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好有趣喔,你下次可以把‘兔兔兔’带来公司吗?”
“不行。”一秒拒绝。
“为什么?”一秒惊叫。
“它是我的家人,不是玩具,再说公司也不是个随随便便能带宠物去的地方。”
“好吧,你这么说我也不意外啦……”徐翎听起来十分失望,但倒也不特别惊讶。
叶家祺本就是风纪股长,他一定很难理解有人能跟宠物一起上班吧?
“还不快让开?”叶家祺就快要失去耐性了。
“好啦,我——”徐翎侧过身子,母亲中气十足的唤声却从后方嚷来。
“徐翎,你在跟谁讲话?”徐妈妈站在屋子前面,朝着距离二十步远的徐翎背影喊。
“妈,这是我公司的副理叶家祺,我忘了带东西,他帮我送来。”徐翎回身,脚步分毫未挪,照样喊回去。
“伯母您好。”叶家祺感到有些尴尬,隔着这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距离向长辈打招呼似乎有些奇怪,但他主动走过去仿佛也不太恰当。
徐翎未动,他只得跟着提高音量。
“你怎么让人家站在那里?快请人家进屋子里来坐啊。”见徐翎有同事来,生性热情的徐妈妈眉开眼笑,巴不得把女儿身边每个人都安抚得服服贴贴,让女儿在办公室里如鱼得水,人缘大好。
叶家祺这下知道徐翎爱笑的习性是遗传自谁了。她们笑起来时同样都眼眉弯弯,两腮红润,一双圆圆的眼底星光满天,灿烂得令人难以直视。
“不必了,谢谢伯母,时间晚了,我得回去了。”叶家祺出言推拒。
徐翎闻言看了看腕表,突然微微跪脚附在叶家祺耳朵旁,轻笑着朝他说起悄悄话。
“叶副理,你好聪明,幸好你推了,否则不到十二点,我妈都不会放你走的。”
搞什么?她冷不防靠他这么近,发丝搔过他耳壳,细细麻麻留下一阵颤栗,那股令他整晚心神不宁的惑人香气铺天盖地而来,在在提醒他出现在这里的荒谬。
青梅竹马这词瞬间又跳进脑海,叶家祺真有股不是滋味的不是滋味。
更不是滋味的是,他都不知道这份不是滋味究竟是份什么滋味。
是眼红徐翎有个身在总部的青梅竹马,可以对她一路关照?
是眼红徐翎在成长路程上,有个人可以相依作伴?
又或是,他才觉得他开始有点欣赏徐翎的行事风格,未料徐翎却真有背景后台,令他心生失望?
不对,都不是,好像还有些别的什么,令他胸臆郁结;令他光是想着那男人与她交情匪浅,和她亲近得能够代为将她的座车从车厂开回来,就感到十分不快。
那男人也许沿途都浸淫在她的香气里,甚至,也许他比他更早发现她侧颈的小红痣……
不对,这究竟关他什么事了?他为何要因为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事心绪紊乱?
“我要走了,再见。伯母也谢谢,再见。”叶家祺拉开与徐翎的距离,打开车门,将自己重重抛进驾驶座里,临行前不忘向徐妈妈作别。
“好,晚上山路比较暗,你开车小心喔,今天真的很谢谢你帮我拿领巾来,拜拜。”徐翎矮身在叶家祺窗边挥了挥。
当然,不用她特意提醒,他也会小心。
叶家祺转动车钥匙,发动引擎,调转车头。
车子经过徐翎身边时,正巧看见徐翎指着屋子外墙两大包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往屋内大喊:“妈,你放在门口这两大袋是要拿进去的吗?”
