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又。”
他低喃的嗓音宛若是圆润珍珠坠落天鹅绒里发出的细微声响,抛进她心里,再三回荡。
官亭又心间一阵紧缩,身体随著他的轻唤而发出阵阵轻颤,只差那么一点点,她武装的坚强就要在他面前彻底瓦解。
她深吸口气,沉下眉眼。
“我要跟你制造出一场假象,你可以不答应我,但后果自理。”她硬下心,不回应他沉柔的呢喃。
他是魔鬼,只会将她推进地狱里。
她答应自己,警告自己,绝对不再臣服于他。
魁里不语,只是淡淡地瞅著她。敛去笑意的他,像尊最美丽而无生命的雕像,森寒阴影覆盖著高深莫测的深眸,令人打从心底不寒而栗。
不笑的他,总教她害怕。
曾经最吸引她的是他浑身慵懒自在的调调,不管身处何方总能生活下去的随性气息,看似吊儿郎当,但总是可以在他的举手投足之间,发现他是个教养相当好的人,印象中,没见他动怒过。
眼前不说话的他,令人退却。
“什么假象?”薄唇微掀,现场的音乐变幻中,就连灯光也变得微暗而昏黄,阴影在他脸上勾勒著魔魅的气息,他似笑非笑,神情霸气得像个绝不妥协的强者,眸色诡谲得像个强而有力的帝王。
官亭又咽了咽口水,有点怕,嘴上还是很逞强。“那是我的事,反正你要是不答应,后果自理。”再撂一次狠话,但气虚了不少。
魁里黑琉璃似的眸微转。“那么,你想要怎么做?”
“那是我的事,你只能选择要或不要!”
“又是选择题?”哎,这女人一点长进都没有。
“回答我!”
他浓眉微沉。“成全你。”
宴会结束后,魁里和吴冠荧回到住所。
梳洗完毕,魁里乌黑的发尾滑在颈间,腰间仅系一条浴巾,身形虽偏瘦,但比例极佳,肌肉线条分明,完全找不到一丝赘肉。
他走向房间的书桌,拿起一叠报告,敛眼详阅。
这一份资料,是他一回台便请人调查后送来的,已经看过多遍,每看一回,心情便坏一次,他还是忍不住一看再看,像在强迫自己做出决定。
“冠荧,你在看什么?”
大大的黑影压上,掩去了他的报告。“叫我魁里。”他不悦地将报告往桌面一丢。
“我习惯叫你冠荧嘛!”典圣耍赖著。
魁里不语,黑眸冷沉的视线轻易将他凌空绞杀。
典圣立即投降。“开玩笑嘛,我只是觉得你今天似乎不太高兴,逗逗你而已。”没必要这样瞪他吧。
“记住你的本份。”声音冷冷的。
“记得一清二楚,只是突然跑来一个前女友,你好歹也先跟我说一声,搞成这样,我戏很难演咧。”虽说他是被纽约百老汇看上的新星,但面对破绽百出的剧本,他真的演不下去。
“……我没料到她会跑来。”魁里喃著。
“你真的要答应她?”典圣挑眉等下文。
“不答应行吗?”魁里哼笑。“她虽然不清楚我的底细,但她知道我是谁,由她撒八卦,狗仔还怕挖不到内幕?”
“哇,女人的报复还真可怕。”他听魁里大略说过他俩交往的经过,最后是魁里抛弃她的。
“报复?”嘴角浅勾的笑意若有似无。“看是谁要报复谁。”
“喂,是你抛弃人家的耶。”还要报复,会不会没太人性?
“你又懂什么?”
“你不说,我当然不懂。”
“典圣,你只要把你的角色扮演好就好。”一副话题到此为止,关灯后可以不敬礼解散的冷酷表情。
“要我扮演好,总要让我了解一下状况,不然要是露馅了,我会很不爽。”身为顶级演员就是应该全面掌控状况,才知道该如何临场反应。“好比你至少要跟我说,她说的制造假象,是要怎么制造等等。”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随便人家要剐要杀啊?这实在不是他的行事作风。
“反正她的嘴由我堵著,你只要搞定自己就好。”瞥他一眼,拍拍他的脸。“典圣,不要给我出纰漏,否则,我就让你再也踏不上世界的舞台。”
典圣不满地瞪他。“应该叫我冠荧。”不就是他要自己假扮他的吗?
