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就是这样,有些你梦寐以求的东西老是得不到,别人却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拥有。诸葛忘言踢着地上的石子,嘴里吃着刚出炉的蒜味面包,百般无聊的望着街上来来去去的行人。第一次在川行馆上工,老实说,她非常非常的失望,而迟啸川的厨艺更是令她绝望。
“有没有搞错啊?”她喃喃低语。
这样的资质,为什么可以留在川行馆当大厨?姑且撇去迟啸川那一身吸引她的气质好了,不管是以现实层面或技术角度来考量,迟啸川的厨艺真的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世界真是不公平!”嚼嚼嚼,将剩余的面包全塞入口中,管它什么蒜味还臭味的,这就是人生啊!
想她刚刚还在电话里被经纪人狂削一顿,说有多惨就有多惨——
“你以为你是当家一姊是不是?你以为厂商都指定要你一个人啊?要不是看在你有潜力,我真的连收都不想收,你明天要是没办法来,你就给我滚──”
最后一句吼声之大,连经过身旁的行人都为之侧目,她夸张的以为下一秒经纪人就要从话筒里冒出来,那真的是九条命都不够她死。
“别人的性命,是框金又包银,阮的性命不值钱……”寒风瑟瑟,她都忍不住来一首应景的“金包银”。
太过沉浸于悲伤,导致诸葛忘言完全没注意有人正轻拍她的肩膀,她甩了下,不以为意。
“别人呀若开嘴是金言玉语,阮若是加讲话,念咪就出代志。”呜呜,不要吵,让她唱完!
“小姐、小姐……”对方加重力道。
诸葛忘言置若罔闻,继续嗯嗯啊啊唱她的歌。
对方深吸了一口气,没好气的开口:“小姐,你的偶像可能是蔡秋凤,但是你可以离开我的摩托车吗?我下班了,要回家。”
诸葛忘言愣了愣,突然想起自己身在何方。喔喔,对了,今天从川行馆离开之后,因为观观还没下班,她也没办法先回公寓,只好到处闲晃。书店待久了想睡,就坐在骑楼下吃吃喝喝,她现在还坐在别人的摩托车上呢!
“对不起、对不起!”她急急忙忙的跳下来,一脸沮丧的模样,这下好了,下一站要去哪里晃?观观七点才下班啊……看看表至少还要两个小时。
唉,她的生命全被打乱了。
那名牵车的上班族女子直盯着诸葛忘言,本想要扭头就走,后来想想便拍着她的肩,苦口婆心的说:“小姐,多想两分钟,你可以不必自杀。”
“啊?”诸葛忘言一脸茫然,彷佛看到电视上的圣严法师发出慈祥的光芒。
“想法转个弯,生命更简单。”那女子微微一笑,诸葛忘言则是满头问号。
干嘛?她看起来有这么惨吗?连路人都来安慰她啊!
“怪阮的落土时,遇到歹八字,人是好命子,阮治在做兄弟……”噗噗噗,小绵羊喷着白烟走了。
诸葛忘言扭曲着脸。什么?还接下去唱咧!她的偶像才是蔡秋凤吧!
算了,现在就算天下红雨她都不觉得奇怪了!改天一定要去庙里拜拜,真的流年不利,怪人怪事一桩接一桩……她抬头望着飘下细雨的天空,啧,还真的下雨。
逼不得已,诸葛忘言跑进百货公司里,一楼层一楼层的闲晃,两条腿都快断掉。
最讨厌逛百货公司了,琳琅满目的商品不断的勾起购买的欲望,但恰巧欲望会跟皮包里的纸钞成严重反比,于是乎造成内心极大的重创、灵魂无比的空虚,有人拚命的刷刷刷,债台高筑,有人就像她一样,望眼欲穿,眨巴眨巴。
终于来到有点人性的楼层,也算是儿童的天堂,到处堆满了玩具、玩偶、芭比娃娃、金刚……逛得腿好酸,诸葛忘言随意找个地方坐下,好累又好想睡,她张着茫然的眼,看着围绕着玩具的孩童,一个比一个还兴奋。
她搔搔头,想着到底为什么把自己搞成这落魄的模样?如果小男孩发现自己买回家的变形金刚断了一条腿会怎样呢?如果小女孩发现自己买回家的芭比娃娃其实是光头会怎样呢?陡然觉得好笑,她摇摇头,想这个做什么啊?
想这个迟啸川的厨艺也不会突飞猛进,唉,她这是失望还是不甘心?嫉妒还是羡慕?手撑着膝盖,诸葛忘言抬起眼,恰好看见前方橱柜里摆放的玩偶,不就是泰迪熊吗?圆滚滚、毛茸茸的身体,黑黑的眼珠、微笑的脸,好像随时欢迎你拥抱的样子。
她小时候也曾经很想要一只泰迪熊,想要到整个人都黏在橱窗上,等到存够了钱,那只泰迪熊却被别人买走了,后来她就再也提不起兴致购买。
打了个呵欠,她揉揉眼,不行,这里的音乐太柔和了,简直是召唤周公的圆舞曲,得赶快换个位置才行。
她站了起来,下意识伸个懒腰,往后仰的手却打中一个柔软的东西。诸葛忘言微微惊愕,以为自己弄翻了什么,回头却看见一副憨傻可爱的脸。
又圆又大的眼,往两旁咧的大嘴,长长的胡须,灰扑扑的身材,她呆了几秒,呃……龙猫?是龙猫吧!龙猫伸出长长的爪子,拍了拍她的头。
“什么?”诸葛忘言傻了,这服务人员有毛病是吗?穿着玩偶装就可以为所欲为啊?她可不是小孩了,这样拍她头什么意思?
