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亮,将福来托给田忻照料,张沁玥便带着简单的行囊,坐上了李洪妍的马车离开张家屯。
前往边关前,张沁玥先进城去了趟回春堂。
张沁玥到时,韩至浩才睡醒,还一脸迷迷糊糊,不过一听到她提起张洛,他脸上的睡意立刻消失无踪。
“姊姊,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洛哥已经死了。”
他急切的辩解在张沁玥看来显得苍白无力,她的心直往下沉,她早猜到若单靠阿洛一人,肯定难以瞒天过海,如今看韩至浩的样子,她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罗吉、罗祥两兄弟是否也知情?”
韩至浩不自在的闪躲着她的目光,打死不承认,“姊姊,我真的听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你是不是魔怔了?洛哥已经死了,而且人死不能复生,你别多想。”
张沁玥微敛下眼,没有理会他的解释,径自又问:“师父也知情吗?”
“姊,我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张沁玥觉得痛彻心腑,眼前一片空茫,转身背对他慌张的神情,吞下哽咽说道:“此事或许无法善了,你暂且别回边关,留在甘州。”
韩至浩的心神一震,“姊姊,你想做什么?”
她没有回答,头也不回的走了。
韩至浩苦恼的想叫人,但最终只能垂头丧气的闭上了嘴。
早在帮着张洛隐瞒时,他们就知道早晚会有东窗事发的一日,只是没料到来得这么快……
他回到房里,失神的坐在炕上,过了一会儿,他拍了拍双颊,要自己振作起精神,不成不成,他得赶回去跟张洛报个信才对。
李洪妍没跟下车,盯着重新落坐在面前、神情憔悴的张沁玥,忍不住取笑道:“就算天塌了,你还有个战君泽替你扛着,收起你这副如丧考妣的神情吧,你昨天不是还口口声声说信任你的夫君吗?”
她的话令张沁玥的心更往下沉,却还是扯了扯嘴角,“郡主说的是,是民妇多虑了。”
明摆着是敷衍,但李洪妍也不急着问,反正不管什么事,到了嘉峪关总会水落石出。
张沁玥闭上眼睛,她并无睡意,只是不想说话,靠着装睡藉此逃避与李洪妍交谈。
弟弟没死,该是件令人欣喜之事,偏偏他却故意让战君泽误会,娶她为妻,饶是她与战君泽有真感情,也不能原谅弟弟的欺骗。她都如此了,战君泽又会如何?
想起他的果断杀伐,她可以感觉涌上眼眶的泪,硬是咬牙,忍下泪意。现在只能等到了嘉峪关、见到了人,若真是弟弟,她才能想下一步路该怎么走。
一行人到了嘉峪关的城镇时,月已高悬。
轩辕将军府前,女主人带着府中奴婢亲自迎接。轩辕将军今日宿在军营中,并未回府。
说是将军府,不过就是大一点的二进宅子,郡主的到来,不管女主人乐不乐意,都只能将主屋让出来。
“这女人其实是轩辕将军第四个姨娘。”一进房,将人都遣退,独留红绣和张沁玥,李洪妍便开口说道:“是轩辕将军元配的陪嫁婢女,派她来边疆伺候。这女人手段挺好,在京城里不过是个被人无视的妾室,到了这里却做足了样子,管着三、五个奴仆,就当自己是回事,要不是元配夫人在她来边疆时就让她喝了绝子汤,让她无后,不然以这女人的性子,肯定能翻出不少小风浪。”
类似的后院乱事,张沁玥幼时就听了不少,她娘亲和祖母也没顾念她年纪小就不让她听这些脏事,反而觉得让她早些明白,日后才不会受欺凌或无防人之心。
想起当年一家和乐,她的心一拧,往事历历,彷佛昨日,却一眼多年。
红绣服侍李洪妍在屏风后脱去衣衫,洗去一身的疲惫,张沁玥静静的立在一旁。
“这样的女人,你不用理会,她们还得靠你男人才能立足在此,只是……”赤裸着身子,坐进木桶里,李洪妍一脸不屑的说:“你说一个将军不好好的把精神放在上阵杀敌上,反而往家中迎进一个又一个女人,是哪门子事?在这个将军府,将军除了一个姨娘,还有三个通房,难不成武夫体力异于常人?”
饶是张沁玥已经为人妻,听到李洪妍的话还是忍不住睁大了眼,抿着唇,不想接口这个话题。
她不搭腔,李洪妍还不死心,径自转身趴在木桶边,盯着张沁玥,“不如你跟本郡主说说,战君泽床上表现如何?是否如在战场上杀敌那般勇猛?”
