,她却突然笑着站了过来,说刚刚见到了一朵又香又漂亮的花儿,跟她很配,要帮她簪在头上。
她还想着就这乡下姑娘,哪能懂得什么叫做香,什么叫做好看的花,本想让她直接拿去扔了,谁知道一转头就瞧见她昨日一早还看过的绿夭就这么被她给掐在手里。
宛心玉犹如天霹雳,觉得若不是有自小学的规矩给束着,只怕当下气得连铜镜都能砸破了。
她是恨不得把人给直接赶出去,可就是不看在阮芝盈肚子里她孙儿的面子上,就是看在她亲儿子的牛性子,她也得把人给留在府里不可。
宛心玉实在是又怒又气,胸口都气得发疼了,她活到这把年纪,没有这么不顺心过,只是花都已经折了,她也不能如何,看见易穆德回来了,赶紧让他把人给领走,要不只怕她会给阮芝盈气出个好歹来。
可惜宛心玉不知道的是,这样热闹的日子,接下来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阮芝盈虽然第一日拍错了马屁,但是她既然下定了决心要讨长公主欢心,那就没有退却的想法。
第二日她越战越勇的继续前往宛心玉的院子,也不自作主张跑去摘花了,而是安安分分地站在一边,打算伺候自家婆母吃饭。
就算已经隔了一个晚上,宛心玉看着她时脸色还是又黑了一层,心里头的怒气就没个消散的时候,见她自己要站在边上,她也懒得理会,可是让她伺候是不可能的,谁知道她又会闹出什么么蛾子来。
可是她真的太低估阮芝盈的本事,以至于这顿饭才刚吃了几口,她马上就吃不下去了。
原因无他,宛心玉起得早,早膳也吃得早,而阮芝盈为了赶来伺候,早早的就过来了,自然也没来得及用早膳。
她本来就比旁人吃得多,有了孩子以后,那饭量更是一天天见长,不说别的,以前的饭量现在也只是让她有个七、八分饱而已。
宛心玉吃饭自然是尊崇食不言的规矩的,就是一边帮忙布菜的丫头也是安安静静的不发出任何声响。
在这么安静的情况下,那响彻耳边的腹鸣声自然就显得异常响亮了。
宛心玉不用想都知道那声音是从哪儿来的,她只觉得额头上青筋跳个不停,嘴里的饭也都没了滋味。
偏偏那个肚子饿得震天响的人好像没发觉那声音是她发出来的,就这么噙着微笑站在一旁。
宛心玉忍了又忍,最后咬着牙道:“来人,再添一份碗筷。”
阮芝盈浅浅的笑了笑,“婆母,不用了,您吃完饭我再用膳就行。”
“这婆母两个字还不是你能叫的,再说了,给你一副碗筷也不是因为我瞧得起你,不过就是看在你肚子里的孩子分上罢了。”
阮芝盈自然不会自作多情,接过了丫头送上来的碗筷,看似优雅的落了坐,紧接着,就让人看见了她宛如秋风扫落叶般的进食速度。
一大桌子的菜,她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吃得干干净净不说,还眼巴巴的望着宛心玉问:“婆母,这早膳会不会太少了些?以后让人多准备点吧,要不我怕您没吃饱。”
宛心玉已经无言了,这一桌子的东西,往常她若是用完后,东西还能让三、四个丫头跟着吃,结果她一个人全给吃干净了,她居然还嫌少?
她觉得自己真的无法明白自己儿子的审美,就凭这种粗鲁的性子,比猪还能吃的女子,到底有哪里好?
