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凌音先一批入殿,出来之后眉开眼笑,手上的玉缨缀着青玉,是入选了。
丁缥碧看了碍眼,虽说她知道自己肯定入选,但想到沈凌音就像甩不开的牛皮糖一样又跟进宫来,还是觉得不悦。
皇帝及上官震宇立于偏殿,暗自观察殿选过程,太后十分挑剔,挑出来的秀女皇帝也都看了顺眼,一时之间,还真不知谁是太后想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
直到下一批秀女入殿,上官震宇看见了方才吸引他注意的女子,顿时来了精神。
狄雪鸳、楚淳嫣及丁缥碧同一批入殿,太华殿门两旁排列数名宫女,在秀女入内时以柳枝沾明矾水,洒在秀女身上。
这是皇上的忌讳,秀女来自四面八方,也不知会不会带着什么煞气、晦气,必须先行净身。
净身完,秀女们来到殿前,虽然低垂着头,却也偷偷朝前觑了一眼,只看见太后,并未看见皇上。
楚淳嫣貌美,惊为天人,皇帝在众多秀女中一眼就看见了她,眼睛顿时一亮。
上官震宇将皇兄的反应看在眼里,连续看了几十个秀女了皇兄都兴致缺缺,终于看到一个让皇兄中意的了。
皇帝既然一眼就看见了楚淳嫣,太后自然也是,她指向她,问道:“你,是哪家的秀女?”
楚淳嫣行了屈膝礼,站直身子后回道:“臣女楚淳嫣,家父是御史中丞楚沐航。”
“楚沐航,我听说过,他倒是一个忠心的。”
“谢太后夸奖,忠心乃是人臣的本分,不敢居功。”
太后见她温婉谦虚,又应对得宜,极为中意,“你平常可爱读书?都读些什么书?”
“回禀太后,臣女读过《论语》、《孟子》、《大学》、《中庸》以及《诗经》,只是资质鲁钝,虽然皆有涉猎,但读得不精。”
太后眉头微微一挑,说道:“虽说女子识字便可,但若多读点书,倒也不是坏事。”
此时,殿中开始弥漫着一股异味,不知从何而来,太后以眼神示意身旁的侍女让她去寻,接着便指着丁缥碧问道:“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太后娘娘,臣女丁缥碧。”
“丁缥碧?丁相国之女?”
“是。”
“果然出落得标致,听丁相国说你一直向往着宫中御花园,刚才路过可曾见到了?”
见太后记得自己,丁缥碧颇为得意,好似把其他秀女都比下去了,“回禀太后,臣女方才路过了御花园,就让臣女想到了一首诗。”
“喔?说来听听。”
“‘花中来去看舞蝶,树上长短听啼声’,臣女觉得这最能形容御花园的景色了。”
“此诗是出于长孙皇后,那你可读了《女则》?”太后听了欣喜,女孩子家首重女德,后宫妃嫔更该如此,长孙皇后所着的《女则》讲述女德,后世女子皆奉为圭臬。
“是的,臣女有幸拜读长孙皇后的诗作,也读过《女则》,因为臣女觉得女孩子家毋须太多学问,只须识字及熟读《女则》方可。”
狄雪鸳睨了丁缥碧一眼,她这是在故意嘲讽嫣姐姐吗?她可不许人家欺负嫣姐姐,马上回道:“回禀太后,臣女倒不觉得这两句是在形容景色。”
一旁的太监不曾见过这么胆大的秀女,低声告诫,“太后没有问话,不许插嘴。”
狄雪鸳扁了扁嘴,但也噤了声。
倒是偏殿里的上官震宇忍俊不住,惹得皇帝睨他一眼,“有什么好笑的?这女子太过粗鄙,殿前失仪,肯定赐花不留用。”
“臣弟倒觉得她天真不造作,若皇兄看不上,赐给臣弟如何?”
皇帝失笑,这个风流五弟,竟打起他这天子的女人的主意来了。“你啊!老毛病又犯了。”
“臣弟这是沉痾,治不好的。”
皇帝没多说什么,这女人还不是他的女人,他自然不在意,“你啊!别只顾看着看美人,帮朕留意太后的眼线。”
太后虽然对于狄雪鸳不懂宫中礼仪不甚满意,但见她不造作,倒也没生气,“那你说说,不是写景,是写什么呢?”
“不是臣女的意思,而是楚家小姐熟读各名家诗作,臣女曾听她说过,此诗另有含意。”
太后转向了楚淳嫣,想听听她的见解,“你说。”
见狄雪鸳为自己制造了机会,楚淳嫣心里十分感激,马上得体的回道:“臣女觉得,“花中来去看舞蝶,树上长短听啼声”是在比喻大唐贞观盛世的清平之治,正如下两句“林下何须远借问,出众风流旧有名”,也是呼应这两句,比喻贞观盛世君臣们的贤德流芳千载。”
“喔?你对长孙皇后的诗亦有研究?”
