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御医刘成回禀楚淳嫣抑郁成疾,加之终日以泪洗面得了眼疾,再想起那封字迹略微潦草的罪己信,皇帝再也顾忌不了煞气一事,急急忙忙就往浴馨轩而去。
传报的宫人说皇上正赶来,玲珑立刻把一宫的宫人都先遣到殿外守着,自己则侍立在寝殿门口。
狄雪鸳一听到这个消息,却反常的立刻领着巧心离开。
巧心不解,以美人与皇上的感情,应该是不需要回避才是啊!
只是她们两人才刚走回东配殿,就有太监传报皇上驾到,巧心好奇地一回头,差点没掉了魂。
什么?!这位才是皇上?!那么那个总是偷偷来见美人的男子是谁?!皇帝进了浴馨轩不觉得身体有异,就算来到楚淳嫣身边也不再觉得头晕不适,他心想煞气已然化去,便相思情长地坐至床沿,把扑到他怀中哭泣的楚淳嫣给抱了满怀。
在东配殿的狄雪鸳没多久就接到了皇令,禁足之令已除,她顿时松了口气,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可是巧心都快愁白了头发,她忧心忡忡的问道:“美人,刚刚皇上经过时,您看到了吗?”
“当然,那么多人簇拥着,谁看不到?”狄雪鸳说这句话时收起了笑容。
不是巧心的错觉,她真的觉得美人说这句话时语气好似带着鄙视,就如同她进宫前每每提到皇上时,口气总是不好。
“可是……他不是咱们知道的那位皇上啊!”
狄雪鸳装傻回到寝殿,坐至午憩椅上,几上放着刚裁好的苍色锦缎。
前些日子上官震宇无意间提到想要一枚她亲手做的荷包,她的绣功不好,要为荷包绣花是办不到了,但缝制荷包勉强还能入眼,所以她打算为他缝一枚荷包,还要系上她亲手编制的同心璎珞。
“我没见过皇上,怎么,你见过吗?”
“美人,如果他是皇上,那他说不能泄露你们见过的事就是皇命,可我们知道他不是了啊!”
狄雪鸳没理会巧心,迳自缝着荷包。
巧心瞅着美人手上那苍色锦缎,又忍不住叨念道:“那时美人挑了苍色锦缎,奴婢还想为什么美人不挑皇上才能用的明黄色,而是挑了王爷才能使用的苍色,如今想想,那人不知身分,连王爷用的苍色都不配了。”
“颜色何辜?怎么人分了阶级,颜色也得分吗?”
“美人,我们应该禀告皇上有人假扮皇上,这是死罪啊!”
“你也知道是死罪,那你想过我与那人几次私会,那人又是以皇上的身分与我相见,皇上会不会定我私通的死罪?”
闻言,巧心这才发现这个问题,一想,立即捏了把冷汗。
原先见那人来私会美人,表现得十分疼惜的样子,她还想着皇上不喜爱美人这事只是传闻,如今知道那人不是皇上,那么皇上不喜爱美人这事想必是真的了,到时若真让皇上知道有人假扮他来接近美人,不正好把美人逐出宫去?
皇上碍于太后喜爱美人,才勉强留了她在后宫,若有了失德的罪名,逐出宫还算是幸运,若一个不好,掉脑袋也是有可能的!
“那怎么办?就这么装作不知道吗?”
“总之,你的嘴巴给我闭紧一点,就算下回再见到他来,也不准透露你已经知道他不是皇上,要不然我死了,皇上肯定让你陪葬。”
巧心是真的受了惊吓,在后宫的事本就可大可小,一切端看皇上当下的心情,为了自己的小脑袋瓜,她只得忙不迭的点头应是。
“皇上不会特别来咱们殿里,你不准与皇上打照面,他日若有人提起,你便可说你从未见过真正的皇上,明白了吗?”
“明白。”
“退吧,我今晚想吃松子烤鸡,你去准备。”
“是。”巧心应了命,离开去膳房准备。
狄雪鸳轻抚着手中的荷包,她哪里不知道苍色代表了什么身分,其实这一切她都看得清楚,是他人以为骗过她罢了。
她十岁那年生辰,是她第一次见到上官震宇。
去郊外奔马回程的路上,正巧遇上到尚城郊外宝岩寺祭祀的皇驾,当时的皇帝是先帝,他登基一共四十载,每年都会前往宝仪寺祭祀,从未间断。
皇驾入了尚城,本该由身为尚城知县的狄鸿祯迎接,但由于知府好大喜功,嫌狄鸿祯寒酸,狄鸿祯倒也乐得把迎接皇驾的事交给上司去办。
皇上只是车驾经过尚城,在城门口迎接的人是谁,或许皇上根本也不知道,她跟着父兄同其他百姓一般跪伏在地。
先帝那时的身子已然不佳,一路上都是坐在车驾中,唯有带着的两名皇子是策马随行在侧。
狄雪鸳哪里见过皇驾,再加上那个策马随行的人,深深地吸引了她的视线,让她忘了她不该无礼直视。
一地都是跪伏着的百姓,突然有个抬头的很容易引来注意,上官震宇一眼就看见了百姓之中有个娇俏的小女娃直直地盯着他看,他见她一脸好奇,倒也不以为忤,反而对她眨了眨眼,看见她立刻羞红了脸,大吸一口气好像准备发出声音,马上以食指封唇,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还挥了挥手要她伏下身子。
狄雪鸳是乖乖照做了,但一双眼还是舍不得移开,低声地说:“爹爹,那个人生得好俊啊!”