啐,要人家帮忙还恐吓,真的是……
“叫自己的名字很恶心,你知不知道。”他宁可叫他总裁。
“是你要我扮演的耶。”用力叹了口气,典圣爬了爬未干的发。“结果,到现在你还是没告诉我,你要我演这一出戏到底是为什么,要是到最后无法散戏呢?如果无法照著你的剧本落幕,怎么办?”
“不可能。”
“万一呢?”话别说得太满。
“反正时间一到,我就放你回美国,可以吧?”这么紧张做什么?
“那你呢?”
他垂眼。“当然也回美国。”
典圣瞪著他。“那你到底回台干什么的?”
谈到这个话题,他笑了。“当然是来把四方集团闹个鸡犬不宁,然后再把烂摊子交给下一任总裁。”
“天啊,我都还没坐到总裁办公椅,你已经在思考下一任的总裁接班人了?”典圣不禁发噱。“这就是你回台湾不愿以真面目示人的原因?”
“没错,因为我一点也不想坐上那张椅子。”
四方集团不是他的归属,这一次,他要彻底远离!
新总裁上任第一天,所有高级干部全都在公司总部大厅集合迎接。
被数十人拱上最高楼层之后,接下来的便是第一场会议。
在魁里的细心教导之下,典圣把“吴冠荧”这个角色扮得很像一回事,精辟入里的商业之道,专业干练的态度,快狠准的点出全球市场的优劣,让高级干部们很甘愿地起立鼓掌,认为空降的总裁并非是个无能之辈。
但有两个人除外。
“魁里、魁里。”
会议结束之后,身为老总裁吴十全大儿子,头衔四方总经理的吴四维在会议外对魁里招手。
“总经理有事?”魁里问得客气。
“当然有事。”吴四维将他抓到一旁,小声问著,“你清不清楚那家伙的内幕?”
“那家伙?”
“他!”吴四维很不爽地指著被高级干部包围的吴冠荧。“那家伙也姓吴,而且长年住在美国,从没曝光过,也没在商场留下半点纪录,他凭什么入主四方的最高职务?你说我爸是不是老人痴呆了?”
魁里浓眉微扬。“老总裁身体好得很。”他长年待在美国,一直接受老总裁的英才培训,直到近几年,老总裁身体微恙到美国静养,才将他调到身边成为机要秘书,几乎将美洲事业都交给他打理。
所以,老总裁远在台湾的两个儿子,只要上头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即抓著甫回台湾不久的他不放,俨然把他当成老总裁在台的代理人。
但是自从吴冠荧正式空降,两个奢望坐上龙椅梦碎的欧吉桑痛心到一个不行,逮到机会,就抓著他询问有关吴冠荧的内线消息。
“他要是脑袋还清楚,怎么可能把这么大的事业全权交给一个外人?”吴十全二儿子,头衔财务长的吴八德也悻悻然走来,脸色鄙夷到不行。
以为吴家都没人了吗?居然来了个……“等等,他也姓吴耶,难道说,他是爸爸在外头的私生子?”
吴四维脸色很臭。“这种家务事别在外头提。”
“这种家务事已经是众人皆知了。”吴八德叹口气。“你该不会忘了,三十年前,老爸说要去开拓美洲市场,在美国待了好几年,算算时间,还满符合的。老爸那时正值壮年,老妈又不在身边,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说穿了,这种谣言在吴家早就不是秘密,也私下派人查探过,但始终没答案,也没人有勇气去问当事人。
“就算是私生子又怎样?”吴四维撇了撇唇,忠厚老实的脸竟扯出一抹阴狠。“不过是个私生子,凭什么跟我们抢?”
言下之意,是他已经百分之百认定吴冠荧是吴十全的私生子。
“两位在我面前聊这些,不怕我把这些事给传出去?”魁里皮笑肉不笑地问。
“你不一样,魁里,你是我们吴家的人。”吴八德用力地握住他的手,像是握住了一线生机。“你待在我爸身边那么久,你一定知道关于那家伙的事吧。”
换言之,是想要他透露点内幕?“抱歉,关于老总裁的私事,我从不过问。”
“问题是,你常跟在他身边,你一定多多少少看见了什么,知道了什么。”吴四维也握紧了他另一只手。
转眼间,他被两个快要半百的男人逮住不放。
魁里忍不住翻动眼皮。“抱歉,我不清楚。”这已经不知道他是第几次回答他们同样的问题了。“但我想,与其打探一些小道消息,倒不如推动对公司有绝对影响力的合约,还比较能够打动老总裁的思考方向。”
“欸,也对。”吴八德颇为认同。
“商业讲求的是人才,想坐大椅,就得要有才能,若无才能,就算坐上主位也坐不久。”魁里语带双关的喃著。
“没错!”吴四维很激动地掐住他的肩。“魁里,你说的对极了。”
魁里不予置评地浅勾笑意。
“魁里。”典圣走来,对两位长辈颔首。“总经理、财务长。”
“没瞧见我们在说话吗?你懂不懂规矩?”吴四维不悦地端出老大哥的架子。
典圣眉微扬,立即露出讨好的笑。“真的很抱歉,我不知道你们还在谈,请不要见怪。”
“要人不见怪,还不退到一边?”
