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曦玉拿起杂志翻了翻,心想不会吧──丢了书,踌躇的去到浴室门前。
门是虚掩的。“喂,你换好了吗?”
其实她不问还没事,一问里面一阵乒乓锵铛,然后才传出他不是很确定的声音,“应该……是好了。”
“好了就出来让我看看。”
又是好几分钟过去。
人是出来了,表情却是全然的不自在。
大哥的休闲服装穿在他身上,松垮垮地,但是看得出来他介意的不是服装的大小,是对自己露出来的两截胳臂觉得无比困窘。
他这么穿,嗯,其实不难看,只是……勾曦玉摩挲着下巴,前看后看,手指打了个响,原来是他那头及腰的长发作怪,难怪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姐姐赠衣之情我无以为报……”他还要客气一番,哪知道勾曦玉随手伸出一掌否决。
“客气话就到此为止,那是我大哥比较少穿的衣服,放着也是放着,你不介意就穿去。”
“那我走了。”
可是,瞪着握把很久,却不知道横在眼前的门应该怎么开。
勾曦玉很好心的把门打开。
他僵着声音抱拳。“多谢。”
“不客气。”连抱拳都做得有模有样,啧,会不会太走火入魔了?
既然是好人就做到底,勾曦玉很顺便的替他按了电梯的按钮,也指定了楼层,克尽地主之谊的……送神。
按着她的指示百里鸣彧呆呆的走进去,眼睁睁看着门关上。
当电梯门拢上的那一刹那,惊天动地的惨叫也一路从九楼直落到地面。
勾曦玉结结实实的被他的哀叫给吓得魂飞魄散,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
然后她又看到电梯数字灯从一楼起跳回来,几乎每一层楼都停上一停,她几乎等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当,电梯门打开。
空无一人?
不。
他又晕了,倒在电梯里面。
从四方盒的房子换到一间全白的房子,姐姐叫这里医院,是治病的地方。
他死了吗?
身上盖着白布。
她也说了,这是医院规定统一的颜色。
可这颜色怎么看怎么不吉祥。
说是给人治病的地方却跟药庐的感觉完全不同。
看不到药草,也没有浓浓的中药味,而是一种刺鼻,他说不上来的气味。
他的胳臂上有针,是不能动弹的主凶。
长长的针头戳着皮肤,姐姐临走前严肃的叮咛透明管子里输送的是营养剂还有生理食盐水,要他杜绝拔掉逃跑的念头。
她太神能了,居然一眼看透他的想法。
针头依旧在他胳臂上,可是躺着实在无趣,掩不住好奇的心,拖着点滴瓶的支架从窗户探头看了个究竟,这一看差点魂不附体骇出满身冷汗来。
楼的下方有小如蚂蚁的方块满街爬来爬去,这楼,竟然可以起得这么高……而且不只他所在的这一幢,放眼所及,都是参差不齐的大楼。
他混淆得厉害。
出去买便当的勾曦玉进门就看见百里鸣彧整个人弓成虾球蜷着,一看见她回来就像看到救星眼发亮,唇扭了扭,拧出个极丑的笑。
“嗨!”她心地本来就软,他那强自振作又故作轻松的样子实在叫人没办法发脾气。
为了忙他,一整天毁得一干二净。
“我要离开这里。”百里鸣彧这辈子要说看见谁像看见勾曦玉这么高兴,还真的没有。
“可以,等一下看医生怎么说,要是可以我们马上走人。”把买来的大包小包往柜子上摆,本来只是想去买个便当却一买买一堆。
都怪她想太多,反正多买少错,不清楚他的口味只好每一种都买了。
“我没病,只是身子虚。”他不喜欢这地方。
“没病不会动不动就晕倒,你毛病可大了。”跑来跑去的她脸颊泛红,瞪眼横眉却是秋水连波,美不胜收。
百里鸣彧真的很不想表现出自己从来没见过美女的矬样子来,偏偏天不从人愿,每见她一回就傻一回。
第一次当她是男生觉得她好看,误会澄清后为什么还是觉得她清秀得像个玉人似?
“医生给你验了血,你有肺结核知道吗?”
