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昭昭,可爱的小昭昭……」
在杨咏梅的卧室里,赵晨曦抱着已经三个多月大的怀昭,挤眉弄眼地逗他。
杨咏梅在一旁笑看着。
「真的是一瞑大一寸哩!」赵晨曦眉开眼笑,「几个礼拜不见,小昭昭就变这么大一个了。」
「所以干妈要常来啊!」杨咏梅接着道:「不然下次你来,小昭昭都成家立业了。」
「哪有那么夸张。」赵晨曦眼睛还是盯着怀昭,「人家我们还小咧,众家姐妹们慢慢等着。对了,记得先买好墨镜,免得被我们怀昭的帅闪瞎了眼睛。」
「晨晨才夸张,」杨咏梅笑着摇头,「昭昭没有那么帅啦!」
「这是哪一国的妈妈?」赵晨曦帮怀昭抗议,「所有的妈妈,都觉得自己的儿子是最帅的。」
「其实他帅不帅呢,我也不大在意的,只希望他将来当个好人就好。」
「也不冲突啊!小昭昭为什么就不能又好又帅呢?」
「也对啦!不过如果只能二选一的话,我希望他是个好人。」
听杨咏梅话中流露着感慨,赵晨曦立时道:「有邱老师在,昭昭一定是个优秀青年。」
「希望是这样。我公公婆婆都太宠怀昭了,我只能寄望我老公坚持住立场。」杨咏梅叹了一口气,「老来得子,总是舍不得严厉。」
「老来得子?」赵晨曦觉得好笑,「邱老师是有多老?」
「他外表是很年轻啦,不过也是个中年人了。」杨咏梅又叹了一口气,「我只希望,他能一直陪着我跟怀昭。」
杨咏梅和邱老师差了十几岁,有这种感触也是人情之常。在赵晨曦怀中的怀昭,不知是否也感染了妈妈的情绪,小嘴一扁,眼看就要哭起来。
「小昭昭乖,不哭不哭……」赵晨曦连忙哄他,颇有点手足无措。
「他是肚子饿了啦!」杨咏梅伸手抱过,笑道:「时间到了,他要喝ㄋㄋ了。」
「现在喂昭昭,你还会有不舒服的感觉吗?」看杨咏梅熟练地解开衣服喂小孩,赵晨曦想起她上次说过的话。
「一点点,不过我已经能慢慢习惯。也可能是荷尔蒙的分泌改变了,所以感觉不像以前那么明显了。」
「当妈妈真的好辛苦。」赵晨曦有感而发:「还敢生吗?」
「如果可以当然是还想再生,」杨咏梅却道:「要帮怀昭生个伴,独生子女很孤单的,而且有时候会不懂怎么跟别人相处。」
赵晨曦知道,杨咏梅是在说她自己。杨咏梅的爸爸是船长,长年跑船不在家;杨咏梅的妈妈是个情绪化的人,先生不在身边的不安全感,让她变得急躁易怒,所以她一直跟妈妈不亲。
「伯母现在还好吗?」
「嚼,好多了。」杨咏梅抿嘴微笑,「我大学毕业那年我爸退休,在我爸的鼓励下,我妈去看了医生治疗忧郁症,现在她积极参加社团活动,认识了很多朋友。最好笑的是,现在换成是我爸在家里等她。」
「真是风水流轮转了。」她真的很为杨咏梅高兴。
「嗯。」杨咏梅点头,面色柔和而诚挚地看着她道:「回首往事,也让我特别感谢晨晨,国高中时代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一定会过得很苦闷。」
赵晨曦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会儿后道:「其实也不用谢,你也陪我走过了国高中时期。」
杨咏梅点点头,没有说话。她们都沉默了。
杨咏梅喂完怀昭,轻轻拍了拍他。怀昭睡着了,杨咏梅把他放回婴儿床里。
「晨晨,」杨咏梅走近她,开口:「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吗?」
赵晨曦抿着下唇犹豫了好一会儿。「我不知道。像现在这样不好吗?」
「对我当然很好,我什么都没做,就找回了你这个朋友。」杨咏梅轻轻道:「但对你不公平,有些事不说清楚,我永远都觉得对不住你。」
赵晨曦想不到杨咏梅会把话说到这么白,在她终于决定就这么含糊地过去了也好的时候,杨咏梅竟然会主动提起。好吧,既然要谈……
「谷哲安回来了。」她开门见山。
杨咏梅顿了一下,却没什么惊讶的表情。「他去找晨晨了?」
「对。」赵晨曦道:「他说,他想跟我重新开始。」
过去一个多礼拜,谷哲安每天一束鲜花送到出版社,利瓦伊阳也每天都去帮她拿回来,回来后花十分钟帮她插好。她为了跟他赌气,每天都含恨收下,搞得她都内伤了。
「晨晨有什么想法?」
「我还能有什么想法?」她压下烦躁,不想吵醒怀昭,「我们分手都九年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脸皮这么厚,竟然还敢要求重来。」