“抱歉,呃,楼下有人来访,我想请魁里和我下去。”他对魁里眨眨眼。
“怎么,这么大的人,还要人陪啊?”吴八德早就想杀杀他的威风了。
“并不是,是因为访客找的是他。”典圣还是嘿嘿笑著,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明亮舒服的笑,很难让人讨厌他。
“我?”魁里微挑眉,立即猜中来者。二话不说挣脱两只大手,快快离开。“抱歉,总经理、财务长,我先下楼。”
“中午陪我们吃饭,你知道的。”吴八德喊著。
身影早已走远,两人一前一后踏进电梯,典圣立即软在魁里身上。“我的妈呀,怎么会这么难搞?”好想哭啊!“还好我背台词一流,否则光是被那群人围住,我就准备皮皮剉了。”
“是吗?我倒觉得你表现得很好。”魁里把他的脸推到一边。
“真的?”黑眸闪闪发光。
“不当演员真的太浪费了。”就连他也快要以为他就是真正的吴冠荧了呢。
“就说了,百老汇真的找过我,不是我胡盖的。”
“不就是几百年前演过几个小角色而已,犯不著四处宣传。”啐!他又问:“官亭又来了?”
“应该是吧,总机打上来的。”想了下,发亮的俊脸又沉了下来。“喂,你之前没跟我说四方里头有内斗,而且斗得最严重的,是那两个最德高望重的人。”
“那是你没做功课,没有一个集团内部不斗争的。不过四方内斗还算和平,搞不出什么杀人放火泯灭人性的大事,你放心吧。”
“那就好。”他们看他的目光好鄙夷、好不屑说……唉!他这个老同学也真是太辛苦了,生在这种家庭。
“给我收起你不正经的模样。”电梯门已经打开了,魁里提出警告。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我面对官亭又的时候应该要扮成什么角色。”都已经知道他不是正牌的吴冠荧,再装就不像了。
“扮你喜欢的样子。”他率先踏出电梯,右转,便瞧见官亭又就坐在大厅候客的位子上,长发披肩,两侧垂发掩去她巴掌大的小脸,却掩不去她天生迷人的丰采。
很多男人都在看她。
而他竟然还感到在意。
“亭又。”走近时,他轻喃。
原本瞪著地面的官亭又像是被人打了一记闷拳,险些整个人都跳起来。余光瞥见是他,赶紧收拾一脸的慌乱,严肃地说:“还记得你昨晚的承诺吗?”
“记得。”所以他来了嘛。
“准备听我的要求了?”
“说。”
她深吸一口气,坚定地看著他。“我要跟你一起住。”
魁里习惯性地挑眉,还来不及揣测她的心思,她已经主动解释。“你不用想太多,我只是想利用他而已。”她指著站在一旁活像另一个男模的男人。
“怎么利用?”魁里沉声问著,问话像是压著喉头逸出的。
“我要制造出我和他交往的假象。”
魁里缓缓闭上眼,唇角微弯却不噙笑意。“有何用处?”
“多的呢,但那是我的事,你无权过问。”
“好比利用他,拉抬向阳?”张眼的瞬间,他笑得冷冽。
报告资料上早已指出这件事。打从她回台之后,便成了商场上赫赫有名的交际名媛,谁跟她搭上关系,就等于跟向阳搭上关系,她藉此巩固向阳的势力,就这样一个搭过一个,想不到有天会搭上四方。
官亭又无惧的迎向他的目光。“那又怎样?你管得著吗?”
他说得没错,但是才没这么简单。她现在要的不只是拉抬向阳,帮助向阳,还要他身败名裂!
他之所以找个人代替他进入四方集团,这就代表里头肯定藏著无人得知的机要秘密,只要挖掘出那份机密,还怕他从此不对她俯首称臣?
非要让他知道,戏弄纯情少女心,要付出多大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