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敖洌听完十殿阎王的话,马上赶去敖浪出生的小村庄,因为他投胎到一对贫穷夫妻的家中,又因为这对夫妻养不起太多孩子,加上自从璟朝灭亡之后,接下来的二十年,可以说是战乱不断,百姓们都快要没饭吃了,只得忍痛把才刚出生几天,还嗷嗷待哺的小儿子给遗弃。
敖洌听到被遗弃在街头的婴孩哇哇大哭着,想要出手相救,又忆起了玉帝的警告,不许他去干涉敖浪的命运,他只好忍下不作为,幸好没过多久就被个好心的乞丐给收留,每天乞食来喂他,这才侥幸地活了下来。
「敖浪……你真的不后悔吗?」他不禁要问。
接下来,刚学会走路的小小乞儿跟着其他的乞丐到处跟人要饭,常常被人欺负、挨了白眼和人们的冷言冷语,这一切看在敖洌眼中都十分地不舍。「这种苦头你又何时尝过了?」
时间的河不停地流动……
就在几年后,天下被一分为三,分别为周国、晁国和虞国,战争也结束了,百姓们终于能调养生息,开始过着安居乐业的生活。
而已经十岁大的小乞儿很幸运地被虞国的一名商人收为养子,不必再过着流浪乞食的生活,敖洌看着转世后的敖浪有了属于自己的姓氏还有名字,也开始念书识字,并且跟着养父走遍各国,学习如何做生意。
到了夜晚,敖洌依旧跟在转世后的敖浪身后,见他筋疲力尽地回到自己房里,脸上盛满了落寞。
「……还以为来到虞国就可以找到你了,结果还是没有……」十四岁的少年坐在桌案旁,两手颓然抱着头。「你到底在哪里?要去哪里才找得到?我曾经发过誓要找到你……可是到现在连一点线索都没有……」
敖洌看着从小到大,总是在人群当中寻找某人的少年。「就连孟婆汤都敌不过你对那段感情的强大执念,还是忘不了前世所爱的女人……」
「你到底在哪里……」少年仰头呐喊。「谁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我到处都找不到……白璐……你到底在哪里……」
听着少年悲愤凄厉的低吼,敖洌实在是于心不忍,便施了小小的法术,让他有了睡意,慢慢地爬上床榻,沉沉地睡去,至少今晚能有个好眠。
接着,他又来到了地府,才听说白璐早在几年前就投胎到周国,出生在一个姓徐的商贾之家,如今四岁,和敖浪的年纪差了整整十岁。
「他们……会有见面的一天吗?」
一个在虞国、一个在周国,会有机会再相遇吗?敖洌望了下天,决定再多待个几年看看情况再说。
★★★
又过了十二年——
天下在被分为周国、晁国和虞国之后,彼此也立下互不侵犯的协议,希望未来能够和平共处,因此国与国之间的商业往来更加频繁。
今天正好是七月十五,也就是盂兰盆节,俗称鬼节。
在周国有个习俗,就是每年到了这个晚上,百姓都会来到河中放水灯、烧法船,还有念经施食,好超渡亡魂,更有人会在手上提着嵩子灯、莲花灯等等各式花灯,在街上走来串去,形成万盏灯火的花灯大会,可比白天还要热闹。
而位在周国的宝安城,也是商业最密集的大城,来往的各国商旅多不胜数,它更是京畿所在。
为了生意,卫天浪已经数不清跟着养父来到这里几次了,而在养父过世之后,他便一个人前来,虽然自己是虞国人,不过却时常往返周国和晁国,他不习惯待在同个地方太久。
卫天浪觉得今晚屋里好闷,便到外头透透气,走在街上,发现人声鼎沸,原来今天是盂兰盆节,这在周国可是大节日。
只见卫天浪面无表情地将两手放在腰后,看着经过身边的民众,大多身边都有个伴,唯独自己形只影单,心里的空虚也更加明显。
甩了甩头,卫天浪迈开大步往前走了几步,眼角不经意地往左斜方一瞥,对方不过是个约莫十六左右,身形纤秀的小姑娘,巴掌大的小脸还带着浓浓的哀愁,在这一瞬间,僵在原地的卫天浪,脑中飞快地掠过好多画面——
正对着他笑的白璐……
坐在他身旁的白璐将螓首倚向自己的肩头,两人一同望着月亮……
他最爱的女人就是在自己的怀中断气的……
最后……他抱着死去的白璐……只想毁灭天地……
卫天浪不禁用手掌捂住突然绞痛的心脏,这撕心裂肺的心痛滋味让他连站都站不住,高大身躯跟着踉跄了一下,不得不蹲下来,就算转世之后容貌变了,他还是能认得出她来。
「是她……不会错的……是她没有错……」
那是在前世陪着他赏月,总是倚在自己身上,对着他笑的白璐,她曾经是个可以看得见应龙的巫女,而自己则是有着蓄水行雨神通的神兽应龙,他们共度过一段甜蜜幸福的岁月,还互许终身成为了夫妻,这些记忆就像刀刻一样深刻,没有人或任何力量可以夺走。
找了这么久,终于让他找到了……
瞪着已经快要走远的纤秀身影,卫天浪的双脚也随着她而去,他相信就算他们在转世之后,模样都变了,可是绝对还能认得出彼此。
浑然未觉自己被人跟踪了,六儿和其他民众一样蹲在河边放水灯,她的眼眶红红的,在木片上画了莲花,然后在上头插上烛火,最后放进河中,盯着它流向远方,藉此祝福亡者幸福。
