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树叶,发出簌簌声响,陆宛飞亲自在林子里铺上一大块干净的布,清霜把食蓝里油纸包的点心一一取出来之后便照陆宛飞的吩咐退到了三株树之后,端砚则是自动自发退得远远的,不打扰主子与未来少奶奶培养感情。
“徐大人请坐。”陆宛飞率先坐了下来,她的坐姿并不像一般闺秀似的文雅含蓄,而是坐下来之后把腿曲起。
徐凌澜看着她的动作,眸子里闪过各种情绪,面上努力镇定的面不改色。
花萸一向随兴,也会有这样的坐姿,她还会与他躺在草地上看星星,告诉他星子的名字,那些名称与他知道的星宿名称大不相同,她说,代表她的星座叫双子……
徐凌澜坐了下来,动作悠然,此时风吹花落,粉嫩花瓣由他肩上飘落,衬着他俊美的脸庞,煞是好看,陆宛飞看得目不转睛。
她家大人颜值高,不管是现在还是十七年后都同样好看,岁月极为优待他,只在他身上增添了成熟的魅力。
前世相遇时,她正百无聊赖地拿着竹枝在泥土地上胡乱写字,写的是英文,一边想念她的现代生活,他突然出声问她写的是何文字,吓了她好大一跳。
当时她不知道他是谁,完全是看他颜值高才回他话,她煞有介事的教他英文,告诉是西洋文字,后来才知道他是主人,是堂堂国相,是大家口中的“大人”,是燕朝学识最渊博之人,还曾是帝师——据说他少年时辅导过太子。
知道他身分之后,她后悔莫及,生怕自己暴露穿越人的身分,生怕被当成怪物,几个夜里辗转反侧。
几日后,她被叫到了他的书房,她忐忑不安以为大祸临头,没想到他却是要她教他英文,那之后她就成了他的英文老师,两人渐渐走进后,她还说笑道,他是帝师,她是他的老师,那皇上岂不要尊称她一声太师父了?
那时真是他们最美好的时光,旁人还没发现他们的感情,他们朝夕相处,总有说不完的话,他们的第一次接吻是她主动,他则像被定格了似的不会动弹,任由她吮他的唇……
想到这里,陆宛飞不由得往徐凌澜的唇看去,他们分开了太久太久,有好长一段时间,身为魂魄的她只能看着他,却触碰不到他,现在好不容易终于能用肉身面对面了,她发现自己想将他压倒在地,不管不顾的吻他……
三株树之外的清霜悄悄偷窥着,见状手伸出去不断挥舞绣帕想叫主子回神。
主子这是在看哪里啊?怎么可以一直盯着徐大人的唇看,太放浪了,太不成体统了……
陆宛飞压根没看到贴身丫鬟劝谏的目光,她的心思全在徐凌澜身上,她没再盯着他的唇看,为他斟了杯茶,这是最普通的绿茶,他素来不喜欢那些名贵的茶,也不喜欢茶泡得太浓,她以前常陪他喝,也习惯了这样的味道。
徐凌澜浅啜一口茶,问道:“陆姑娘是几岁开始做诗的?”
他先从她的诗旁敲侧击,因她做诗的风格和花萸太像了,总是看到什么景物就能不假思索的吟出一首诗,像是早就背下来一般……
“大人呢?”陆宛飞吃了块绿豆糕,不答反问:“大人是几岁开始做诗的?”
“我吗?”徐凌澜被她问得一愣,一会儿才道:“徐某七岁做了第一首诗。”
“七岁吗?”陆宛飞点点头,“那我也差不多,也是七岁开始做诗。”她就喜欢和她家大人这样胡诌瞎掰,他总爱敲敲她的头,笑骂她不正经,可偏又爱和她抬杠。
“陆姑娘也是七岁会做诗?”徐凌澜的眼眸微微睁大,握着杯盏的手紧了紧,明白她是在胡谄,要是她有这等才华,京中早就满是她的美名,不过,她这种不正经,不好好回答的调调和花萸真像,叫人好气又好笑,问不下去……
“大人,您爱过人吗?”陆宛飞蓦地轻扬长睫,灵透的双眸,瞬也不瞬的看着徐凌澜。
徐凌澜心忽然一跳,想起前世花萸也问过他一样的问题,当时他说“未曾,但我现在开始爱上了一个小姑娘”……
他深吸了一口气,“徐某深爱着一个人。”
陆宛飞顿时方寸大乱,不敢置信,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深爱着什么人?他唯一爱过的人不是她吗?
她无法掩饰排山倒海的情绪,直直瞪着徐凌澜,胸口起伏,呼吸急促的问道:“那么徐大人为何会答应与我成亲?为何不与那人成亲?”
