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床上的人影挪动了一下,随后睁开了惺忪的媚眼,蕾妮爬起身,困惑地回望:“怎么了?”
凯尔不着痕迹的收起情绪。“总部有事找我,我得赶回去了。”
“是吗?需要我帮你做份消夜一起带去吗?”她体贴的问。
是的,她总是这么善解人意,即便休假临时变动或取消,她也从不过问是什么事,连一句怨言也没有。
她温柔贴心,从不无理取闹,更不曾为了剥夺他所有时间的工作发脾气,她很好,非常好,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模范娇妻。
好得……有些离奇。
凯尔的胸口一沉,善于推敲的职业本能,开始在脑中发挥,他无法停止各种荒谬的臆测。
因为,多年来对抗不法分子的实战经验告诉他,这个世界荒谬得让人无法置信,只要有人们出没的地方,所有不可能的事情都有可能。
“凯尔?”见他沉默,蕾妮轻蹙眉心。
“没事,我只是在想工作的事。”凯尔拉回心神,若无其事地说道。
“我去弄消夜……”
一只大手按上蕾妮光滑浑圆的肩头,她微怔,撇首对上凯尔异常平静的深眸。
“不必了,我会自己张罗,别担心我了,睡吧。”他催促说道。
无法从那双深邃的茶眸读出任何情绪,蕾妮警觉性一凛,却只能露出撒娇的甜笑,慵懒地躺回原位。
凯尔轻抚她的脸颊,唇边那抹浅笑一如往常的温柔,但他始终没有低下头亲吻她,只是说了一声晚安便起身离去。
当房门阖上的那一刻,笑容随即从蕾妮脸上撤去。
他发现了什么?抑或,有谁向他透露了什么?无数的猜测排山倒海般压垮了她,她一手拢紧胸前的被单坐起身,一手烦躁地揪紧发尾。
“蕾妮,你不能慌,别想太多,他不可能发现的,他爱你,他信任你,他不可能对你起疑心。”
她太清楚凯尔的个性,一旦被他接纳,他便会给予绝对的信任。
“冷静下来,别自乱阵脚。”她不断说服自己。
或许今晚的事,会让凯尔有些起疑,但应当不至于对她的背景产生质疑,毕竟这一路以来,她做到滴水不漏。
只要费雪的人不找来,只要她别再做出会引起凯尔起疑的举动,一切都会过去的。
是的,一切都会过去……
蕾妮重新躺下来,环抱住蜷成一团的自己,一如多年前那个在黑暗中不哭泣的女孩。
不一样的是,那时的女孩在绝望中等待属于她的英雄,而现在这个她,已经拥有了英雄。
没错,她拥有凯尔,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伤害她。
蕾妮闭起眼,在自欺欺人的心安中入睡。
福斯休旅车投入无边黑夜,在前往罗马尼亚近郊的公路上奔驰。
“我跟约翰先赶过去,你们联络好首都警方便随后过来会合。”
副驾驶座上的凯尔,一手按着耳边的手机与总部联系,另一手扯开地图,以及相关情报资料,时不时指向窗外某个方位。
“这一次是迈可斯集团的人?”负责驾车的约翰问道。
“还不确定,是临时有线报。”凯尔一边指路一边回道。
“这些人渣。”约翰咒骂。
透过这份工作,他们见过太多人性黑暗面,倘若没有足够坚硬的心志,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忍受得了。
为了庞大的毒品,以及人口贩运的利益,这些残忍的犯罪集团四处诱拐或绑架无辜的少女,透过她们运毒,再用毒品控制她们,逼迫她们卖淫。
他们见过太多无辜的受害者,也试着及时将她们从火坑中救出,但并不是每一次都能尽如人意。
每一次的失败,都代表有人死亡或者受伤,而且往往是受害者,烙印在他们脑中的凄惨死状,已经多到数不清。
休旅车驶近一处偏僻的货仓,再过去有一个藏身近郊的酒吧,外头停满了无数的车辆,门口有两名白人大汉守着。
“这间酒吧提供毒品与陪酒服务,有人曾经在这里见过未成年的少女。”
凯尔与约翰下了车,就着夜色与天然的林荫隐藏身形,一同眯起眼望着几百公尺外的酒吧。
“雷说那名线人几次联络过当地警方,但他们不肯有所行动,线人怀疑警方收贿包庇,透过其他警察的辗转协助,才联络上我们部门。”
凯尔目光炯炯地盯住远处的动静,开始推敲可能碰上的状况。
