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的时候打电话给我,我再来接你!”在医院前让她下车的时候,杨明彦在车内说道。
杨郁娴朝着车内笑道:“不用了,我自己搭车回去就好。”
“那怎么行?你现在行动不便,怎么可以让你自己回家?”
“你不要讲得那么夸张好不好?”她喷笑出声,“只不过走得比较慢一点而已,什么叫作行动不便?”
“啧,明明就是‘掰咖’,还想逞强?”
“好啦好啦,你少罗嗦,快滚回去帮薇雯的忙啦!”语毕,她转身一跛一跛地走进医院。
从大门走到电梯前,她走了很久,也走得很惆怅。
昨天上午她打了通电话回天城电视台,正式向节目部经理辞了工作。曹义锋极力挽留她,也表示节目部不能没有她——她知道那不是客套话,而是真心诚意,可是她不能再待在那个地方,她必须离开。
她现在首要达成的目标,是戒毒。
而李霆慎就是她的毒。
他让她迷失了自我,让她忘了自己是谁。为了得到他更多的关爱,她像是失心疯似的,无所不用其极,甚至毫无尊严地模仿起另一个女人……哦,老天!她怎么会把自己搞成那样?她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认得了。
每当夜深人静时,她会为了自己的可悲而流泪,可是天一亮之后,她害怕找回自己就等于失去了霆慎,于是日复一日,她再也没有找回自己的勇气。
在医院昏迷不醒的那段时期,她梦见过自己。
那个“自己”就坐在床边,穿着一套典雅的白色洋装,安静地望着病床上那个奄奄一息的可怜女人,粉润的唇瓣隐约翕动,好像是在说着——郁娴,你要加油、赶快醒来,你要好好活下去,你要活得像你自己,好吗?
要活得像你自己……于是,在她苏醒过来的那一瞬间,她忍不住扪心自问,自己如此战战兢兢的活着究竟值不值得?
今天自己是幸运活了过来,哪天她要是真的为此丢了小命,她对得起爱她的家人吗?对得起爱她的朋友吗?何况她如此拚命去讨好的对象,到头来也只不过是把她当成一个替代品而已。
说她是累了也好,觉悟了也罢,总之,她就是从一场梦里清醒了过来,不论是生理上的,还是心理上……
突然,一只手掌落在她的肩上,她吓了一跳,思绪被打断,她急忙回头。
“你?!”竟是李霆慎,“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不再像以前一样,总是一身正式笔挺的西装打扮,而是换上T恤、牛仔裤和普通夹克。
李霆慎轻松地耸耸肩,笑道:“因为我报名了‘二度爱上你’,制作单位逼我打扮成这副德性,把我送到这里来……哦,然后你现在上镜头了。”
一听,她呆愣住,几乎是五秒后才猛然回神。她惊慌失措,连忙左右察看,“镜头?!哪里?在哪里?”
她的反应把他逗笑了,顿时觉得她怎么这么可爱?一时胸口情绪满涨,忍不住把她抱进怀里,又揉又蹭。
“骗你的,我怎么舍得让镜头突袭你?”
她又顿了下,热气涌上脸颊。
“你——”她用力把他给推开,“神经病!你以为这样很好玩?”
“用正经的方法你不理我,我只好试试不正经的招数。”他随口胡说。
她翻了个白眼,不与他争了。正好电梯到达一楼,她随着人群一同挤了进去,李霆慎则是最后一个踏进。
拜他所赐,刚才他那一记夸张的熊抱,他俩现在已经变成众人注目的焦点,害她怎么站都觉得浑身不自在。每个人似乎都当他俩是一对吵架中的小俩口,而她才是那个耍脾气、闹别扭的一方!
“……你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突然想起这事,她问了句。
“台北的主治医师跟我提过,你的脚需要复健,所以我猜你弟应该会送你过来这里。”
她静了静,没再说什么。
终于,从电梯里解脱,可她却还是摆脱不了他。跛行几步之后,她忍不住停下,转身道:“前面就是复健中心了,你还想跟着我多久?”
他两手一摊,没有答案。
她静了静,又问:“公司呢?你没事做吗?”
“我请假了。”
“请假?”她冷笑一声,“原来传说中的鬼总也会请假。”
“鬼总?”
……原来他不知道自己的封号啊?
算了,也罢。她摇摇头,叹口气,转身继续朝着复健中心的方向走,要离开还是要留下,随他了。
进了复健中心,李霆慎才知道,并不是滑雪意外夺去了杨郁娴的笑容,而是杨郁娴铁了心就是不想对他笑。
她和复健师微笑谈天,自在从容,完全不似对他那般剑拔弩张。坦白说,他很不是滋味,却莫可奈何。
她曾经待他温柔体贴,就好像全世界她就只对他一个人好一样;然而今非昔比,情况完全反了过来,全世界都能得到她的微笑,唯有他不行。
想到这里,他胸口犯疼,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起身,掉头离开了复健中心。
杨郁娴注意到了,她擦了下额上的汗水,目光不自觉地跟着他的身影移动,甚至分了心。
奏效了吗?复健师是男性,她承认她是故意要气走他,所以刻意和复健师互动热络,可是见他真走了,她却又隐隐约约觉得……失落。
“怎么了吗?”
瞧她走神,复健师唤了她一声。
“嗯?”她猛然清醒,回过头来,“没有,有点累,喘口气而已。”
“要不要休息一下?”
“没关系,继续吧!”
“确定?真的挺得住?”
“OK的啦!”她再次展露笑容,狠狠把李霆慎那落寞的身影抛至九霄云外……当然,只是尽量。
一小时后,复健疗程结束,她走到门口才发现李霆慎站在复健中心外面等她。
她先是显得有些吃惊,而后立刻收起神色,故作不耐烦。
“你怎么还在?”
然后重新迈开步伐,一跛一跛地往电梯方向走。
“当然是等着送你回去。”他尾随在侧,跟着她的脚步慢慢走。
“不必,我还有脚,我会自己搭车回家。”
“我的车也是车。”
“你很烦。”
“因为是你,我才会这么烦,连我自己也很意外。”
“耍嘴皮而已。”她冷笑一声,口吻里满是轻蔑。
他听了,无预警地停下脚步,握住了她的手。
她吃了一惊,回头愣愣地望着他。
“为什么不肯相信我?”他道:“我根本不指望你活得像钟湄芳,你到底要这样指控我多久?”
杨郁娴沉默地睇着他一会儿,漠然地抽手,搓了搓被他握疼的地方,“那么重要的事,你瞒了我整整一年,却指望我相信你短短的几句话?凭什么?”
他杵在那儿,无法反驳。
一个人的心要如何证明?一个人的爱要如何自清?他爱上的人是谁,他自己明白,可悲的是他身边的人全都质疑他的动机。
这真是讽刺。
最初,他因她的脸而注意到她;最后,却也因为她的脸而失去了她。
“好,就依你说的。如果你要的是证明,我会给你。”
说完,他迈开步伐,擦过她的肩,走出了她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