“啊对啦,我看电视看到忘记,那些我还没整理,你帮我提进来。”已经进屋的徐妈妈从窗边探出头来。
“需要帮忙吗?”叶家祺摇下车窗问。那些东西几乎超过徐翎半身高。
“不用,谢谢,这我做惯了,都是资源回收的垃圾,很轻的。”徐翎特地提高一袋手中物品,轻轻松松,以行动显示她不需要帮忙。“你快下山吧,真的很晚了。”
“嗯。”叶家祺轻应,正要关上车窗,徐翎又猛地回身过来交代——
“对了,现在刚好是桐花花期,明、后天山上都有桐花祭活动,你如果有空的话,可以上山来走走。”
“明白了。”叶家祺颔首,望着徐翎的身影,再探向徐翎屋前那片小小的菜园,不禁眯了眯眼。
矮房、菜园、桐花祭、临溪木栈道,拎着垃圾的女子……
怎么突然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不过,来玩要小心喔,你说话有乡音,或许会被一些黑心商人骗,买东西要记得先问清楚价钱,不要傻傻地先拿再付,知道吗?”徐翎继续热情洋溢地提醒。叶家祺一双敏锐的黑阵眯得更细了。
“你不要不相信,前几年啊,曾经就有一次,有个摊位上的老板,卖人家香港游客一瓶矿泉水八百块,人家不买,还硬要人买帐,找了几个彪形大汉,把人家团团围住,恶劣得很。”
这桩恶行实在太令人发指,徐翎记忆犹新,说起话来仍旧义愤填膺。不过,多年前的记忆总是会出错的,小细节徐翎已经记不清了。
“是五百元。”叶家祺淡淡地回。
不经意被翻出的往事片段越来越完整,记亿影像越来越清晰,叶家祺几乎就要认为当初碰上的那名台湾女孩便是徐翎了。
可毕竟时日久远,他淡淡陈述之余,仍带了几分怀疑与试探,紧盯徐翎面部神情。
“对对对,好像是五百元,不是八百,不对,你怎么知道是五百……”徐翎说着说着,陡然一怔,脸上表情瞬间变了好几变,十分精彩。
“等等,慢着……怎么可能是你啊?我明明记得那是一个很生涩很慌张而且很不知所措的香港人,而且还会笑。”不是叶家祺吧?这么巧?
“我也记得那是一个青春洋溢开朗活拨的女学生,而且还很可爱。”拐着弯骂他,他也会。
说到这里,叶家祺已经百分之百确信,当初他遇见的女子真是徐翎。
“你现在是在嫌我又老又不可爱?”喂喂喂!太没礼貌了!徐翎瞪他。
“你现在是在嫌我不会笑?”叶家祺瞪回去。
“你一定要这样跟我讲话就对了?”徐翎双手叉在胸前。
“礼尚往来。”
“好吧!你真是我见过最英俊的男人了。”
“……”若不是坐在车里,叶家祺一定会跌倒的。
“快呀!不是礼尚往来吗?你快称赞我是你见过最美的女人。”
“最美未必,最无耻应该是。”这哪招啊?
“你早就知道是我了?干么不跟我讲?”
世界真小,原来那数年前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男子,竟是叶家祺。而且,这么多年之后,他们居然成为同事?
“不,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若不是今晚种种蛛丝马迹,他又怎能觉察?
“那你还不快称赞我,你这是对待曾经帮助过你的人的态度吗?”他如果车窗再开大一点,她就可以伸指戳他脑门了,可惜。
“别忘了星期二早要开会。”有什么回报比善意的提醒更实际?叶家祺掩实车窗,扬长而去。
徐翎被叶家祺冷血到几乎不近人情的反应逗得又好笑又好气,心中却莫名感到宽慰。
看来他在台湾过得挺不错的嘛。
不枉费她时不时念及旧事,总要担心那位香港游客是否又因为在台湾人生地不熟,被人欺负。
原来这位香港游客后来留在台湾,而且还过得这么好,看见他好,她的心情也挺好。
不过,“兔兔兔”……
他居然养了只兔子?
他这么严肃平板的人,帮兔子换水换草时,脸上带着什么表情?帮兔子拍照时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
再有,他平时会和“兔兔兔”说话吗?他究竟都跟“兔兔兔”玩些什么啊?
风纪股长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会在家里养只兔子当宠物的男人嘛。
徐翎越想越荒谬,望着叶家祺早已看不见的车尾,纵声大笑,全然没发现初到企划部时,那份讨厌叶家祺的心情,早已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