龙猫咕哝了几句她没听清楚,只见龙猫又伸出手,在她的手心上放了颗东西,是榛果巧克力。
“给、给我的?”诸葛忘言有些想笑,因为龙猫的动作实在很笨拙。
龙猫点点头,表情永远很可爱。
“唔,谢谢。”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起迟啸川的笑脸。
一群小孩见状蜂拥而上,又叫又跳的黏上去,诸葛忘言马上被挤去一旁,她耸耸肩,转身离开。想不到龙猫以拔山倒海之姿向她走去,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啵的一声,拔开头套,露出一张俊朗温和的脸。
“小忘。”低沉醇厚的嗓音让她膝盖几乎麻了。
诸葛忘言再度出现O型嘴:“你躲在里面干嘛?!”
嗯哼,谁来告诉她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诸葛忘言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有些茫然。这种感觉她不意外,应该说这一两天她不时的都有这种茫然感。窗外的世界飘着毛毛细雨,在玻璃窗上凝成水珠,一个劲儿的往下斜滑,一如心中的希望指数。
她应该要担心接下来的几个月会不会没地方歇息,必须流落街头,体会当流浪汉的快感;或者是担心自己明天的厨师考试无法参加,因为她要进川行馆实习;或者是担心老板会不会一时火大封杀她十天半个月;又或者是家里的人有没有可能因为担心她的下落不明,所以拿刀追杀她以示惩罚……想到这里,诸葛忘言泄气的垮下肩,算了,她八成被遗忘到太平洋去了。
要担心的事这么多,但是她现在却跟别人一起喝咖啡聊是非?而且那个人还滑稽的穿著玩偶的套装。
“小忘。”迟啸川笑咪咪的端来一盘餐点,对自己的穿著不以为意。
“你为什么会穿成这样?你在打工吗?”想不到这个候补的除了厨艺烂之外,还要打零工赖以生存,那命运不是和她差不多吗?
“不是。”他坐了下来,很幸福地吃了一口蛋糕。
“啊?”诸葛忘言原本撑着脸颊的手臂滑了一下,她正帮他编织辛酸血泪奋斗史,想不到他轻轻一句“不是”,就把她整个蓝图给打破了。
“你快吃,这里的蛋糕很好吃。”他微笑道。
“喔、喔!”诸葛忘言看着他的笑容,傻愣愣的点着头。只不过是吃个蛋糕,有必要露出那种幸福到快死掉的表情吗?
她吃了一小口,忍不住当起了美食评论家,啧啧,也还好嘛!她做的搞不好还比较好吃,这个候补的连味蕾都差啊!
“我是来帮忙的。”迟啸川放下叉子,拿起纸巾优雅的拭着嘴。
“咦?”诸葛忘言抬头,嘴边还沾着奶油。唉,不吃她都没发现她的肚子已经这么饿了,她是被饿鬼附身吗?明明不久前才吃了一个面包。
迟啸川又笑,抽了张纸巾拭去她嘴边的残渣。“我不是来打工的,我是来帮忙。”他解释着。
诸葛忘言呆愣的盯着眼前俊朗的笑脸,这个候补的为什么可以这样的温柔?不管是语气、动作和气质。其实打从他们进入这间店开始,所有人都盯着迟啸川瞧,一开始是因为他的奇装异服,后来是因为他身上自然散发的一种特质,这个人就好像把午后的春天带着走一样,怎么会有这种人?
诸葛忘言的眼眶莫名湿润,他轻柔的举止引发她内心的骚动。从来没有人这么温柔的对待过她,她的世界就是坚强、忍耐、战斗、寂寞和孤独,受了伤也只是嘴硬的说着“一点都不痛,哈哈哈”,然后等伤口自然愈合结痂。
“怎么了?”迟啸川见她略红的眼睛,有些惊慌的问。
“没有,我肚子太饿了。”她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肚子已经这么饿了啊。
“我知道,所以才带你来吃东西。”迟啸川理所当然的说着。他挪了挪高大的身子,似乎对刚才笃定的口吻有些局促不安。
他闪着白牙,黑眸晶亮的又说:“一开始我还以为我眼花看错了,小忘那时候看起来很像迷路了,而且又一副肚子很饿的样子。”
“迷路?”她嘿嘿笑着,她不算迷路啦,只是无家可归而已。
“虽然那是我比较擅长的事。”他搔搔脸颊。
诸葛忘言有些好笑的摇摇头,他这个人,真的是令人嫉妒不起来,虽然对他的厨师身分还抱持着高度怀疑,但是他好像很吸引她的样子。其实她下午的这段郁闷时光,除了闲晃的无聊之外,还带着满脑的疑惑,真正让她郁闷的原因,是在心底渐渐讨厌起嫉妒迟啸川的自己吧!
看着眼前的温柔笑脸,更让她察觉自己的可厌。
“你为什么要来帮忙?”堂堂的大厨,何须穿上可笑的玩偶装?
迟啸川折着纸巾的手顿了下,视线紧盯着纸巾上的花纹,浓密的眼睫掩住他的目光。“小忘,你知道吗……”当他抬起眼,清澈的黑眸闪着令人炫目、几近透明的光彩。“当你穿上这些衣服的时候,全世界的人都会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