「其实,」杨咏梅停顿了一下,「谷哲安的脸皮并不厚,他从来没有缠过我。」
赵晨曦惊讶地看着她,杨咏梅接着道:「这么说实在很没面子,不过在我和谷哲安之间,一直都是我主动。」
「为什么?」她很惊讶。
「因为我想跟晨晨竞争。」杨咏梅道:「晨晨一直是我的偶像,我依赖你,但同时我也埋怨你,因为我觉得你都在剥夺我的自由。」
她傻住。「我……我做了什么?」
「不是晨晨的错,但当时我真的讨厌晨晨。」杨咏梅续道:「记得国中毕业的时候,我不想去读高中,因为我觉得考大学很累,所以想去念五专,结果你力劝我考高中……」
「是,我是说过这话,但你的成绩很好,而且五专很可能会成为末代学制……」
「是啊,我知道晨晨说的都对,但在我读书读得很累的时候,就不免埋怨起晨晨来,想说为什么我的人生要由你来决定,所以就连后来大学重考,我都怪到你头上。」
赵晨曦说不出话。这也是她一头热的热心招来的苦果吗?杨咏梅大学考差,是因为她高中时跑去谈恋爱。她劝过她,但她没听。
只听杨咏梅又道:「我知道我的想法完全不可理喻,但我就是不由自主地会去怪晨晨,而且因为这样,让我有了与晨晨一较高下的念头。我进大学之后,晨晨已经跟谷哲安在一起,我想我只要把谷哲安抢过来,就可以让晨晨难过,让你发现,你不总是对的。」
「难道你一点也不喜欢谷哲安吗?」她太震惊了,杨咏梅跟谷哲安在一起竟然是因为想反抗她?
「我是喜欢他,但如果对手不是你,我不会有那么大的动力。」
她很难理解这种心态。「你讨厌我可以疏远我,不跟我在一起,为什么还要跟我扮作好姐妹的样子?」
「我真的当晨晨是好姐妹,不是装的,在情感上我一直当你是家人,所以才敢对你无理取闹、予取予求。每个人都希望被疼爱,但我妈妈却是我必须敬而远之的人,所以我把这种被疼爱的需求转移到你身上……」杨咏梅眼睛红了,「晨晨,真的很对不起。」
赵晨曦没办法安慰她,因为她自己都还调适不过来,但她似乎有点明白了。
就像孩子会跟爸妈耍赖、吵闹,把自己的失意都怪到爸妈头上,当时的杨咏梅对她大概也是这种心情——又亲近又叛逆,又顺从又不甘。
「现在回想起以前的所作所为,我真的很惭愧。」杨咏梅深深吸了一口气,「但那时我就像着了魔一样,只要谷哲安肯与我在一起,什么手段我都使得出来。」
赵晨曦了解「什么手段」指的是什么。好几次她去找谷哲安,看到租屋处外面有杨咏梅的鞋子;在那之前,她已经感觉谷哲安劈腿,在他身上有杨咏梅常用的香水味,但她试探谷哲安时,谷哲安却像完全没这回事一样。
但比起发现杨咏梅与谷哲安上床,更让她沮丧的是自己的懦弱。好几次,她竟然没有勇气开门进去一探究竟,而且事后,她还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她也病了,不是吗?如果不是后来情人节,学姐说在百货公司看到一个有点像谷哲安的男人和杨咏梅手牵着手逛街,她可能还鼓不起勇气捉奸在床……
「跟谷哲安在一起的时候,其实我很明白他只会爱你,但我就是不肯放弃;后来,在你决定和谷哲安分手以后,我们之间也结束了。」
「可是在谷哲安毕业前,你们一直在一起。」
「因为我们无法分开。同时失去了晨晨的我们,就像两个犯了错的孩子,忽然发现自己闯了大祸,不知所措的恐惧,让我们只能紧抓着彼此,但在心里,我们又互相厌弃。」
这到底是怎么样混乱的关系?赵晨曦难以想象。她一直以为她的隐忍是一种堕落,直到现在才发现,还有比隐忍更堕落的关系。隐忍,至少还有一方快乐;互相厌恶却不分开,折磨的,是两个人。
「我跟谷哲安,其实都是很缺乏安全感的人;我们渴望被爱,却没有能力付出爱。」杨咏梅轻轻道:「晨晨却不一样,晨晨会努力去付出爱,因为你有能力给,所以也有能力收回。这也是为什么,我和谷哲安都离不开你。」
说杨咏梅离不开她,她是相信的,因为她连重考都要跟她上同一个\系;但谷哲安跟她在一起的时候,身边也没少掉花花草草,他若真的在意她,怎会不顾虑她的心情?像是明白她的想法,杨咏梅接着就道:「谷哲安会跟其它女生搞暧昧,其实有一个原因也是在试探晨晨,想用这种方式让晨晨更珍惜他,永远都只专注地看着他。」
「怎么可能?!」赵晨曦觉得这根本不正常。爱一个人,心里就只有他,让他快乐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伤害他!