狄鸿祯这一望向女儿,才发现她竟然偷偷看着皇驾,一抬手就把她的头给压了下来。“你才几岁,也懂什么叫俊?”
“雪鸳没胡说,不信爹爹看,那个骑着白马的。”
狄鸿祯偷偷望了一眼,连忙低下头,皇驾之中只有一人骑着白马。“那是咱们一辈子也高攀不上的人,他是五皇子。”
“爹爹的官又不大,怎知他是五皇子?”
狄雪鸳这么说,吸引了身旁一些百姓的注意力,他们一回头,发现县老爷就跪在身后,连忙想转身行礼,却被狄鸿祯制止了,在他的示意下,又一一的跪了回去,不过难免多了点心思去听他们父女的对话。
“你看你,引来注意了,要是害得这些父老兄弟起了骚动被处罚,看我怎么罚你!”
“人家又没说错,爹爹又不是朝官,也没进过皇城,哪里见过五皇子。”低声嘟囔着,反正,她就是不希望那人是五皇子,好像如果他不是五皇子,自己就还能有机会再见他一般。
此时,跪在他们周遭的百姓都忍不住掩嘴轻笑了起来。
这位县老爷人亲民,女儿也天真可爱啊!
狄鸿祯轻轻捏了下女儿的脸颊,轻斥道:“你啊!是在笑爹的官职小吗?那身衣裳如此名贵,自然不是一般侍卫能穿的,这回皇上去宝岩寺,只带了四皇子及五皇子,两位皇子虽然年纪相仿,一位十八一位十七,但听说四皇子长得像先皇,高大英挺,五皇子长得像皇上,斯文俊俏,所以那位骑着白马的肯定是五皇子。”
此时,狄雪鹗回头轻喊了父亲和妹妹一声,“爹,前头好像出事了。”
周遭也有不少人注意到那头的骚动。
狄鸿祯及狄雪鸳不敢抬头,但还是偷偷抬高了身子偷看,就见四皇子让侍卫揪出了一个百姓,斥他无礼。
“四哥,今天是好日子,引起骚动不好。”上官震宇劝道,可是一看到那人,他便明白四哥怒从何生。
“皇驾经过时他堂而皇之抬头观看,皇驾出巡,哪里是他这寻常百姓可冒犯天颜的。”
“皇子饶命!皇子饶命啊!”那名百姓不断磕头求饶,哪里知道只是偷偷看一眼就惹来了杀身之祸。
狄雪鸳不禁打了个寒颤,如果刚才看到她抬头的是四皇子而不是五皇子,那她岂不是也小命不保?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脖颈。
“这事说大也不大,四哥,百姓无知,就别跟他们一番计较。”
“他一是冒犯天颜,二是穿了冲撞我的服色,隐身在百姓之中我没看见便罢,还如此醒目地抬起头来让我撞个正着,给我带来了煞气我怎可饶他?”
上官震宇还想再劝,但车驾外的骚动已经引起了皇帝的注意,车驾里的他低沉的嗓音带着不耐,“发生什么事了?震宇,什么事这么吵?”