张沁玥一时岔了气,一阵猛咳。
李洪妍见状,哈哈笑道:“真是,脸皮这么薄,说个几句就没法子招架了。”
张沁玥此刻觉得这位郡主才是位妙人。
李洪妍心情愉快的泡在木桶里,难得好心的放过她,不再追问他们夫妻床第之事,直到门外响起敲门声,她才轻飘飘的丢了一句,“进来。”
张沁玥的目光透过屏风,悬在半空中,隐约看着一个男子走进来,熟悉的身形令她的身形一晃。
李洪妍暗暗观察着张沁玥的神情,看来这男人八九不离十是她的弟弟。
“敢问郡主深夜叫小的前来,有何交代?”
“没事。”李洪妍简单俐落的说:“本郡主就是突然想见你。”
张洛心中无奈,却顾及对方身分不好显现,只能静静的立在花厅,直到耳里听到内室传来的水声,他的眉头才皱起。
边疆女子本就豪放,他自然也遇过投怀送抱之人,但这些与瑶华郡主比起来,根本不是回事儿,偏偏郡主身分尊贵,他纵使不喜也得罪不起。
李洪妍站起身,让红绣替自己擦干身子,套上长袍,缓缓的走了出去。
听到脚步声靠近,张洛的头垂得更低。
李洪妍越过他,慵懒的靠在厅堂的罗汉椅上,任由红绣替她擦干一头黑发。
“抬头看着本郡主。”
张洛低着头,“小的不敢。”
“不敢?!”李洪妍啧了一声,“你都敢骗你姊娃你已战死大漠,还有什么不敢的?”
张洛的心一惊,猛地抬起头。
李洪妍一脸似笑非笑,“你们姊弟还真像,要吓着你们还挺不容易。”
张洛不理会李洪妍的阴阳怪气,质问:“敢问郡主方才所言究竟何意?”
李洪妍将张洛的紧张尽收眼底,奇怪自己比起张沁玥也不差,怎么就没个男人这么紧张她,张沁玥不过就是说话轻柔了点,长得娇小了点。
她懒懒的伸出白玉似的手,指向内室。
张洛下意识的顺着她的手,转头望去,看到那熟悉的娇小身子,他的脸色突地一变,“姊……姊姊?”
张沁玥看着弟弟“死而复生”,心中五味杂陈,有欣喜,却有更多的失望。
张洛失态的上前。
张沁玥瞪眼看着他,等他来到跟前,却是抬起手,用力的甩了他一巴掌。
这一掌惊得李洪妍坐直身子,心想兔子急了,果然也是会咬人的。
张洛被打得头一偏,却没有吭一声。
“为什么?”张沁玥痛心的问。
张洛垂下眼,沉默以对。
“说话!”张沁玥用力的一捶他肩膀,“为什么不说话?”
“姊姊,你别激动,”张洛怕她伤了自己,连忙拉住她的手,“我知道此事我有错在先,说得再多在你听来是辩解,但我当时真是为了救大人而受伤,是罗吉没有将我丢下才得以幸存。”
他的话在她听来确实是辩解,她质问道:“既然活着,为何要隐瞒?还拖着罗吉随你起舞?”
“你就当我一时魔怔,因为等我好些后返回关内,知道大伙儿都误以为我已身亡,当下就想着将错就错。此生你已为我付出太多,我不要你背着不嫁的誓言一辈子。”
张沁玥顿感一阵晕眩,竟然是为了她……
张洛紧张的扶着她的手臂。
“你怎会如此糊涂?你捉弄我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扯上战君泽?”
“姊姊,我承认我确实曾私心认为你与大人般配,毕竟你是我的姊姊,自然得以配上优秀的男人,所以我常在大人面前提及你,但我从未想过对他设局。这事说到底,是老天安排。”
张洛的语气再坚定都无法说服张沁玥.纵使她能信他是无心之过,但骄傲如战君泽呢?
“如今你打算如何?”她幽幽的问道。
他逃避似的不愿看她眸中水亮的光芒,“姊,不如你就当不知道我活着,与大人好好过日子。等过些时候,你有了身孕,生下孩子,纵使东窗事发,相信大人即便气恼,也不会对你有所责难。”
张沁玥难以置信的摇着头,“你已经是错,竟还要我继续瞒着,一错再错?阿洛,你自小聪慧,怎会糊涂至此?军令在前,欺瞒主上,是谁给你的胆子?”
