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寒露成为花魁之后,慕名而来想见她的人,几乎要踏平云鹊阁的门槛。
但想见她一面、听她弹一曲“长相思”,起码得花上百两银子。
不过姜妈妈倒也没为了赚那些银子就随意安排她见客,那么做只会让她掉了身价,好不容易云鹊阁出了个花魁,自然是要把她好好捧着,因此能见着她的人都是姜妈妈精心挑选过的达官贵人,其他人即使捧着银子来,也未必能见上一面。
晌午时分,姜妈妈笑容满面地踏进寒露的闺房,见她坐在窗前的一张椅子上拿着块木头在刻着,她觑向可儿问道:“寒露这是在做什么?”
“她说要刻十二生肖,只不过……她刻的十二生肖同咱们知道的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咱们的十二生肖是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猪。她的则是凤、鹰、狮、豹、熊、象、龙、虎、马、狐、狼、狗。”
“这是哪来的十二生肖,怎不曾听说过?”姜妈妈皱眉,这种说法闻所未闻。
“是她自个儿想的,她说凤鹰能展翅高飞,而狮豹虎狼象则勇猛无比,比起那些猪羊猴鸡蛇,都还要来得更加威武。”
“真是瞎说!”姜妈妈笑啐了声,走过去,见她已经刻好了只凤凰摆在一旁,好奇的问道:“寒露,那在你的十二生肖里,你属什么?”
“我属狮子。”
这个答案出乎姜妈妈的意料之外,她还以为她会说自个儿是凤凰呢!
“噫,这是为何?”
“因为我既聪明又胆大敏捷。”寒露停下动作,自夸道。
姜妈妈想了想,倒也认同的点头,“那倒是,你这丫头确实胆大又聪明。”
她推派她去选花魁,那晚她虽是头一回登台,但面对这么多人却毫不畏怯,先是从容的耍了分花的把戏为自个儿暖场,再把那首“长相思”给弹得丝丝入扣,技压全场,这既要有胆色又要够聪明才办得到。
姜妈妈接着又问:“那你看我该是属什么?”
寒露看她一眼,“这还用问吗?自然是属狐。”
“你这丫头是在骂我是狐狸不成?”姜妈妈抬手敲了下她的脑袋。
闻言,可儿噗哧笑了出声,也跟着问道:“寒露姑娘,那你看我属什么?”
寒露回头瞅瞅她说道:“你是狼。”
“噫,这是为何?”可儿讶道。
“你就像狼一样不轻易相信人,但若是信了,便会忠心耿耿全心对待。”
可儿若有所思的轻轻颔首,“这倒是。”
姜妈妈笑道:“你这丫头倒把咱们都看透了。”
寒露也笑了笑,“哪能,那些都是我随口说的,做不得准。”
谈笑过后,姜妈妈神色一转,说起正事,“你准备准备,五皇子今儿设晚宴,指名要你去献曲。”
“嗯。”寒露敛了笑点点头。
“你也不用太担心,你只要做好本分,其他的事会有别人来做。”姜妈妈意有所指的说。
“多谢姜妈妈。”她明白自个儿只是个幌子,用来吸引那些人的目光,挡在前头,为别人做掩护。
因为云鹊阁并不仅仅只是一家青楼,暗地里,它利用各种方法搜集各方的消息。
待姜妈妈离开后,她拿起先前刻好的凤凰,眷恋地抚摸着,思及十二生肖的事,她嘴角漾着一抹怀念的笑意——
那年她十三岁,从外头回来,跑去找他。“再思哥,老鼠又黑又丑,我不想属老鼠,我想换别的。”
若是换了她娘,肯定会说:“生肖生下来便定了,哪能换来换去?”
但他却含笑的温声问:“那你想换什么?”
“我想换成狮子。”
“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今儿个看了人家舞狮,好威风哪!”
他笑了出声,捏了捏她的鼻子说:“这狮子可不在十二生肖里。”
“是吗?那十二生肖是谁规定的?”
“这……”他被她给问倒了,“这是先人自古流传下来的。”
“这样很没道理,鼠牛羊猴蛇猪都在十二生肖里,老鹰、狮子、大象、豹子、狼这些勇猛的动物却不算在里头,这不合理。”
他打趣的问她,“那你想怎么样呢?”
她眼眸转了转,得意扬扬说道:“我自个儿再想个十二生肖。”
他的眼里有着藏不住的笑意,“好,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
当晚她便很认真的想了十二种动物,隔天一早便兴匆匆跑去告诉他。
听完后,他问她,“那依你说我该属什么?”
“再思哥当然是属凤凰啦。”她毫不迟疑的说道。在她心中,生得俊美无俦的他非凤凰莫属。
“是吗?”他笑盈盈问道:“为何我属凤凰?”
“因为再思哥就如同凤凰一样灿烂耀眼。”在她眼中,她的再思哥是没人比得上的,不论是他的性子、他的容貌、他的才华,都是最出色的,只有凤凰才配得上他。
他朗笑着拿起一把琴,当着她的面弹了首“凤求凰”。
那时她才刚学琵琶不久,不知此曲,只觉得好听。
他问:“想学这首曲子吗?我教你。”
“好。”
他教会了她后,由她弹奏琵琶,他开口吟唱——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鸯……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她隐约听懂了词中的缠绵情思,娇羞得红了腮颊,却睁着双眼,直勾勾望着他,毫不含蓄的问道:“再思哥,你教我这首曲子,是说我是凤你是凰吗?”