“是的!臣女崇敬长孙皇后,不管诗作或是《女则》皆谦恭修习,也因熟读《女则》,臣女明白了长孙皇后身为皇后,对于夫君治理的皇朝国力强盛自然是极力推崇。”
“听你这么说,倒是很有道理。”
“太后,臣女认为此诗也能贴切的用来形容我朝如今四海升平、囹圄常空,当人民生活富足了,女孩子家便有余裕做学问,所以越多识字的女子,就代表这个国家越是繁荣昌盛。”
太后听了满意,频频点头,方才还有些介意楚淳嫣读了太多书,现下全都忘了,“楚沐航之女楚淳嫣,赐青玉留用。”
楚淳嫣听了,并没有显出欣喜得意,只是仪态大方的屈膝行礼,“谢太后恩典。”
听见楚淳嫣中选了,狄雪鸳虽为她开心,但她知道那也代表此生她很难再有机会见到她了,她不禁悲从中来,此时,她觉得方才闻到的那阵恶臭似乎更浓了,她嗅闻着,似乎是从丁缥碧身上飘散出来的。
太后身边的侍女似乎也发现了,对太后做了暗示。
刚刚她们入殿时都被洒了明矾水,狄雪鸳想起了一物,萼栗花,一种味道极像槴子花的花,只是比起槴子花的清香,萼栗花的味道更浓,明矾水可以除臭,唯有遇上萼栗花,不但会消减了萼栗花的香味,还会转为恶臭。
狄雪鸳心里有了想法,这丁缥碧怕是被陷害了,而且害她之人,也像她一样熟知香料运用,她当下十分扼腕,亏她还擅长调香,她怎么就没想到用这一招?
此时,觑着丁缥碧的狄雪鸳看见丁缥碧恶狠狠的瞪了楚淳嫣一眼,似是因为方才对那首诗的解释让太后听了大悦而怒,狄雪鸳皱起眉头,马上想着该怎么教训她。
殿选看重端庄,虽然皆有嗅闻到恶臭,但众人为免殿前失仪皆隐忍着,狄雪鸳看着当下的情况,想到了这是一个好机会。
殿前失仪,终生不得选秀啊!
于是与丁缥碧相邻站着的狄雪鸳立即捏着鼻子喊道:“丁姐姐身上怎么有股咸鱼味啊?”
对于狄雪鸳的失常,楚淳嫣当真不明所以,平日里她是天真不拘了些,但总也会看场合,今日好似是刻意的一般,可是在大殿上楚淳嫣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在心里为狄雪鸳感到焦急。
丁缥碧隐忍着,不发一语,倒是太后皱了皱眉头,丁缥碧身上的味道的确难闻,难怪刚才她一入殿就传来异香,看来是为了遮掩体臭而施的香料,只是经过了明矾水净身,恶臭便重新发了出来。
“丁氏女丁缥碧,赐花,永不许再选秀。”
本以为凭着家世,皇上、太后肯定会喜欢她,殊不知狄雪鸳一句话,害得她永不得再选秀,丁缥碧双膝一软,跪了下来,“太后开恩,臣女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恶臭,这不是臣女身上的啊!”
太后有些不耐,朝几名太监使了眼色,直接把人给拖了下去。
她一离开,果然太华殿中的恶臭就渐渐淡了去。
要一层层的挑选才能入宫殿选,丁缥碧这一身味道还能入选,肯定暗中打点不少,太后身居后宫不管政事,但对贪污贿赂深恶痛绝,丁相国是个好臣子,看来是爱女心切一时做了傻事,就暂且先不追究。
“你呢?你是哪家的秀女?”
“我父亲不是什么大官,太后不会识得,他是尚城知县狄鸿祯。”
“在太后面前要自称臣女,而且回答之前要先说回禀太后。”一旁的管事太监都要厥过去了,明明进大殿前都教导了礼仪,怎么这个秀女都记不住啊?
楚淳嫣也急了,再也忍不住的偷偷伸手拉了拉狄雪鸳的衣袖要她守规矩,虽然动作不大,还是让太后瞧见了。
“你们两个相熟?”
乍听太后这么问,楚淳嫣才发现自己殿前失仪,连忙屈膝认错,也拉着狄雪鸳一起,“回禀太后,臣女与雪鸳妹妹自幼一起长大,情同姐妹,方才臣女一时心急,关心则乱,并非罔顾宫中礼仪。”
“雪鸳?你的名字?”太后转向狄雪鸳,问道。
狄雪鸳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回道:“回禀太后,臣女名叫狄雪鸳。”
太后看着两人,想起当年也有一个情同姐妹的闺中密友同她一起入宫,面临后宫争宠时,也是她们互相扶持走过来的,只可惜,她逝去得早……
“狄雪鸳,赐青玉留用。”
楚淳嫣本还以为她殿前失仪会让太后除去她中选的资格,没想到太后反而让她与狄雪鸳一同入选,楚淳嫣马上高兴谢恩。
但狄雪鸳却一脸痛苦绝望,她不明白她的计谋怎么会失败了呢?