「……大姊,你在那个地方过得好不好?如果需要什么就跟我说……还有三姊……你要是在那里遇到大姊,可别再跟她呕气了……要是缺衣服什么的,记得来梦里告诉我……」
六儿接着又放了个水灯,只见河面上群星点点,也照亮了夜空。「四姊……你跟小侄子过得好吗?娘跟我说过带孩子是很辛苦的,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可别累着了……」
说着,她又放了一盏水灯到河中,想到上头的五个姊姊,其中有三个都不在了,心里就难受得紧。
「最后……娘,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您就安心地去吧……」想到去年过世的母亲,六儿又泪眼婆娑地放下水灯。
直到四盏水灯都流到好远的地方,都看不见了,六儿才缓缓地起身,用手巾拭去眼角的泪水,能为娘和姊姊们做一点事,真的很开心。
「待会儿回去,希望爷爷已经睡着了,不然知道我偷溜出来,肯定又要骂人。」她最怕爷爷了,希望没被发现。
待六儿从河边走到街上,不自觉地仰起了螓首,看着挂在天上那一轮散发出晕黄色光芒的月亮,没有被云层遮住,自然特别的清楚,也更美了。
「今晚是满月……」她赞叹地说。
「今晚是满月。」一个男子的低沉嗓音异口同声地说。
六儿怔了怔,目光望向站在自己的右前方,不过两、三步远的高大身影,彷佛也感觉到她的凝视,高大身影慢慢地转过来。
因为高大身影正巧背对着月光,所以六儿看不太清楚这个男人的长相,但是对方的双眼好亮,好像里头有两团火焰在烧,直直地射向自己。今年已经十六的她,从来没被男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脸颊不禁跟着发烫了。
「你喜欢月亮吗?」卫天浪嗓音略显激动地问,他拚命压抑着想要跟她相认的冲动,深怕会吓跑她了。
「嗯……」六儿知道不该随便跟个陌生男子说话,但是不回答又好像太失礼了。「我很喜欢月亮。」
从小到大她特别喜欢夜晚,尤其是有月亮的晚上,总是像着了迷般地看着,一整晚不睡也没关系。
「我也是。」卫天浪跨前一步。
你认得我吗?还记得咱们前世的事吗?他想这么问。
怎么办?六儿心慌地想,还是快点回去吧。
「可以陪我赏月吗?」卫天浪瞅见她紧张的神色,告诉自己要慢慢来。
「我……又不认识你……」六儿不知道对方是谁,要是碰到坏人该怎么办,而且随便跟男人说话,都是不合宜的举动。
「我姓卫,卫天浪,是虞国的商人。」听她说不认识自己,卫天浪心口抽疼了下,只能先自我介绍。「你呢?」
六儿差点就说溜了嘴。「我叫……我不可以把闺名告诉不认识的人……已经很晚了,得快点回去才行。」
说完,她拎起裙摆的一角,用跑的离开,但是即便回到了家,还是能感觉到男人火热的双眼跟在自己身后。
「六小姐,你总算回来了。」替她看守偏门的婢女提心吊胆地说。
她连忙道了声歉。「花了一点时间,没被发现吧?」
「应该没有。」婢女回道。
就在这对主仆想要偷偷地回到房里时,一个苍老严厉的嗓音陡地迸了出来,把六儿给吓得两脚发软。
「这么晚了,跑到哪里野去了?」徐老爷提着灯笼,横眉竖眼地骂道。
六儿低下头认错。「爷爷,我只是去……」
「就知道养孙女没用,还一次给我生了六个,你娘那个肚皮真是不争气,要不是她已经死了,一定叫她去跪咱们徐家的祖先牌位!」徐老爷把怨气出在她们母女身上,对他来说,有个孙子比六个孙女来得重要多了。
听到死去的娘挨了骂,六儿忍不住回嘴。「这不关娘的事……娘也想要帮爹生个儿子……她都已经不在人世……爷爷就不要再怪娘了好不好……」
「你还敢顶嘴?」徐老爷更火大了。
「我……我不敢……」她哭哭啼啼地说。
他哼了哼,便提着灯笼往回走,嘴里不忘叨念。「我还是早点帮你找个婆家,快点嫁出去,免得看了就生气……」
听到爷爷要帮她找婆家,六儿脸色更白了。
「我、我不要嫁人……」她只要想到大姊嫁了人之后,却被粗暴成性的丈夫活活打死;而三姊当了人家的妾,则被元配虐待,最后选择悬梁自尽;再来是四姊,被恶婆婆欺负,怀着身孕还被迫干粗活,结果动了胎气,便跟着孩子一同走了。
在五个姊姊当中,只有二姊和五姊的命好一点,但是只要想到爷爷所安排的亲事,全是为了生意和利益着想,不是为了孙女们的幸福,就算对方再怎么不好,也不在乎,六儿真的好怕嫁人。
婢女了解主子的心情,只能不断安慰。「说不定六小姐会跟二小姐和五小姐一样,嫁个好丈夫。」
「万一不是呢?」六儿不安地问。
她宁可当个老姑娘,一辈子都不要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