对此,张洛只能低着头,再次沉默以对。
“你大漠遇难,捡回一命,如今却还不知回头,愚昧的再次将自己送上鬼门关。”
张沁玥移开视线,不想看他,“你太令我失望了。”
两人的话,悉数入耳,李洪妍算是明白其中曲直。“原来张洛救过战君泽,战君泽因此才娶了你。”
张沁玥原就苍白的脸色,因她的话更显死灰。
李洪妍的嘴一撇,懒懒的开口,“张洛的算盘打得好,你聪明的话,就该听他的,等到有了孩子,母凭子贵,纵使战君泽知道实情,愤慨不平,你也还可以保着战夫人的名头。”
“那主,”张洛抿了下唇,担忧的看了眼姊姊,“请你别再说了。”
“本郡主就要说,你可别忘了本郡主可是一心想要嫁给战君泽,只要将你的事向战君泽一说,不单是你,你姊姊也毁了。”
张洛的脸色变得铁青,看着她的眸光沉了几分。
李洪妍不驯的回视,“怎么,你想杀了本郡主?就凭你,还没这份能耐。”
张洛忍着气,淡淡的可:“我不在意生死,只是郡主何苦为难我姊姊一个弱女子?”
“弱女子?”李洪妍摇摇头,看着脸色苍白的张沁玥,“你姊姊可一点都不软弱,她只是外表像颗软柿子罢了。说真的,本郡主还真羡慕她,一个、两个都护着她,战君泽是如此,你也是如此,你说,若是本郡主也装得这么一副菟丝花的模样,是否就能得到你们一丝怜爱?”
张洛懒得答腔,这个郡主的刁蛮已经刻进了骨子里,压根柔弱不了。
“郡主,”张洛直接双膝落地,“就当小的求郡主,请郡主当做不知情。”
李洪妍盯着跪在面前的他,这男人,她要带他回京,给他荣华富贵,他都硬气的不吭一声,如今却为了张沁玥跪在她面前,她一时之间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久久才道:“你错了,与其求本郡主,不如先想法子说服你自个儿的姊姊。”
张洛转向张沁玥,带着无比懊悔的口吻祈求,“姊姊,你明日一早就回张家屯去。这阵子关外不太平静。你总不想在此时节外生枝,让战大人知情之后心神不宁。”看姊姊神情,张洛知道她的心思松动,进一步劝道:“姊姊回去吧!”
战君泽的安危对张沁玥而言不是死穴,她的心确实因此而动摇了,只是那也只是一瞬。
战君泽多年从血染危难中走来,他不会为了得到或失去就轻易崩溃,反而是她,她今日不说,就怕会被弟弟一次次说服,为了贪恋眼前幸福,选择隐瞒到最后,可是到被拆穿那时,想到战君泽可能对她心生愤恨,崩溃的将是她……
“我要见大人一面。”
张洛瞪大了眼,“姊姊!”
“阿洛,”她无力的吐出话语:“我不是你,我无法用欺骗来换得感情,纵使我再舍不得这个男人,我也做不到。”
张沁玥的话语一落,一室落针可闻。
久久,李洪妍的鼓掌声打破了宁静。
张洛皱起了眉头。
李洪妍停下动作,淡淡的看着张洛,“我就说你姊姊心里有主见得很,你就听她的安排,别再瞎折腾了,本郡主会派人送她进军营里跟战君泽见一面,不过你放心,本郡主喜欢她,若战君泽不要她,本郡主会带她回京,许她荣华富贵,照顾她一辈子。”
郡主说出的话不伦不类,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张洛觉得头一抽抽的痛,对着姊姊,他本就没有胜算,如今又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郡主,他只能被牵着鼻子走。
“一人做事一人当,”张洛站起身,一脸坚定,“事既是由我而起,就由我去向大人请罪。”
张沁玥定定的看着弟弟好一会儿,最终叹道:“以他的脾气,你以为你还能好好站着跟他说上话吗?”
张洛闻言,一脸颓然。
看着他哀莫大于心死的神情,李洪妍摇了摇头,“你们这都怎么了,当本郡主死了不成?放心吧!不单是玥儿,就连你,张洛,本郡主承诺,就算东窗事发,战君泽心狠毒辣要你的命,本郡主也保你不死。”
李洪妍的话没令张沁玥的心情振奋多少,但至少是松了口气,纵使心头再失望再气恼,阿洛是她的弟弟,她死也不愿他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