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素斋,香儿陪凉雨在香客禅房午睡,贺莲依睡不着四处走走,逛呀逛到寺后小院,午后寺内游人不多,少有人到小院走动,她乐得独享这份宁静。
初春了,小院里树种得多,花却罕见,她站在一棵枝叶繁盛的大树下仰头凝望。
叶片抑风轻榣,筛落点点合光,一刹那,她以为时间回到三个多月前,和那人在佛寺巧遇的时候。她对他一见终情,悄悄动一心。
原本不能说出口的遗憾,在成亲那天转变成复杂的情绪,重重压在她心头,难以挣脱。
如今一路走来,和他相处越久,对他的怀疑就越少。
她曾经很小人的指责他利用身分求得皇上赐婚,但这些日子的相处,他的坦荡大度让她疑虑渐消,不再认为他是那么好诈的人。
她撒泼,她任性,不尽为人妻的义务,在他面前恣情纵放的行为多差劲,世间能有几个男人能像他这样无私包容孩子气的妻子?偏偏这样的男人让她遇上了……
“天气凉,别受寒了。”
伴随熟悉的声音,一件温暖的披风覆上她的肩。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她低头看辛岩用粗厚的大手帮她系上披风的带子,她都忘了冬天刚过,还有点寒意。
稍早前吃完佛寺提供的素斋,男女香客各自到不同的禅房小憩,她没告诉他要四处走动。
辛岩打好了结,微笑和她对看。“我睡不着,出了禅房就看见你往这边走,怕你着凉,吩咐丫鬟拿你的披风给我,过来帮你披上。”她没说谢,脸上却漾着浅笑,多加了件披风果然暖和多了。
“你在这单?想什么?”他看她在树下若有所思地站了许久。
“我在想一个人,一个男人。”她故弄玄虚,斜看着他。
他的心漏跳一拍。她还是忘不了那个人吗?
“辛岩,你在康平的佛寺见到我的时候,对我有什么感觉?”
“很漂亮的姑娘,像极我的故人,但怕唐突了你,所以不敢问你姓氏。”
“当时你的心跳有没有加快一点点?”她的问题让他感到疑惑,但仍坦承道:“是加快了一点点。”
“那就是有些喜欢我喽?”
“当然喜欢。”他渐渐了解她的用意,迷惑被欣喜取代,他有些小心翼翼的回答。
“当你发现和你成亲的人,是在佛寺遇见的女子,心里是不是很高兴?”
“不只那时候,直到现在我还是很高兴。”
“即使我是个不温顺的凶婆娘也没关系?”
“你不是凶婆娘,”他暖融融的目光锁着地。“是好姑娘。”
“没想到你也会说好听话讨人欢心。”
“不是好听话,是实话。”
“你呀……”她的眼眶湿湿热热的,二话不说向前一步靠近他,双手包握住他的右手拿。“莲依……”她亲近的举动令他怀疑自己在作梦。
“牵你的手不行吗?”她抬头笑问。
“这手牵了,可是一辈子不放?”没有什么能让他惧怕,唯有她……他怕她有朝一日会后悔。
“当然不放。”她嫣然一笑,更加握紧他的手。
“你不放,我也不放。”他回握她细致的柔荑,内心充满感动。
“现在你知道我心里想的男人是谁了?”灵动的眼眸带抹淘气,笑着看他。
“还能有谁?当然是你的夫婿。”贪恋她娇俏的笑容,他伸手拂开被风吹得落在她颊畔的发丝。
她没说话,唇角却始终是上扬的,她闭上眼睛,侧脸轻轻躺在他的手臂上,享受此刻幸福温暖的气氛不过,她虽然喜欢倚在他结实臂膀上的感觉,但不能只有她一头热,他也应该做点什么吧?
等呀等的,都等不到他配合,她索性自己。
“你是不是也该做些什么?”她依然闭着眼,提示她的呆头鹅夫婿。
“做什么?”他语带困惑,片刻后才恍然大悟,缓缓抬起左手,不太确定地轻揽住她的背。
“没诚意。”她撤唇轻嗔。堂堂一个大将军,怕什么?
