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折腾一晚,隔天上午进棚的时候,他的扑克脸上多了对熊猫眼。
「胜天,『天神内幕』你打算……」
「嘘,小声点,你看天哥那样,肯定整晚没睡。」小郭连忙阻止冯鑫打扰正闭眼假寐的他。
「真是!都被记者围剿了,还有心情鬼混。」冯鑫忧心忡忡,「小郭,漱□水准备了没?」
「还有一箱应该够,倒是天哥滚完床单恐怕会要消毒,我得去买消毒水。」
小郭刚离开,导演走了过来,瞥一眼死气沉沉的男主角,直接将手上的一迭纸递给冯鑫。
「喏,修改过的剧本,待会儿给他看看。没演过床戏不打紧,观众要的是『露』,叫他脱彻底点。」
「呃……尽量。」
导演一走,冯鑫翻着剧本,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从头到尾一句台词也没,忧的是那些个「动作」,他拍得来才怪。
就在这时,任胜天睁开血丝眼,看见了冯鑫的忐忑,以为他正在为「天神内幕」烦心。
「你看着办,我可是一个字都不会说。」意思是不解释。
「放心,我保证你半个字都不必说。」意思是没台词。
「那就好。给我吧,任胜天床戏处女作的剧本。」
他伸出手,完全没察觉他们的鸡同鸭讲,只意外经纪公司竟没坚持开记者会把「内幕」说清楚讲明白。
「就几个动作,你听着。」
冯鑫避重就轻地陈述完之后,交代他:「待会儿先跟李依依对个戏,她有经验又放得开,你大可放心让她带。」
让女生带上床?屁啦!他没那么不济。
结果证明,他比不济更不济,怎么对,干柴烈火就像霸王硬上弓,他是被上的那个。
「得了,只要多露点,谁在乎谁上谁。」
或许觉得再对下去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导演下令准备。
他坐着等待化妆,庭庭一来便戳着他的肩膀——
「天哥,把衣服脱了,我们先用身体。」
他将T恤从头上拉掉,只剩黑色背心。
「背心也要脱喔。」
他没动。
「天哥身材那么好,多给观众一点福利嘛。」
他还是没动。
庭庭以为他脸皮薄,殊不知他是胃食道逆流的感觉又来了,正死命地哽住喉咙,免得祸从口出。
「何导的意思是让天哥露两点,不然我帮你脱好了。」
她动手扯他的背心,被他用力拍掉,不死心地又来扯。
「没关系啦,一回生二回熟,别害羞嘛。」
「干!老子不拍了!去你妈的……」
再也哽不住了,他大声干喝,同时站起来甩椅子走人,急得庭庭在后头又追又喊。
冯鑫大吃一惊,正想上前劝阻,却看到他身形突然一顿,庭庭煞车不及,整个人撞了上去。
「水泥墙啊你,痛死我了!」
庭庭呼天抢地,他则听若未闻,只是直愣愣地望着摄影棚的入口处。
入口处,有个拉杆箱,和她。
被困在台南老家的她,怎会出现在眼前?这肯定是梦,要不就是幻觉,睡眠不足的后遗症。
「打算半路脱逃?」
淡淡的讥讽,酷酷的神情,是她没错。咦?
「你怎么来——」
「搭高铁。」
「我是说——」
「林郁青从不坐以待毙,记得吗?」
她绕过他,拉着拉杆箱径自往休息区走去,他愣了一分钟才急急跟上,一整个神智不清。
到了休息区,她拿起剧本翻了两下,然后看着他身上的背心,「脱了吧,别让观众不开心。」
「随便。」
他无所谓,眼里只有彷佛穿越时空而来的她。
「快准备,就等你了。」
她把二愣子般的他往椅子上一按,让庭庭替他上妆,自己则坐在不远处的角落,用手机上了几个娱乐新闻网。果不其然,她就在最明显的地方,而他的临别赠礼已被挤到下面去了。
好有效率的媒体,好有闲情的网民,两个多小时,她与记者正面交锋的新闻在网络上泛滥成灾,YouTube点阅率超过九十万人次,一万多则留言。
她按掉手机,完全不看留言,她做她的,管别人赞不赞。
抬起眼,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直觉想将视线移开,却强自忍住。
如果可以重来,我会更勇敢一点!妈妈一定没料到她生前的遗憾,竟成就了女儿今日的果断。
昨天他将她丢给一群豺狼虎豹,起初她关紧门窗埋头打扫,不理会外头的喧闹叫唤,当屋子焕然一新,她的体力也耗尽了,然而愤怒、挫折和恐慌仍在。
于是,她开始翻箱倒柜地整理旧东西,储藏室、厨房、衣柜……最后在书架底层的铁盒里发现了好几本母亲的日记。
接下来,在模糊的泪眼中,她看见了清晰的未来。
她绝不重蹈母亲的覆辙!
