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工团归来后,「合鑫」的两位品工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首先是罗妙靖,她仍旧笑脸迎人,偶尔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但眉梢眼角添了几许女性的柔这样的转变其实不明显,主要是因为有个判若两人的对照拿三倍年终也不见得有情绪变化的华店长竟然有了笑脸,他会为冷笑话勾嘴角、为爆笑笑话而微笑,他一向的严肃口吻增加了人性的温度,加上义工团目睹的三大事件:围巾事件、图书室事件、猫头鹰小姐在华店长老家过夜,综合出一个结论——「春天降临『合鑫』了……」
在敲键盘的罗妙靖闻声抬头。「你说什么?」
「没。」陈志旭无精打采,叹口气。「鹰鹰……女孩子都在想什么啊?」
「昨天我约兔子去看电影,她问我干么约她,我说反正我们都有空闲没人陪,正好一起去看电影,她就生气了。我说错什么吗?」都是实话啊。
「喔……」她不认为陈志旭想追杜思颖,大概是出于「同是天涯失恋人」的心情,想互相安慰吧。「你要用『我只想和你去』的坚定口气约她,她就算不答应,至少不会生气。这样吧,下礼拜在『梅华百货』有歌手的演唱会,我帮你拿两张票,你再约兔子一次。」
「那演唱会很热门耶,你拿得到票?」
「我有门路。」没几个人知道她的「准」姐夫是「梅华」董事长,拿两张票是小事。自己无法响应陈志旭的感情,她一直有份歉意,希望有机会尽量补偿他。
她看挂钟一眼。「我先去吃午餐,票明天给你。」她走出维修部,进员工休息室,休息室里只有两个人在看电视,她拿了保温瓶和午餐袋,闪进店长办公室。
办公室里,华疆臣还在忙,专心得没发现她进来。她轻手轻脚靠近他,他紧盯着计算机屏幕,手上拿着计算器在加减,趁他低头按数字,她从背后蒙住他的眼,他骇一跳,计算器掉地上。
「你的表情好像烦恼月底缴不出房租的老爸。」
华疆臣拉开她的手,回头对她笑。「已经是午休时间了?我忙着工作,忘了注意。」趁她转身走开,他关掉屏幕,起身跟过去。
「说好今天我做午餐,我做了——三明治。」罗妙靖取出保鲜盒,里头是切块的三明治,她补充道:「你的最爱,蜗牛三明治。」
他摇头。「以你对蜗牛的『喜爱』做出来的料理,我可能不敢吃。」
「怕什么?顶多让你的脸和绿灯一样绿。」她横他一眼,递了叉子和一盒三明治给他。「我姐今晚不在,我可以去你家。」
「嗯,我们又能偷偷摸摸地幽会了。」
从山上回来后,他们的关系大有进展,几乎已回到两年前的甜蜜,她会主动要求到他家过夜,他当然很高兴有进展,更希望早日化暗为明,能和她一起在她姐姐面前出现,让她姐姐清楚知道他是谁,并且愿意将妹妹托付给他。
见他神色郁闷,罗妙靖猜得出他在烦恼什么。「我在考虑怎么和姐姐提我们的事,这两天我举些例子和她谈,例如对一个人的好恶应该只针对他,不该牵连他身边的人,她也同意是这样,可是提到你,她还是不能接受。」
「你要她将我和我父亲分开看待?」
「不对吗?」他若有所思的神情令她不解。
「当然不是,做法很正确。」她爱他,所以用这个方式为他解套,将他从这件事完美地切割出来只是他不喜欢这种粉饰太平的做法,核心问题依然存在,要处理它不会太愉快,反正这两年已经将他锻炼得够坚强,于是他直接又含蓄地问:「妙妙,你并不是从小就不喝水吧?」
刚从保温瓶倒出南瓜浓汤的罗妙靖一顿。「是从六岁以后才这样。」分不清是汤的香味太浓腻,或是他的话语,反胃感再起。
她决定下班后,去买验孕试剂。
「你想过原因吗?」
反胃感加剧,她故作轻松。「反正我好好地活到现在,没必要去管原因。」
「但你知道这样不——
「不正常?」她替他补完,耸肩。「那又怎样?在这忙碌的现代社会里,哪个人没几样神经质的小毛病,只要不影响生活就好。」
怎会没影响?她前一秒还有说有笑,下一秒像警觉到陌生人的潜,眼神充满焦虑。她蓄意隐瞒不喝水的原因,承认它和六岁那年的事有关,他不要她一生带着阴影度日。
外头有人在喊店长,华疆臣搁下午餐走出去。
他一离开,罗妙靖立刻溜到计算机前。刚才她匆匆一瞥,看到许多数字,接着被他以身体挡住。他藏了什么不让她看?