她花了一整日的时间也想不明白这个答案,可在见到易穆德晚上过来领她回去的时候,她却似乎有些明白了。
他的儿子她自己清楚,对着人就算是笑,那眼底也带着淡淡的疏离,有时候她会想,他的冷漠跟她还真有几分像,甚至更像是一个合格的皇家人。
可是当他朝着那村姑走来的时候,眼里的柔情却是无可掩饰的,就像是看着唯一的珍宝。
宛心玉看到了他的眼神后,就知道她即使帮他选一百门亲事,他也不会乖乖听从她的话,不禁叹了口气。她本来也不想走到这一步的,毕竟若真用了,那他们母子二人的感情会就此出现裂痕,可是她真的没有办法了……
这一夜,她彻夜未眠,直到旭阳升起时,她脸色冷然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唤了人替自己更衣,然后淡淡吩咐下去。
“来人!我要入宫面见皇上。”
既然一般的法子不能用,那么就也只能动用最后的手段了。
宁远长公主入宫的消息不是什么大事,可如果是为了要请皇帝赐婚,那可就是个大消息了。
天启帝也不知道这消息到底是怎么流出去的,他明明吩咐过周围的人不能外传……当时他表示要慎重考虑,让长姊先回去,他的确不想让外甥娶一个有力的妻子,但是长姊都已经亲自入宫向他提了要求,他若不答应倒显得他不能容人,因此最后还是决定答应长姊的要求。
只是……唉,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了此等大事,现在他就是想答应也得犹豫再三了。
宛心玉自然知道上回自己的要求天启帝没有答应的原因为何,所以隔了几天她再次进宫,想要恳请皇上同意她的请求,没想到却看见易穆德也在御书房里头。
“皇上,这是……”
天启帝摇摇头,看向易穆德,这个他既疼爱也警戒的亲外甥。
如果这个孩子是他的亲儿子,那么或许今日他也不会有那么多的苦恼了。
“长姊,今日就是你不来,我也打算请你入宫一趟的。”天启帝挥去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直接把缘由给说了。
就在宛心玉第一次入宫请旨赐婚后,西夏派了使者前来,一是商谈岁贡之事,二是请求联姻。
西夏这些年虽然消停了不少,但以前可是让天启帝最头疼的,西夏民族不擅农事,常常年景不好,结果就是在两国边关不断发起战事。
后来还是易穆德主动请命领兵攻打,直把人逼退了上百里,这才总算让西夏安守两国国境边界,不再无端闹事。
今年西夏同时提了岁贡和联姻之事,且联姻方面还提了一个条件,说因为西夏环境艰苦,所以想要测试大满朝的人是否有卓越的武力,尤其是女子,以免嫁到西夏之后身体太过孱弱,无法担起两国友好的责任。
要比武,在大满朝的男儿之中寻个勇武之人自然不是问题,可若是连女子都要寻出一人,却是千难万难。
天启帝心里明白西夏国同时提出这两件事情的原因,就在于这岁贡的多寡上,若是他们大满朝请不出足够勇武的女子,那么西夏使者正好可以以此作为减少岁贡的筹码。
他倒是想用大满朝女子大多文弱这点作为拒绝理由,可是西夏使者这次来比试的人之中偏偏就有个西夏公主,她当场秀了一场剑法,让他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只是应下后他又觉得不对,派了暗卫去悄悄打探,这才知道这回西夏人可是下了大功夫,不只那西夏公主功夫不俗,就是特意请来的勇士也是身怀巨力,且功夫卓越的能者。
重点是,若以那人的功夫来看,目前京里能够与之对抗的,也只有易穆德一人了。
这就是天启帝烦恼的地方,长姊要求他赐婚,可这婚事肯定不会让易穆德满意,但西夏这件事情说不得还得让他出马,若是让他不高兴了,只怕到时候他会闹出事情来。
原本只是家务事,但如今还扯上了国事,他干脆就把这对母子一起找来,想想该怎么解决吧。
“难道就只有这臭小子有能耐?”宛心玉很想说她不信,可偏偏说这话的人是皇上,她要是不信,岂不是打了皇上的脸?
易穆德这几日放着自个儿的小媳妇儿在府里闹着,一边也是在寻个机会,让两个人可以光明正大地得到承认,只是没料到他想的法子都还没用上,这西夏国就帮了他一把。
他看着天启帝,微微一笑,“皇上,这事情我接了,我的要求也是赐婚,若是我真的能够赢了那西夏使者,就请你下一道旨,让我和我媳妇儿的亲事能够过了明路,以免我娘总烦恼着我娶不到媳妇儿。”
闻言,宛心玉知道自己拦不了这件事情,可是很快的,她找到了可以作文章的地方,“皇上,那我也提个意见,那西夏使者不是说要一男一女吗?何不就让他自个儿寻的媳妇儿上场去,这夫妻本是一体,圣旨哪里是这么好求的,总是要双方都有付出,穆德你说是不是?”