「这就是晨晨和我们不一样的地方。你的想法都很正面,而这也是因为,你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谷哲安的家庭不幸福吗?」谷哲安对他的家庭谈得不多,她只知道他是独生子,家里有爸妈。
「谷哲安的爸爸在他上小学时就外遇;他父母离婚,他爸有了新家庭不要他,所以他跟着他妈。」
赵晨曦一怔。「他为什么要骗我?」
「每个人都有不愿说出口的秘密,特别是对自己最在乎的人,更希望在她面前自己永远是最完美的。」
「可是他告诉了你。」能倾诉最私密的秘密,这也是一种亲密。
「谷哲安不是自愿告诉我的。」杨咏梅道:「大一的时候有个社团学姐在安养中心作志工服务,我陪她去,在那里遇到了谷哲安。」
「谷哲安为什么会在那里?」她没听他说过他有在当志工。
「他去看她妈妈。」杨咏梅道:「在他读高中的时候,他妈妈中风成了植物人,一直都躺在赡养中心里。」
赵晨曦太惊讶了,话都说不出来。
「谷哲安虽然对我说了,但千叮万嘱绝对不可以告诉你。其实就算他不交代,我也不会告诉你,因为能与他拥有共同的秘密,让我觉得很得意。」杨咏梅面露惭愧,「而且我知道你一旦知道了这件事,重情义的你只会更爱他,所以我更不会说。」
「那你现在为什么要说?」她宁可她什么都不要说,就让她这样恨着谷哲安也好。
「因为这是我欠你们的。」杨咏梅十分懊悔,「谷哲安并不是那么坏的一个人,他会跟我在一起,是因为我们有着相似的背景。在他升大四的时候,赡养中心发出了好几次的病危通知,他每天心情都很紧绷,但他又不愿意把这种心情告诉你,所以我就成了他诉说的对象。」
赵晨曦感到内疚,她竟然愚蠢得以为谷哲安是因为迷恋杨咏梅的外表才跟她在一起。「后来呢?」
「后来,我们开始偷偷约会,但约会并没有想象中美好,谷哲安一直觉得对不起你,所以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他连笑容都很少。我一直以为我能成为他心灵的支柱,但我想错了,身陷黑暗的我,又怎么可能为他带来光明?我与你的这场较量,一开始就输了。」
赵晨曦的心揪在一起,一种酸楚的感觉在心底漫开。这些事情,为什么她直到今天才知道?如果她早点知道,他们是不是不会走上分手一途?
也许不会,也许还是会,但不管结果是什么,至少她会宽容些。
赵晨曦忽然发现,那段感情的失败,自己或许也有责任。
赵晨曦到经纪公司的时候,谷哲安已经坐在梁鸿波的办公室里等她了。
昨天梁鸿波打电话给她,说「薇若琳」已经把合约送来,他初看过没有问题,问今天送到她家是否方便。
听梁鸿波这么说,她当然不好意思要他送到她家,他毕竟不是她的经纪人;虽然她知道,如果她说自己要去蔚蓝海拿,梁鸿波很有可能把这个消息透露给谷哲安。
现在谷哲安果然在这里。
「嗨,玫瑰。」梁鸿波脸上涌起笑浪,却没有一丝心虚的波纹。「Jeremy有事到我们公司附近,办完了顺便上来坐坐,也是两位有缘,刚好在这里碰上。」
赵晨曦知道梁鸿波很想作成这笔生意,也想趁此机会将她签下,所以一直拉拢她与谷哲安。她对当艺人实在没有兴趣,也没有意愿代言塑身衣,但她今天还是来了。她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谷哲安。
是的,她就是为了见他才来;他们之间,有一些话必须说清楚。
梁鸿波陪着她看合约,又在谷哲安游说她的时候不着痕迹地帮上几句,直到她承诺会考虑看看以后,梁鸿波找了个理由告退。
办公室里,只剩下她和谷哲安。
「曦,谢谢你,没有把我送的花退回来。」谷哲安道,面上是深情款款和对她的依恋。
她却从他眼里看到忐忑,和害怕被她拒绝的不安。「可以不要再送花了吗?」眼中的忐忑一瞬间消融,他笑得电力十足。「你不喜欢玫瑰,我可以送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