但失望的可不只狄雪鸳,听见她被留用,就代表她再不能成为自己的女人,上官震宇在阿德面前嘴硬,如今得知自己真与她无缘,倒有些怅然若失。
太后竟选了如此粗鄙的女子,皇帝怒不可遏,在此批秀女退出太华殿后,顾不得自己不让太后知道他们在一旁观看的事,在下一批秀女未进殿前,他走出偏殿。
“太后,挑了这些秀女也足够了,余下的全退了吧!”
太后早就猜到皇帝肯定在暗处观察,毕竟是他未来的妃嫔,他怎可能不关心?“皇帝,这才看了一半。”
“太后,后宫选秀三年一选,母后已经选了六个,若不满意,三年后再选便是。”
见皇帝说完带着上官震宇及太监就走,太后无奈一叹,看来刚刚她选了狄雪鸳让他不开心了。
没错,狄雪鸳不是皇帝会喜欢的女子,其实太后也更属意楚淳嫣,但楚淳嫣太过柔弱,方才狄雪鸳如此护着她,如若她们一起入宫,狄雪鸳可保楚淳嫣不被欺负。
至于狄雪鸳得不到皇帝的恩宠……她身为太后,多宠着她一些补偿她总行吧。
上官震宇向皇兄告辞后,回王府的一路上都没了笑容。
马车里,随侍在一旁的阿德觑着自家主子,感觉到气氛沉重,暗自埋怨着今天车夫怎么驾车驾得这么慢,回王府的路程变得好长。
方才五爷见了那名秀女后明明心情挺好的,而且依照那秀女的样子,皇上、太后肯定不满意,难道是五爷向皇上求娶,皇上拒绝了?
也是,那样的女子皇上怎么可能赐给五爷,总得要挑个端庄秀丽些的。
“五爷……那个秀女配不上五爷,皇上不赐给您也罢了。”
上官震宇睨了阿德一眼,冷淡地道:“我说了我在想她吗?更何况,如今你已不能对她如此无礼,她已赐青玉留用了。”
什么?那样的秀女也能入选,今日的皇上、太后是怎么了?而且五爷虽然嘴硬,但肯定是因为那个秀女入选了而不开心,阿德很难不佩服她,她何德何能啊!
入选的秀女有至少七日的准备时间,等礼监送来入选的文书,再依日期入宫,每名秀女可带陪侍丫鬟一名,入宫之后,若非恩宠弥天得以破例,大概要等诞下龙种才有可能接家人入宫小聚了。
所以这七日,也是拜别父母,尽最后孝道的时间。
在回程的路上,马车中楚淳嫣看着狄雪鸳郁郁寡欢,狄伯母生下狄雪鸳后不久就过世了,自小狄雪鸳就与父兄相依为命,莫非是因为要离开亲人入宫,心闷了?
“才刚入选就想家了?”能入选楚淳嫣很是欣喜,但能不能得皇上宠爱还不可知,可是已经能预想到未来不能承欢父母膝下,甚至要见上一面都困难,她也是难过的。
“嫣姐姐,其实我不想入宫,我巴不得被赐花不留用。”
“所以你殿前失仪是故意的?”楚淳嫣总算明白狄雪鸳今日的异状,可之前为什么从没听她提过?楚淳嫣转念一想,莫不是她表现得太过欣喜,反而让狄雪鸳说不出口了?
“殿前失仪,依例永不可再选秀,我以为我只要这么做,就可以避开的。”
“我的确也感到意外,今日本来很可能我俩都不能入选的,最后太后竟然将你我都留用了。”
狄雪鸳看着楚淳嫣,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这道理楚淳嫣未必不明白,由她来说不但忌讳,也不合理,但她真心担心楚淳嫣,最后那份担心还是战胜了一切。
“嫣姐姐,皇上不是个好服侍的主,你要当心。”
“你又不曾见过皇上,怎么知道呢?”
狄雪鸳摇了摇头,即便这是私底下只有她俩的场合,她亦不敢随意评论皇上,只好说道:“还有,嫣姐姐太过温柔善良,身在后宫你要小心。”
“这是自然。”
“不!嫣姐姐你还没真正见识到,你可发现今日有人被赐绢花赐得莫名吗?”
“不留用的就是太后不喜欢的,殿选不就是如此?”楚淳嫣不明白,或赐绢花或赐青玉,全由太后作主,每一个秀女的外貌及内在都相差不多,就只看是否有幸让太后看顺眼了,哪有什么莫名的?
“所以这事如果发生在嫣姐姐身上,不留用的就是嫣姐姐了,你可知道那丁家小姐身上会发出恶臭,是中了人家的陷阱了。”
这倒是,甄选秀女十足严格,身上有难闻的气味是不可能到达殿选这一关的,但楚淳嫣只当丁缥碧是用香料掩盖,或许也疏通了不少银子,却没想到她竟可能中了人家的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