原来她在埋怨他太有礼?他讶异地望着眼前人儿,不敢置信。
她一再的亲近,让他的心暖了,激动的情绪充盈心间。
在他还来不及反应前,她松开了手,掌心的空虚令他怅然若失,下一刻她却双手环抱住他腰身,伏在他怀中。
“莲依……”他又惊又喜。
“我抱自己的夫婿不行吗?又不是在做亏心事,况且这里也没其他人。”她侧耳贴住他心口,伦听他跳得略快的心跳声。
“如果这是场美梦,我宁愿永不醒来。”他欣慰地微笑着,环紧臂膀,珍借地拥抱着地。她柔软带香气的纤细身子亲密偎在他怀里,这是他以往不敢想的。
“我抱着你就是美梦了吗?你的美梦真简单。”她的眼睛又热热的了。原来她就是他的美梦,这愿望简单得教她心怜啊。
“对,这就是我的美梦。”他大方承认,不怕她取笑。
“以后别把我当你的梦,我是你的妻子,真实存在着,一辈子都在你身边。”他闻言沉默半晌,心中充满前所未有的幸福感觉。
如果用半生艰辛,就能换得她一个真心的拥抱,那就算重来一遍,他还是会选择这条路,因为只有走在这条路上,才能和地相遇。
这番真心他没说出口,只轻轻应了声。
“好。”
又是一个午后。
家里人都在午睡小憩,贺莲依吩咐香儿事先在柴房后面帮她藏了个陶盆,等大家都在屋里休息时,偷偷摸摸来到这儿,用火折子点火。
在房里烧东西危险,她才选了这个隐密的地方。
拢拢衣裙蹲在地上,她从衣袋里取出一大叠信笺,一张张喂进火盆。
火光吞噬薄薄的纸,一瞬间就烧成灰烬。
这些是梁君怀写给她的信,她夹在衣箱底,一路从康平带了过来,现在全都烧了却不觉得可惜。
或许辛岩不会在意这些,也没有人逼她烧毁这些信,但她仍决定这么做的。梁君怀已彻底成为她生命中的过去,她无法一生都带着对他的愧疚走下去,她的人生有更多更重要的事要做。
既已决心封存过去,就笑着挥手道别吧。
金黄火光映在她白皙的脸上,烘得两颊微热,正要把最后几张信笺投入火盆,甜软的娃娃嗓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娘,你在烧什么?是要烤甘薯给我吃吗?”凉雨跑过来抱住她问。
“凉雨,你不在屋里睡觉,跑来这里做什么?”她将剩下的一小叠信纸投进火焰里,张臂抱住凉雨,怕她不小心被火烧着。“娘不在我身边我就醒了,屋前屋后找了一圈,好不容易才找到。”以为贺莲依没听见她的问话,贪馋的凉雨又问了一次。
“娘,你要烤甘薯给我吃吗?”
“你想吃,我们就来烤。”
“太好了!”凉雨欢呼,拉着贺莲依就要走。“我们快去灶房拿甘薯。”
“你这丫头。”她捏捏凉雨的小鼻子,跟着她走。
她没看见一道粉色身影从柴房边的大树后方走了出来,蹲身捡起草丛里一片被风吹走,烧掉一半的纸张。
顾琴茵浅浅地笑着,水眸扫过信笺上的每个字,然后满意地将纸片收进怀中,转身离开。
连上天都要帮她啊!凉雨突然出现,嫂嫂没留意有没烧完全的纸片飞出盆外,这刚好成为最好的证据,她就不信大哥能容许妻子心里有别的男子。
怀着满腹论计,她欢喜的回到闺房。
而灶房的厨娘听见夫人要烤甘薯,立刻抱来,大捆干稻草和木炭,大家忙着烧火盆,烤甘薯。
在等待的时间里,贺莲依教凉雨写了几个字,信手弹了几首曲子,再出来看时,甘薯已经泛出淡淡的香气。
凉雨找来她爹和姑姑,几个人坐在浓荫大树下的小凳子,一齐分享烤甘薯。
“爹,这都是我和娘烤的!”凉雨邀功地说。
“凉雨乖。小心点,别靠近火盆。”。
贺莲依拿了张油纸包住一条甘薯,剥去一半的皮,吹凉后递给凉雨。
“喏,好吃的甘薯来了。”
“谢谢娘。”凉雨满足地咬下一大口,笑得眼都眯了。
“好甜好软,娘也吃吃看。”她把咬过的甘薯送到贺莲依面前。贺莲依依言吃了一口。
“真的很好吃,好香呢。”凉雨的笑容让她不由得跟着展开笑颜。被冷落的辛岩故作不悦问:“怎么娘有,爹就没有?”正当凉雨又要贡献出自己的食物时,顾琴茵先将她剥好的甘薯送了过来。
“大哥,这给你。”美人笑盈盈,温婉地望着他。
贺莲依停下剥皮的动作,看了顾琴茵一眼。
辛岩没有多想,顺手接了过来。“凉雨你看看,姑姑对爹,比你对爹好多了。”
“爹,一家人不要计较那么多嘛。”凉雨用头蹭了下她爹的胸口。
“你这丫头。”他揉乱凉雨的头发,和她玩了起来,凉雨笑着跑给他追,两个人一下子跑得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