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时郁嗅出了她的好奇,笑了笑,大方坦承。
“我妈跟我关系不好。”这也没有必要隐瞒,几乎所有同事都知道他的家庭不怎么美满。“我爸过世之后,她一再逼我从警大休学,找别条路走;我不肯,坚持还是要走这条路。后来,她大概没什么办法了,就威胁要断我经济来源,不在金钱上支援我。但是说句老实话,断我金钱来源根本不痛不痒,警大里吃住都用国家的,甚至还有生活津贴拿,断绝金援根本称不上是什么威胁。”
可是这话听在夏光桦的耳里,她却有不同的见解。“或许就是因为知道你不缺钱,她才能够假装自己可以狠下心来、抽你银根吧。”
闻言,他眉一挑,不予置评。“也许吧。”
“那后来呢?”
“她搬家了,没通知我。”
她听了有些讶异,直接问道:“所以你到现在为止,再也没见过她了?!”
“嗯,理论上算是没见过面。”
“理论上?那是什么意思?”
“我妈一直以为我不知道她住哪,但其实我偶尔会开车过去看她一眼。”
“啊……”原来如此,她懂了。
暗中探视是吧?只不过探视的对象从“偷偷爱慕的女人”变成了“仇视儿子的母亲”。
“可是,我真的不觉得她有这么讨厌你。”虽然没有立场,但她就是忍不住想这么说,“我想我大概可以体会她的心情。因为她不想失去你,所以干脆当作没你这个儿子。”
孙时郁夹了片鱼肉,递到嘴边,却没送入口,脸色甚至沉了下来。
她心里一阵不妙,猜想自己大概是说错话了吧?果然,他放下筷子,不吃了。
“唔,我不是故意要惹毛你,”她急忙辩解,“我只是讲出我心里的想法而已,真的不是要介入你的家务事……”
看着她手足无措地解释,他一脸奇怪,“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不是生气了吗?”
“我哪有?”
“不然你干么突然丢下筷子不吃了?”
“我哪有丢筷子?”真是天大的冤枉,“我不吃是因为我刚从解剖室回来,那是一具浮屍。你想看看吗?我可以把照片分享给你,我就不信你看了之后胃口能有多好。”鱼的味道让他差点吐出来。
“不用了,谢谢……”她低下头,一脸尴尬。
然而她那过度在意的反应却令他暗喜,忍不住露出了浅笑,道:“好啦,不占用你的时间,我去二楼抱小翔下来。”说完,他站起身。
“啊,等一下。”她也站了起来,“有个东西要给你。”
当他还在纳闷时,她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了某样物品,然后走到他面前,摊开掌心。
那是一把钥匙。
“……这是给我的?”
“当然呀。”
孙时郁怔忡在那儿,一瞬间不知如何回应。这辈子除了女朋友之外,从来没有女人会这样突然把家里的钥匙给他。
说直接一点,他连自己老母家里的钥匙都没有了,这要他怎么收下?
“你会不会太放心了点?”好歹他也是个男人吧?
她却一脸满不在乎。“会吗?我的编辑也有一把呀,这样你进出比较方便,不然万一我在二楼画稿子,没听到你按门铃怎么办?”
居然连编辑也有?!
“你编辑是男的吧?”
“嗯,然后呢?”
“然后?居然问我然后?”不可思议,这女人的神经都长哪去了,“难道你就不怕有个什么万一?”
“哦,你是指那方面啊,”她摆摆手,把他的疑虑视作耳边风,“不用担心啦,那家伙根本不可能会对我——”
“不用担心?”他突然靠了上来。
她吃了一惊,反射性往后退了几步,直到抵上了餐桌桌缘。他并未停下,而是紧紧跟上,双手将她锁在餐桌与他之间。
男人的气息扑来,侵袭了她的感官。
她吓呆了,心跳骤然上飙,面红耳赤,结巴道:“你你你你你……你现在是在干什么?”
“演习。”
“啊?”
“用你所有的力气抵抗我。”
“什么呀?”
“你说你不担心,我现在就表现一下你该学着担心的部分。男人真的想攻击你的时候,你有能力反抗吗?”