“我们不等其他人来再行动吗?”约翰问。
“别傻了,联络当地警方只是礼貌性的问候,假使这间酒吧有警方撑腰,不出半小时,酒吧一定会被清空——”
凯尔撇首望向总是合作无间的搭档,挑起一抹笑。“换句话说,我们只有半小时的时间搜证,以及大闹一场。”
约翰失笑:“你这个疯子……我就知道,你会提出亲自跑一趟的请求,肯定有鬼,看来新婚并没有让你恢复成正常人。”
凯尔笑了笑,重新将深邃的眸光投向目标建筑物,低沉地说道:“面对这些罪犯,你必须先让自己成为一个疯子,才能与他们周旋。”
这倒是真的,他们见过太多残忍的手段,精神状态不稳的人恐怕早已崩溃。
“走吧。”凯尔眯了眯眼,看准有几辆车同时驶近酒吧,他与约翰趁势混在那些人之中,进到酒吧。
通常这些地方都大同小异,没有太多装潢摆设,简陋而且昏暗,空气中充斥着酒精与奇怪的味道。
他们一进门便看见无数穿着暴露的女孩,散坐在每一桌的男客之间,凯尔与约翰只扫了一眼便走向吧台。
“你们提供什么服务?”凯尔单手靠在台面上,用着流利的罗马尼亚语问道,英挺的外型使他惹来不少注目礼。
坦白说,这种地方大多是游走在犯罪边缘的不法分子,或者年长的酒客上门光顾,像凯尔这样年轻俊美的男人反而是少数。
少数,但不代表绝对没有。
熟悉此道的人都清楚,俊美的男人上这种地方,肯定有其特殊癖好。
“第一次来?”酒保丢给他们充满警戒的一眼。
“不欢迎新客人?”约翰痞痞地反问。
“算了,这些女孩都太老了。”凯尔刻意嫌恶地扫了那些女孩一圈。
酒保闻言,眼中的戒备少了几分。“太老?她们可年轻得很。”
“对我来说太老。”凯尔给了酒保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
“我懂了。”酒保总算露出轻松的笑容。
“真的?我很怀疑。”凯尔故意使着嘲谵的语气。
“我们视情况满足客人的需求。”酒保朝同伴使了一个眼色,并且对凯尔两人说道:“跟着他往里走,我保证你一定会爱上这里。”
凯尔挑了挑眉,尾随另一名酒保往屋里深处走,绕过狭隘的穿廊,上了阶梯来到二楼。
晕黄灯光下,一条走廊的两侧隔着无数个房间,酒保开启其中一扇门,凯尔与约翰若无其事走进。
空荡荡的房里只有一张床,一名目测约莫七八岁的金发女孩,缩在角落,只露出一双漂亮的蓝色眼眸。
“这一个应该够年轻了?”酒保露出猥琐的笑容。
“你们从哪里弄到她的?”凯尔故意挑剔。“她干净吗?”
“前两个礼拜才从乌克兰运来的,你很幸运,你是第一个客人。”
凯尔转过身,朝着酒保挑起冰冷嫌恶的笑,同时伸出一直插在夹克口袋里的手。
当酒保看清他手中的录音器时,脸色即刻大变,转身就跑。
“垃圾!”约翰骂道,并且掏出腰后的短枪。“我去追他。”
“不,我去,你留在这里照顾这些女孩。”凯尔抢先约翰一步,手中已握紧配枪,追下阶梯。
“凯尔,注意安全——”约翰甚至来不及提醒,只能看着那抹高大矫健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
当凯尔穿过来时的狭隘穿廊时,听见酒吧有人大声嚷嚷,接着一阵骚动如潮水般扩散开来。
该死!那些家伙准备闪人了!凯尔低咒,抬高手中的警枪,奔回酒吧。
倏地,枪声大作,一颗子弹擦过他的肩膀,他眸光一凛,立刻蹲低身形找掩护。
那些人只是在拖延时间罢了,他太清楚这些人渣的模式,凯尔算准时机,从吧台底下站直身躯。
酒吧一片混乱,少女们趴在地上啜泣,东西散落一地,酒客争先恐后夺门而出,那些酒保与守门的保镳早已消失无踪。
“趴下!”凯尔怒吼一声,制住惊慌的酒客,然后越过他们,追出门口。
下一秒,两根枪管抵住了他的额头。
他僵住,手中的枪依然紧扣不放,凛眯的茶眸瞬也不瞬地直视来者。
这个男人有着一张平凡无奇的五官,身形瘦长,像吸毒过度的上瘾者,穿着一件宽大的黑风衣,稀疏的头发一条条地垂落下来。
然而这些都不是重点,凯尔发现男人的眼神没有温度可言,不管是气质或穿着,都与刚才接触的酒保截然不同。
他跟这些人没有关系。凯尔依照多年的专业判断,下了这个结论。
“久仰大名,凯尔。杨。”男人微笑,露出一颗刻成骷髅状的银牙。
这个人是冲着他来的!