她的语气已经近乎尖锐了,而且脑袋一片空白,他说他深爱着一个人的那句话让他仿佛瞬间跌入了深渊,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前世漫长的等待在一秒之间失去了意义……
徐凌澜紧紧攥起了拳,哑声道:“她死了。”
是的,她死了!前世他的爱害死了她!若不是他无法自拔的爱上了她,她不会死,不会死的那么凄惨。
“你说……死了吗?”陆宛飞没料到是这个答案,一时之间有些怔忡。
然而看着他隐忍的动作,她死了那三个字像从他胸腔蹦出来似的,彷佛提起那件事是在割他的肉、挖他的心,她从来没有在她家大人身上看到这种深沉的痛楚。
所以,是真有其人了?
那么,他说的是谁?难道前世他是骗她的?他在年少时曾有过爱的人,因为死了,因为那人出现在她之前,与她没干系,所以干脆对她说未曾爱过,说只爱过她一个……
饶是如此,她也无法心平气和,从心底冒出的一股酸气,让她再也坐不住了。
陆宛飞蓦地起身看着树梢,因为她想哭,她怕眼泪滑下来。
“怎么死的?”她不死心的又问道。
徐凌澜被她勾起了内心深处最沉痛的记忆,他一股脑的将火气全迁怒到她身上,他的眼里划过一抹厉色,“跟你有什么相关?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的心被狠狠地刺伤了,她自嘲地说道:“是啊,是与我无关,我问什么问呢?我有什么资格问?真是自讨没趣,是吧。”
“你知道就好!”徐凌澜厌烦的说道:“即便成亲了,你也永远别想取代她的地位!”
陆宛飞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笑话,我有说想取代她吗?我才不希罕!”才怪,她希罕,她在和一个死人吃醋,也为了他前世隐瞒她而生气,更因为现在无法找他算帐而问得不得了,她怕自己再跟他相处下去会忍不住将一切吐实,大声地说她是他前世爱过的花萸,然后被他当疯子……
她吸了吸鼻子,伸出手接那并不存在的雨丝,自言自语的说道:“好像快下雨了,我先走了。”
她说走就走,走之前还不忘带走清霜,徐凌澜定定地看她,若有所思。
情况瞬息万变,端砚连忙过来查看,“大人!陆姑娘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走了?你们吵架了吗?”
徐凌澜不回答这种无意义的问题,他起身,神色波澜不兴,“回府。”
陆宛飞的反应太过激烈,就像是感觉被欺骗,对他有一个深爱的人感到难以置信,彷佛他不应该说出这个答案,在那次意外前连面都没见过的陆宛飞,不应该有这样的举止……
随着这次的试探,徐凌澜心中的疑云扩大。
他本来一直很害怕自己的重生会不会改变了花萸的命运,让他们这一世无法相逢,甚至导致花萸无法出生,可是如果她也回来了,那真是……老天给的奇蹟。
另一边,在马车里,清霜看着仿佛随时会哭的主子,忧心忡忡。
方才主子大步走过来,拉了她就走,一路不回头的走到了玲珑阁大门前,直接上了马车,她也来不及拿食篮,但看主子这副模样,食篮什么的都不重要了,她只担忧主子,但又不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马车走了几条街,清霜终究忍不住了,润了润唇,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可是和徐大人言语不合?”
陆宛飞掀起了车帘一角,看着窗子外头,闷闷不乐地道:“没有。”
她好像太自信了,对他们的感情太自信了,她在现代没谈过恋爱,穿越后一下便掉入徐凌澜的情网里,都没怀疑过他说的任何一句话,若不是再重生一世,她永远也不知道事实的真相,原来在她之前,他爱过别人,而且看他的样子,他们爱得很深很深……
阴间使者在哪里?他是不是知道这件事才说也许她会后悔重生再与徐凌澜相遇?
他骗得她好苦……虽然他不是劈腿,但她还是觉得很在意,原本自信满满她是他的唯一,结果现在有个在她之前就与他深深相恋的女子,还死了……这种遗憾的结局更叫人难以忘怀不是吗?
所以前世他抱着她、吻着她的时候,有把她当成那个女子吗?或者,她根本是那个女子的替身?
“啊啊啊啊啊——”她突然双手围在嘴边,对车窗外大叫了几声,释放情绪。
清霜看得呆了,主子这是……这是疯了吗?怎么会对着大街大叫……
陆宛飞深吸了几口气,回头看到惊吓的清霜,瞬间想起自己现在的身分有诸多拘束,更闷了,苦涩道:“我没事,就是……想叫几声。”
清霜更加小心地道:“姑娘有什么事,可以对奴婢说。”
陆宛飞摇了摇头,心里沉甸甸的,“你不会了解的。”这种感受,她理智的一面都觉得自己无理取闹,怎么跟别人说?
好不容易,陆府到了,主仆两人很快察觉到府里很不对劲,山雨欲来的气氛显而易见。
回到松龄院,多莲忙迎上来,劈里啪啦的说道:“姑娘快去松吹院看看!老爷找到当年给大夫人接生的稳婆了!刚刚带来了,正在老夫人屋里!”
闻言,陆宛飞精神一振,暂时将从徐凌澜那里受挫的心情搁在一边。
陆祥熙果然放在心上,还迅速找到了人,可见过去他是没疑心过,一旦起了疑心,要查也是查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