他那像是挑衅的表情激怒了夏光桦。
她先是抬手推了下他的胸膛,他不动如山,她再用点力,依然推不开他。最后,她握起拳头槌打了他几下,双手却反被他紧紧扣住,怎么样也无法挣脱。
她慌了,他那超乎想像的力道令她内心狂乱,那结实宽厚的胸膛仅仅离她只有几寸,他俩几乎是相贴在一块儿。
身体诚实地涌上一股羞人的悸动,她差点儿腿软,甚至忘了挣扎。
这是害怕还是害臊?她根本分不出来。
抬起头,一双美眸氤氲脆弱地瞪着他,可看在孙时郁的眼里没有恫吓效果,倒是增添了不少诱惑。
他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她的红唇上。
若是现在低头吻了她,会把她给惹哭吗?或许会吧。
不愿意赌那个可能性,他先是放开了她的左手,然后轻缓地扳开她紧握的右手,取走了她掌心里的那把钥匙。
“若有万一,你没有任何胜算。”他倾身向前,俯首在她耳边低语,“不过这把钥匙我还是会收下。”说完,他放开了她的右手,退开了距离。
她红着一张脸,心跳飞快、浑身发烫,颈侧的肌肤依稀还残存着他呼出来的温热。
不行,她需要一点空气。
“我、我去把小翔抱下来。”她急需一个能够令她自己冷静下来的空间,于是,她找了个藉口,飞也似地跑上了二楼,好像那里是一个防空洞。
而孙时郁就是那个无预警轰炸她的人。
眼看已经凌晨一点了,区区一张草稿让她心浮气躁,画了又改、改了再改,怎么画就是不顺眼。
最后,她索性把原稿纸给撕掉、揉烂。
睡在工作室的李建山被这豪迈的撕纸声给惊醒,整个人跳了起来,一睁开眼就看见作者在撕毁自己的原稿。
“哇啊啊啊啊啊!”他惨叫,极具戏剧性地跪地抱头,哭喊道:“天哪,你干么想不开啊?!有什么事情好好商量,别撕原稿泄愤嘛,顶多我坐着让你打就是了,何必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呢!”
他急忙捡回被她揉成一团又一团的稿纸,剥开、摊平……咦?上头只有浅蓝色的底稿线条。
“嗄?”
“你紧张个什么劲,”夏光桦翻了个白眼,睨着他,“原稿被我涂改太多次了,我重画不行吗?”
“呃,我以为你又……”
“以为我怎样?”
“我以为你又哪根毛不爽了……”愈说愈小声。
“我的确是很不爽。”
“啊?”还真的是呀?
几个小时前不是还好好的吗?就算两老一小在隔壁吵得几乎掀了屋顶,她还是可以心平气和、挂着微笑坐在工作桌前认命赶稿。
岂料他不过是偷偷小睡了一下子,醒来之后就风云变色、人事全非,仙子变成了巫婆,公主变成了坏皇后。
“所以是怎么了?”
她鼓着腮,闷不吭声。
那该死的男人,没事做那什么见鬼的“演习”,把别人的心思搅弄得一团混乱,这要她怎么静下心来好好画稿子?
还说什么万一她被男人攻击……啧,又想起了那股淡淡的男人气息,她不可避免地又觉得一阵耳热。
她忍不住瞟了眼身旁的李建山。“欸,我问你。”
“蛤?”
“我当初给你鍮匙的时候,你有什么想法?”
“我的想法?”
“嗯哼。”
“谢天谢地,我终于不用在门口按二十分钟的电铃。”
“……”怎么办?她手痒。
“干么?这跟你的不爽有啥关系?”
“刚才小翔他爸来,我拿了备分钥匙给他。我说,这是以防万一我在二楼画稿子没听到他按铃,他可以自己开门进来。”
“嗯,然后呢?”
“他好像……嗯……不太高兴。”当然她中间省略了很多这样那样,令人脸红心跳的示范过程。
李建山听了眉头深锁,双手环抱胸前,盘坐在工作桌旁,面色凝重地沉思了老半天,才开口问了句,“他知道我也有钥匙吗?”
“知道啊。”
“哦,那大概就是那样了吧。”
“欸?什么意思?”
“你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
她摇摇头。
李建山叹了口气,拿出自己的钥匙串,将属于她家的那一把给解了下来,交还到她的手上,“原因就是你给我的这把钥匙。”
她茫然盯着掌中物,好像突然理解了什么,却又不是那么的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