凯尔修长的后背猛然抽得更直,动也不动的挺立在原地。
“你是谁?”凯尔瞬也不瞬地问道,语气没有一丝恐惧与退却,哪怕此刻他的额前正抵着两根枪管。
“他们说的没错,你很带种。”男人脸上的笑容咧得更大。
“他们?”凯尔顺着他的话往下问。
“你不必知道这么多,你只需要知道,你抢走了某人最钟爱的玩具。”
茶色瞳眸紧缩,凯尔面色冷峻的问:“什么玩具?”
男人笑了笑,“这一次你问错问题了,你应该问某人是什么人。”
“我根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凯尔态度冷硬,不随他起舞。
“喔,你当然明白,当你抢走费雪最喜爱的玩具时,你一定明白这么做,不只会使你声名大噪,更会让费雪暴跳如雷。”
费雪!当男人吐出这个名字时,凯尔明显一震,胃部开始翻搅,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因为愤怒!
费雪。达丝汀——ICPO连续十年发出红色通缉令,游走于欧美国家,最恶名昭彰的犯罪首领。
以费雪为首的犯罪集团,主要以贩毒与人口贩运为大宗,行径乖张残忍,在许多国家明目张胆投资妓院,甚至与某些独裁政权的东欧官员勾结,成为西方国家官员收贿的白手套,大量进行走私洗钱等犯罪行为。
费雪的背后藏着错纵复杂的势力,以至于他目无法纪,大量栽培为他卖命的非法之徒,甚至连一些知名的国际通缉犯,为了寻求他的庇护,甘心沦为他的杀手,为他铲除争夺利益或不和的黑帮分子,以及惹毛他的各方人士。
根据ICPO多年汇整下来的情报显示,间接或直接遭到费雪杀害的人数高达百人,还有无数笔的谋杀案,因为苦无证据,成为国际悬案,但熟知内情的人都晓得,这些案子绝对与费雪大大相关。
费雪这个集团比较特殊,被归为负责重大国际刑案的部门负责,并不隶属于他们这个单位的搜查范围,但只要是涉及走私与人口贩运的案子,他们单位会协助配合提供手边情报。
凯尔唾弃这个嚣张的犯罪首领,过去他经手的数件人口贩运案子,全都与费雪的犯罪集团脱不了关系。
根据线报指出,费雪冷酷而且残虐,有特殊的性癖好,他会挑选他看上眼的女孩,加以洗脑培训,让她们成为协助他贿赂各国高官政要的工具,或者成为美丽有毒的女特务,透过色诱搜集情资,勒索或胁迫受害者。
凯尔毫不掩饰眼中浓浓的厌恶,冷冷地问道:“你是费雪的人?这间酒吧是你们的杰作?”
“噢,拜托,你还是搞不清楚状况,对吧?”男人咧了咧嘴唇。
凯尔眯起充盈着怒气的眸光,握住配枪的大手又紧了一些。
“你已经惹怒了费雪,费雪已经对你发出通缉令,你不会知道有多少人等着处理你的尸体。”
“喔,是吗?”凯尔用着满不在乎的语气嗤哼。
“我会先杀了你,再上你家把费雪的玩具带回去。”男人露出得意的笑。
他家?凯尔一凛,冷静套话:“什么玩具?”