难怪这么瘦,也难怪动不动就晕,他们家人是怎么照顾他的!
“肺结核?那是什么?”听她说得头头是道,这名词却陌生得紧。
也是啦,他自从醒过来以后没听过的名词已经多得满到咽喉,以后更多的打击也难不倒他了。
勾曦玉指着他的肺部,轻描淡写,“就是这里,这里出了问题,你常常咳嗽对不对?医生说起码要追踪治疗三、四个月。”
幸好他身上的肺结核杆菌还没有变态的抗药性,只要加紧治疗,也没有传染的风险。
百里鸣彧有一下子才消化她的话,他结巴了,五指一点一点收拢,握成拳。
“你是说……只要几个月的治疗,我的病……能痊愈?”
爹娘花大把银子请来的庸医们竟然说他罹患的是无药可救的绝症,让他回去的话,看他怎么找他们算账!
她拿起苹果来削。“这又不是什么绝症,何况你年轻,免疫力强,安心治疗,很快就可以恢复一条龙了。”
她又不是人家真的姐姐,干么还要费心费力的安慰人?
“我以为这一生要躺在床上,哪里都不能去、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只能等着发臭然后坏掉了。”
“我看你只是缺乏运动。”
“应该吧,我家人连重一点的东西都舍不得我拿。”
她在听亘古神话吗?
要是跟他说她老爸为了把她训练成武术高手,从五个月大就把她当沙包摔来摔去,而且她还是家里唯一的女儿,不知道他这堂堂男子汉做何感想?
“我问你,出院后你有没有地方去?你家在哪?或者我可以打电话通知你家人?”
这不问可不行,他像个谜团,也不知道打哪来的,医生检查过他的脑袋又没受伤,正常得很。
百里鸣彧不会呆得再去问电话是什么玩意了,他只是冷淡的摇头,“在这个地方我没有任何亲人,就一个人。”
“原来是孤儿。”
“个人的滋味……肯定不会好受,她生长在小康快乐的家庭里,对孤儿最没有免疫力。
“算是吧。”
他不能疯,他不能疯,他有百里家人具有的坚强意志,他必须克服这一切。
“那走一步算一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喽。”
天大的事有高个的人顶着,先吃苹果再说。
接过勾曦玉递来的苹果,百里鸣彧感激的大口咬下。
“好吃吗?”她扬眉。
她已经很努力不要削得坑坑巴巴,还好他不挑剔。
“脆脆的,我从来没吃过这种水果。”他诚实招认。
勾曦玉没说啥,只是心里又替他怜悯了一回。
“那榴梿?”
摇头。
“又大又亮的黑珍珠莲雾?”
继续摇。
她真的只是随口问,没料到百里鸣彧只是一个劲的摇头,摇到她心房崩落,他不会是受虐儿吧,还是单纯家境不好?
不不不,她想太多了,刚刚说了他是孤儿,哪来的受虐。
就知道不能乱同情别人,总是会一发不可收拾。
“只要你喜欢,我统统买给你吃,管他榴梿、红毛丹、黑珍珠给你吃个够!台湾是水果王国,你想吃什么都有。”
欸欸欸,慢着啊你勾曦玉,你乱开哪门子的支票,这家伙可是陌生人,等一下要挥手Say Good Bye 的,一箩筐的水果寄哪去,黑猫跟大鸟的神通再广大,也没辙吧。
唉,谁叫她鸡婆,才说不要同情心泛滥的,马上破功。
“谢谢姐姐。”喀滋喀滋的咬着苹果,百里鸣彧狼吞虎咽,不时抬头看她,像是怕勾曦玉随时会不见。
“你慢慢吃,这里还有便当、潜艇堡,还有限量的奶油红豆面包……你不会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吧?”嗳,大概就是坏在这姐姐两个字上头,当人家阿姐总是要用心照料弟弟的对不对?
“不太记得了。”
先是发现自己不晓得身在何方,连着晕倒两次,一切又那么超出常理,肚皮哪有空暇顾。
一个吃得认真,一个看得认真,一时竟静默无语。
答应了医生会准时到医院复检,在医生的许可下两人在傍晚时分终于走出白惨惨的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