她切开屏幕电源,屏幕展示记帐软件,一笔笔全是捐赠,受赠者是各种慈善机构。她迅速浏览,看到金额总计时愣住。它肯定超过他每个月收入的一半。
她移动鼠标点更早的数据,上个月他也捐出差不多的金额,上上个月也是……难怪他家里什么都没有。可是他干么捐这么多钱?默默行善是很好,但也该量力而为,捐出一半以上的收入,这种理财规划会不会太佛心了?
办公室外响起脚步声,她立刻将软件调回原本画面,关掉屏幕,回到小沙发坐好,端起汤喝。
办公室的门打开,华疆臣探头进来。「同事请Pizza,出来吃吧!」
她应声,跟他出去,瞧着他背影。他究竟在暗地进行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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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疆臣去探望父亲时,再度向医师请教「创伤后压力症候群」的细节。
听完他的描述,老医师沉吟良久。「听起来是很有可能。『创伤后压力症候群』简称为PTSD,通常在事件发生后一段时间才出现,可能数天或数个月,所以不容易立即发现两者的关连性。」
「但是,事情已经过了二十年……」
「我看过相关报告,以性侵案件而言,将近五分之一的受害者在事情发生后十七年依然有PTSD的症状,部分的人终生都无法摆脱阴影。」
他的心脏剧烈一跳。「我想……应该和性侵无关。」
「通常当事人会逃避和创伤有关的事,不了解自己需要治疗,因此影响求助的时间。PTSD的症状包括生理和心理,依你说的,事情发生时她只有六岁,她可能过度自责或对逝去亲人感到愤怒,有头痛、睡眠障碍的问题,心理上忧郁、焦虑、强烈地惊恐无助。她可能自我伤害,对未来悲观,自信心低落,无法感受快乐和爱……视个案不同,症状也会不同。」
「我该怎么帮助她?」
「我认识一位这方面的医师。」老医师给他一张名片。
「主要的治疗方式大概是让她去经验恐惧的事物或情境,帮助她找出她想法中不合理的地方,修正她的感觉,总之尽快让她找医师谈。你只要陪伴她,对她就是最大的帮助。」
老医师进屋去了,华疆臣对着夕阳沉思。依老医师所言,罗妙靖会逃避和创伤有关的事物,要她自行觉悟她需要协助应该不容易,他若想提醒她,大概也会遭遇激烈抗争,他没忘记她一度将他和那段过去划上等号,让彼此饱受折磨。
他望向庭院。父亲在暮色里照顾菜园,他踱到老人家身边。
「爸。」父亲大概无法理解他说的事,但他需要倾诉。「我爱上一个女孩,是罗伯伯的女儿,比较小的那个。」
「喔……」父亲蹙眉,似乎在稀薄的记忆中搜寻。
「她受伤了,不是身体,是心,她没有自觉,情况很糟糕。」
「受伤就要看医生。」
他苦笑。「是啊,不过她应该不愿意吧,就像小孩子不肯看牙医那样,她这是非理性的逃避——」
「你也不喜欢看牙医,都要你妈哄半天才肯去。」
他惊讶,随即想起,失智老人对近况通常记忆不清,却对过去历历在目,无论如何,让他感到淡淡温馨。「现在不会了,我长大了,不会怕牙医。」
「那个小丫头喜欢吃青江菜,我摘一些让你带回去。那一百万——」
「我会把那一百万和青江菜一起交给罗伯伯。」他轻拍父亲的手背。「我过两天再来看你。」
他仔细思考,问题的症结应该是父母去旅馆的那一天,他查了当年报纸,报导记载她向警方叙述父母在水里掺了安眠药,给她服用,没有其它细节。
她当时才六岁,遭受最信赖的至亲伤害,面临死亡威胁,无法抽离当时情境,但她不再是无自卫能力的孩童,她是可以理性处理感受和谈论事件的成人,而且他会全程陪伴她朝这方向说服她,应该可行。
而就在他想出这方法的隔天中午,罗妙靖没有如常进办公室陪他用午餐,取而代之的是汤绍礼的内线电话,通知他罗妙靖下午请假。
「她用什么理由请假?」平日品工请假都会直接来找他,她却刻意透过汤绍礼,华疆臣隐隐不安。
「事假。她说有私事要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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