她嘴角含笑,淡淡地看着儿子,本以为会看见他发怒的样子,结果他只是皱了下眉,却没说什么。
宛心玉有些奇怪,隐隐觉得似乎哪里不大对劲,可话已经说出口,她自然不好再更改。
天启帝也同样疑惑的看着没什么动静的易穆德,总觉得他平静的不太正常,他知道他的新妇有些身手,可她所杀的毕竟只是一般山匪,那西夏公主可是受过专门训练的,加上如今她身怀六甲,据说还是双生子,他就没有什么想说的?还是心里有其他什么打算?
易穆德自然知道他们的疑惑,他想了想,依目前看来,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机会了,反正媳妇儿的能力他比别人更清楚。
那西夏公主除非有他这等武力,才有可能制得了她,而西夏若连一个公主都能有他这力气和功夫,前几年就不会让他打退到一百多里外了。
他想了想,顶多卑鄙一点,到时候提早给那些西夏人下点药什么的,总之,不管怎么样,这场比试对他们都有好处,加上可以做手脚的地方有很多,不答应下来才是傻子。
“可以。”易穆德点点头。
宛心玉狐疑的问:“真的答应了?可别到时候上场的是别人,那么今日之约可就不算数了。”
易穆德信心满满的点了点头,“到时绝对是我媳妇儿亲自上场。”
他们夫妻出马,哪里能够有不成功的道理?顶多……到时候他出马把西夏所有人都给揍上一顿,然后带着媳妇儿跟孩子一起回了西南,等过几年风声过了之后再回来就成。他无赖的想。
这样的念头也不过就是一闪而逝,毕竟他完全没有自己或者是自己媳妇儿会输的可能。
这几日,京里头最热闹的问候语不是吃饱了没有?而是全都换成了:你听说了没,那宁远长公主的儿子媳妇儿要跟西夏来的使者比武……
几个有幸见过西夏公主的,更是绘声绘影的描述着,“唉唷!你们是没瞧见,那西夏国的公主虽说是个女的,可是长得人高马大,比我还魁梧呢。”说话的是一个几乎有六尺高的汉子。
此话一出,所有人看着他的身材,忍不住发出惊叹——
“天啊!那不就跟个男人差不多了?”
“可不是!我听我媳妇儿的娘家的外嫁的姑奶奶的妹子说了,她是在长公主府里伺候的,也见过长公主家的媳妇儿是什么模样,那身子挺瘦小的,听说还怀了孩子,结果人也没怎么胖,就那颗肚子大,有时候走起路来,边上的人都得提着心呢,就怕一个不好,那肚子自个儿掉了下来。”
后头那一句自然是玩笑话,可是前头形容长公主媳妇儿的身形,大伙儿还是相信的,至于明明没办过亲事,却突然多了一个媳妇儿这件事,京里的人倒是半点也不觉得奇怪。
富贵人家谁没有一点事,没办亲事?那就是外头的女人呗!至于小老百姓也不管,反正都是夫人奶奶,统一称呼就得了。
就在京里所有人的引颈期盼下,与西夏的比武就在京郊的围猎场里盛大的展开了。
这热闹不只是京中百姓爱看,就是朝廷的官员也都等着看呢,尤其是之前长公主府举办的那一场晚宴,被宴请的闺秀们一个个都被吓得不轻,但是在恐惧之后,她们又很想知道到底是怎样一个奇女子,能够把这样狂傲不羁的男人给化成绕指柔。
这样的结果就是,本来比试的地方并没有太多座位,可因为想来现场看的人数越来越多,负责的官员不得不连忙上报天启帝,最后干脆大手一挥,直接改到围猎场举办。
比武当日,几乎全京城的官员家眷都往围猎场移动,甚至许多人即使知道自己没法子进去里头,也想要挤在外头最近的地方,等着看是不是有第一手的消息可以回去炫耀。
而天启帝则是前晚就到了,带着许多内阁大臣,早早的讨论起赢了该如何说法,输了又该如何说法。
当天启帝到了比武的场地时,那齐声的高呼让他差点以为自己是新帝登基的时候了。
围猎场内人山人海,前头的都快要瞧不见后头的人了,整个场地除了天启帝的方向是空的,其他地方全塞得满满的,几乎没有空的位子出现。
天启帝虽然惊讶,但毕竟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对此也不过一笑置之,让人去请西夏使团还有易穆德等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