“父皇,有个百姓抬头直视车驾,冒犯天颜,又穿了冲撞四哥的服色……”
上官震宇的话未说完,就被皇帝给打断,“既是冲撞了你四哥,你便不好多言,震雷,交给你处置吧。”说完,皇帝让车驾继续前行。
上官震雷也没因为父皇的偏心而显出得意,事实上他如今满心记着的就是眼前这个冲撞了他的百姓。“就地正法。”他只留下这句话,就跟着皇驾离开了。
上官震宇留了下来,紧扣着缰绳的指关节都显得泛白。
自从母亲发生了“那件事”后,父皇的恩宠已不再,而母亲去世后,他的地位也再不如过去,如今父皇最看重的只有四哥及八弟,他……已然失宠了。
看着那个百姓的家人哭喊告饶,上官震宇不忍,他下了马,却无法拯救那名百姓,此时一个男子带着一个年轻男子及方才抬头直视他的那个女娃走上前来。
“参见五皇子,微臣乃尚城知县狄鸿祯,微臣斗胆,请五皇子饶这百姓一命,他不过一寻常百姓,哪里知道四皇子禁忌什么服色。”
上官震宇可以看见方才那个小女娃也睁着水滢滢的大眼眸看着他、请求他,但他无奈,救不了那名百姓。
“五皇子,这是皇命,我们得就地正法。”侍卫见求情的人多了,便想快些完成任务,宫中谁不知四皇子势力,没人敢得罪。
“他的家人都在这里,这太残忍,带到一旁去吧。”
“这……四皇子说了,就地正法……”
他堂堂一个五皇子,竟连一个侍卫都可以不听他的命令吗?身负着那些百姓的请求,上官震宇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歉疚,最后,他对着狄鸿祯躬身致歉,“对不住,是我无能,救不了他。”
狄鸿祯见堂堂皇子之尊竟向他躬身,连忙扶起了他,“五皇子别这么说,微臣明白。”
但那百姓的家人一听,哭伏在地,那哀号声又岂止是五皇子一个躬身、一句对不住可以弭平的。
狄雪鸳看着、听着,也跟着流下了眼泪。
“五皇子,卑职不得不动手了。”
见侍卫又请命,上官震宇只得无奈点头,低头看见了狄雪鸳流着眼泪,却还吓得瞪大了眼看着侍卫拉走那名百姓,他伸出手,捂住她的双眼,“小姑娘,别看,会作恶梦的,乖,捂着耳朵。”
狄雪鸳看不见眼前的一切,也听话的捂住了耳朵,但那声音还是不绝地传进她的耳里,让她不顾一切的扑进了上官震宇的怀里。
上官震宇知道她害怕,张开双手抱住了她的头,希望能隔绝多少声音是多少。
就在亲人的哭喊声中,在狄鸿祯及上官震宇的叹息里,那名百姓被就地正法了。
直到那名百姓的尸首被拖离,上官震宇才放开了狄雪鸳,她哭得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弄脏了他的衣裳,狄鸿祯连忙告饶,上官震宇摇了摇头,淡淡说了句不要紧。
狄雪鸳想到自己差一点也落得一样的下场,抽抽噎噎地道:“我刚刚、我刚刚……”
上官震宇弯下身子,做了噤声的手势,这才悄声的对她说:“皇驾每年已次,明年再遇到,别再抬头了,知道吗?”
“臣女知道了……”狄雪鸳的眼泪还挂在眼角,却已忘了哭泣,他可是五皇子啊,为什么对她一个平民百姓这么温柔?不像刚刚那个四皇子,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模样。
上官震宇揉了揉她的发顶,对狄鸿祯说道:“那百姓的后事劳狄知县好好操办,他的丧葬费我会命人送来,同时会送来一笔安家费,希望能弥补我对他们的歉疚。”
“微臣明白了。”
除了温柔……还很爱民啊!狄雪鸳双眸发亮地看着上官震宇,当皇帝的不就是要勤政爱民吗?可是皇上为什么让儿子三、两句话就随便治一个百姓死罪?如果这位五皇子才是皇帝,那么那个百姓就不用死了。
而且明明赐死那个百姓的人不是五皇子,但五皇子却把这事当成自己的过错一样,又是道歉、又是安置那百姓的家人,让她也替那百姓由衷地感谢上官震宇,所以她没有多想,乖巧的屈膝行礼,“谢五皇子。”
“你谢我什么?”
“臣女的父亲是地方父母官,爱民如子,五皇子对百姓好,臣女代替父亲谢五皇子。”
“你啊……还挺乖巧的。”
听到了知县也在,尚城县衙里的衙役也迎了过来,狄鸿祯交代了他们好好安置刚刚那些人及那百姓的尸身,见衙役衔命而去后,才又对上官震宇恭敬一揖,“五皇子是否移驾县衙稍坐?”
“不了,皇驾走远了,我得快跟上,狄知县,务必依我交代的去做。”
“微臣遵命。”
上官震宇刚要转身,就看见那小女娃还看着他舍不得移开视线,看多了看他看得发傻的女子,这么小的女娃儿这样看着他倒是头一回,他忍不住调侃道:“你的眼珠子快掉出来了。”
“爹爹说我没机会再看见五皇子了,所以我要多看几眼。”
狄鸿顾老脸一红,他怎么就养出了一个这么不知羞的女儿?“五皇子请恕罪,小女被微臣惯坏了。”
“不,这样的个性好,我挺喜欢的,小姑娘答应我,一辈子都不要变。”
“五皇子的命令,臣女自然遵从,只是爹爹大概不知道要被臣女愁白了多少头发了。”
上官震宇这才露出了笑容,刚刚无能为力的愧疚因她的逗趣,心情舒缓了不少,“可惜了,如果你是宫里的人,我至少有了个开心果。”
“五皇子可缺皇子妃?臣女可以的。”
“雪鸳啊!”狄鸿祯以为自己在官场上已经够特立独行了,没想到女儿更是青出于蓝,“你也矜持一点。”
上官震宇或许是一时兴起,或许是觉得狄雪鸳能让他开心,总之,他随手从怀中取出一枚羊脂白玉玉玦交给了她。“这些日子以来,你是第一个逗我发笑的人,这玉玦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