原来当年阙羽丰并未遗弃她们,而是母亲带着刚出生的她躲了起来,让他在一年的寻觅之后,死心地和不爱的女人结婚,搭上翼展企业核心的直达车。
母亲选择用自己一世的孤独,来换取父亲的一生荣禄,但——蓦然回首,那时自以为的成全与退让,竟然只是懦弱。
母亲的领悟,给了她勇气。
凭着新生的勇气,她开门迎战那群豺狼虎豹,接着搭车北上。尽管依然没有把握,但不试怎知行不行得通?
她要向他证明,自己绝非不战而降的孬种!
两人的眼神继续胶着,直到庭庭将他的脸扳正,然后在他的眼皮抹上大片铁灰,喔哦,竟然是烟熏妆!
她跳起来,走上前去——
「擦掉重画。」
「什么?」庭庭错愕不解。
「妆感太浓了,他的眼睛勾勒一下就行,不需要过多修饰。」
「可是我都……你干嘛?」
她刷地抽走庭庭手上的工具,脚尖一踢,「喂!」
正笑着看好戏的他很有默契地站起来半蹲,并且自动闭上眼睛,十分乐于配合她凌人的气势。
她将烟熏妆一口气卸掉,重新再上,迷蒙猫眼瞬间被自然电眼取代。「喏,效果是不是不一样?」
庭庭目瞪□呆,不是因为她的快速神奇眼妆,而是因为他不可思议的听话。
「哼,就你厉害!」
庭庭面子挂不住,脚一跺跑了开去。
「啧,前任化妆师把现任化妆师气跑了,」他戏谑地问:「现在怎么办?」
她赏他一记白眼,然后专心检视他的妆容,将眉峰修平唇色改淡之后,他终于变回她的他。
「宝刀未老喔。」暗爽的他仍不放过耍嘴皮的机会。
「废话。」
「你……为什么改变心意?」他小心问道。
「在你送了份临别大礼,还把南台湾的记者全请了来之后,不礼尚往来未免说不过去。」
「什么礼尚往来?」
「你等着吧。」她佯装不在意他的炯炯注视,「脸好了。」
不待她吩咐,他直起膝盖,自动将黑色背心脱掉,于是她发现自己面对一堵石雕般的胸膛。
热气烘了上来,分不清是因他的体温还是她奔流的血液。
「你脸好红。」
「闭嘴。」
她替他的肩背臂膀打上水粉,接着是最困难的胸腹。
从前拍写真集的时候,露的不比现在少,工作起来却毫无滞碍,但此刻她竟羞窘到无法下手。花痴啊她,又不是肌肤之亲。
「陪我演床戏吧。」
她心跳漏拍,呼吸急促。他要她陪他——
「今天就一场床戏,要不了多久,晚餐就别再各自负责了。」
「嗯……嗯。」
原来会错意了,果然是个大花痴。
粉上好了,床戏正式来。
她坐到角落,握着手机却专注不起来,李依依那若隐若现的波涛汹涌闪得她心神不宁。
你太高估自己了,林郁青!
对他那无可救药的喜欢,她确实与它和平共存,但自从知道他也喜欢自己的那刻起,反而和平不起来了。
「你该不会想『复位』吧?」不知何时,庭庭来到她跟前,戒慎地问着。
「不想。」是办不到了,她承认。
「那就好,嘻。」庭庭放下心来。
咔——
导演大喊NG,然后气冲冲地宣布休息,接着便见男主角啐念着回来。
「嫌不自然他自己演,当着那么多人,自然得起来才怪。收视率烂就烂,刺激个屁。」
「可是刚才我听制作人说『阳光の音符』来势汹汹,我们就快输了。」庭庭边替他补妆边说。
「输就输,谁规定一定要收视第一?」他毫不在意。
「观众喜新厌旧,难怪会输。」林郁青在一边故意说着风凉话。
「你的意思是我过气了?」他瞪着她。
「范知书气质清新温和有礼,不像某人动不动就暴跳如雷……」
「我哪有?!」
「就知道你死不承认。」
他不服气地扬起眉,「哼,走着瞧,谁也休想撼动天神的地位。」
就在这时,场务拿着单子登记便当,原来在不断NG当中,时间竟然飞逝,他说好的晚餐,看来只能就地解决了。
「天哥,排骨、控肉还是鸡腿?」
「又吃便当?」庭庭嫌恶地说。
「赶戏嘛,吃便当省事。」场务也很为难,连续三个礼拜吃便当早超过忍耐的极限,但制作人想省钱也没办法。
「吃麦当劳,我请客。」他心情大好,难得大方。
「耶!天哥我爱你!」
庭庭忘形地赏他个熊抱,却害他陷人凹壑惨遭活埋,眼见就要窒息而亡,有人出言相救了。
「男女授受不亲,你妈没教你吗?」
「我妈?」
他忍不住笑了,可惜闷在谷底的笑声竟像呜咽。
天底下能呛得如此平易近人的,舍她其谁!而这呛,宣示主权的意味浓厚——他是她的,生人勿近。
他是她的!
「哈哈哈……」
一被解放,他便痛快地大笑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