他宠笑的轻点她的鼻子,“雄者为凤,雌者为凰,自然我是凤你是凰。”
他们自小订下亲事,又朝夕相处数年,虽尚未成亲,但他早已把她当成妻子般宠爱,教她弹这首《凤求凰》只当是两人之间的情趣。
她笑靥如花,却还装模作样的说道:“好吧,那长大后我就嫁给你吧。”
他轻弹了下她的额头,笑斥,“你不嫁我还能嫁谁?”
可如今,他娶的是别人而不是她……
寒露紧握着那只木雕凤凰,心头涨满了一股酸楚。如今物是人非,她所拥有的仅剩下过往回忆。
“寒露姑娘,寒露姑娘……”可儿见她低垂螓首,紧抓着凤凰,心绪似是十分激动,不免有些担心。
叫唤声传入耳中,她的心神才被拉了回来,赶紧抑下所有情绪,再抬起头时脸上已恢复了平静,“可儿,有什么事?”
“姜妈妈差人送来了些首饰,请您挑些合适的。”可儿也很识趣的没有多问。
“你眼力比我好,就帮我挑吧。”寒露说道。
可儿应道:“好,那奴婢挑好后再给寒露姑娘过目。”
涂国舅的妹妹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因妹妹得到圣宠,涂家也鸡犬升天,涂国舅被封了个卫阳公,两个儿子一个在禁卫军当差,一个是兵部侍郎。
他带着辛再思走进五皇子府邸时,五皇子路景琛亲自出来迎接,领着两人来到宴客的厅堂。
路景琛和涂国舅寒暄过后,也没冷落辛再思,对他笑道:“再思难得过来,今儿个你可有耳福了,本王请了云鹊阁的一位姑娘来献曲,据说她弹的那手琵琶精妙绝伦。”
路景琛年约三十五、六岁,脸形福泰,慈眉善目,为人圆滑,是目前暗中争夺皇储之位的皇子中,人缘最好、交游最广的一个,三年前更被皇上封为安王。
听他提起云鹊阁,辛再思心头一动,问道:“王爷请来的莫非是寒露姑娘?”
他原以为今日岳父找他过府有什么事,不想竟是带他来参加五皇子儿子的弥月宴。
“噫,再思也知道寒露姑娘?”路景琛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他简单的解释,“先前有幸曾在朱侯爷的生辰宴上听过寒露姑娘弹的琵琶。”
“如何?可如传言中那般精彩?”
“确实名不虚传。”
路景琛哈哈一笑,“能得再思兄如此夸赞可不容易,涂国舅,咱们俩今晚可要好好洗耳恭听。”
“这么一说,倒真教人期待。”涂国舅也笑呵呵的应了声。
领他们到席位后,路景琛又去招呼其他宾客。
坐下后,涂国舅询问女婿,“再思,你近来可是同那朱渺走得很近?”
先前他倒没听闻辛再思与朱渺有什么特别的交情,这会儿竟连他的生辰宴都去了。
辛再思摇头道:“他是有意与我结交,因此来找了我几次,他生辰那次是托了石康邀请我去,我才同他一块前去。”
石康是他好友,他不好驳石康的面子。涂国舅叮嘱道:“朱渺是七皇子那边的人,以后少同他来往。”
“岳父,不论是七皇子还是五皇子,我都无意结交与偏帮。”他趁此机会说明自己的立场。有辛家血淋淋的例子在前,他万不想再涉入皇子之争。
涂国舅是支持五皇子这边的,听他这般说略觉不快,摆摆手道:“这事以后再说,今儿个带你来,你只管尽情的听曲喝酒就是。”说完,他看见相熟的同僚,过去同那人寒暄去了。
辛再思不想与人应酬,悄悄走到一旁的园子里。
瞅见不远的地上掉落一物,他走过去捡起来,发现是一只木雕的凤凰,雕工十分粗糙,只约莫刻出了凤凰的形体,还来不及细想怎会有这样的东西出现在这里,便听见脚步声传来,他抬眸一看,竟是寒露。
她神色匆匆,低着头似是在寻找什么,他走上前,语气不自觉流露出一抹关切,“寒露姑娘在找什么?”
听见他的嗓音,寒露猛然抬起头,“是你……”
看见他,她脸上露出喜色,下一瞬,瞥见他手上拿着的那只木雕,高兴的脱口而出,“我正在找这凤凰。”
“这是我方才捡到的。”辛再思将木雕凤凰交还给她。
“多谢。”拿回木雕凤凰,她嘴角漾着笑,注视着他,幽柔的目光闪动着无法言说的情愫。
她柔润的眸光看得他心头莫名颤悸,此刻他该移开眼神才是,甚至该转身离去,但不知为何,他丝毫不想离开,反倒生起一股想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
两人就这样静静对视,须臾后,寒露率先启口道:“你……”
不料才说了个字,可儿便跑了过来。“寒露姑娘,晚宴要开始了,咱们快进去吧。”
“……嗯。”她依依不舍的再看他一眼,临走前将手里的凤凰木雕塞到他手中,“这送你。”说完便转身跟着可儿离开。
辛再思凝视着她离去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的尽头,才低首看向手中物。
他看得出她似乎很珍视这凤凰木雕,但为何又要送给他呢?
这时一名下人来请他入席,打断他的遐思,将凤凰木雕收进衣袖里后,便随其回到宴客的厅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