男人发出刺耳的耻笑声:“你真的什么都不懂,对吧?ICPO的大英雄居然也有被耍的一天,这是多么有趣的国际笑话。”
男人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微微一动,不过零点零一秒的瞬间,凯尔率先有了动作,他的头颅往后一仰,并且朝男人的肩膀开了一枪。
枪击的后座力使他本能性退了一步,但他即刻反应过来,又朝男人的大腿补开一枪。
“凯尔——”远处传来赶赴而至的同伴呼叫。
费雪派来的杀手连声咒骂,一度想朝他开枪,但当他看见屋里听见枪声奔出的约翰,他几度犹豫下,最终还是拖着伤脚撤离。
凯尔并不打算追上前,因为他很清楚,这个男人以及费雪,都与今晚这桩案子无关。
费雪锁定了他,甚至渗透了他们的情报网,知道他今晚会在这里现身;正好可以趁乱解决他,而不被怀疑。
“凯尔,你没事吧?”约翰持枪奔至,神情相当震惊。
他们的工作并非镇日枪林弹雨,大多时候是在于情报搜集,以及配合当地警方破获人蛇集团,这些罪犯是牟利为主,不会傻到硬碰硬,大多在第一时间选择弃械逃亡。
因此,出任务虽有风险,遇上真枪实弹的情况却不算多,这也是为什么上级总会同意凯尔参与第一线行动的考量主因。
“是我开的枪。”凯尔关掉保险栓,将配枪收至后腰。
“出了什么事?”约翰睁大双眼,努力检视他身上有无伤口。
“有个家伙宣称是费雪派来解决我。”凯尔若有所思地望着男人逃离的方向。
“费雪?费雪。达丝汀?!”
“就是那个费雪。”
“狗屎!这桩案子跟费雪有关?”约翰深深皱眉,毕竟与这个恶名昭彰之徒有关的案件,通常都是失败收场。
“我不这么认为。”凯尔眯起眼,喃喃说道。
费雪的玩具?他家?刚才那个男人应该就是为费雪卖命的杀手,他说的每句话都别有暗示,他必须想办法弄清楚,那个杀手口中的玩具究竟是什么。
是某个档案?某件东西?某个证据?或者……
某个人?
“凯尔?你在想什么?”约翰不明白他怎能如此冷静。
“我在想费雪为什么想杀我。”
“费雪——等等,你说费雪想杀你?!噢,天!我到底错过了什么?”
约翰正想继续追问,罗马尼亚当地警方派出的代表已经阴着脸靠过来,一旁还有ICPO分部的刑警。
“你们的行动没有经过许可,这是违法的!”警方代表怒气腾腾飙骂。
“是吗?那我给你两个申诉管道,你可以找上ICPO或者我的上级投诉。”凯尔挑眉,冷笑回道。
“你——”
“还有,别想把这桩案子吃掉,我们已经联络国际性媒体,明天ICPO的公关部门也会发布新闻稿,你们最好少动歪脑筋。”
凯尔冷冷撂下话,不理会对方一脸铁青的愤瞪,直挺挺的擦肩而过。
看着被彻底惹怒,正在与分部刑警争执的罗马尼亚警察,约翰不由得失笑。
这就是凯尔的作风,他看不惯那些肮脏污秽的事,碰上捍卫正义价值的时刻,他很硬,不留情面,丝毫没有讨价还价的空间,谁来都一样。
但……费雪。达丝汀?凯尔是怎么惹上这号人物的?
约翰的笑容渐失,他太清楚凯尔的个性,为了不影响之后的出任务许可,他绝对会隐瞒今天的事。
约翰寻思片刻,走到安静的角落,拨了通电话。
“布莱恩,是我。”约翰认为有其必要往上通报。“今天……”
蓦地,他的手机被夺走,他错愕,愤而转过身。“嘿!”
凯尔挑高浓眉,边切断通讯边对他微笑。“想通风报信?门都没有。”
“你不清楚事情的严重性!那是费雪。达丝汀,不是别人。”约翰替他感到紧张。
“正因为是费雪。达丝汀,我们更不能随便自乱阵脚,至少得先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才能通报上去。”凯尔将手机往约翰胸前一按,转身就走。
约翰只能无言的瞪着那道高大背影,有的时候,不得不说,他拫透了凯尔异于常人的胆识与英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