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慢条斯理地洗好衣服,进屋时,已合力收拾好屋子的三人齐齐站好朝她躬身,默不作声地迎接她这个一等大丫鬟。
银杏头发还湿答答的,身上的衣服换了一套,显然已经洗过澡了。
无瑕点点头,觉得非常满意。她吩咐银杏,“你将自己的脏衣服搁到门外去,明天再洗吧,今天也够晚了,赶紧睡觉。”
三个丫鬟答应后各自散去,无瑕迈着稳健的步伐上了楼,观察了一下后轻巧的端来一张凳子,将放在门框上方的一盆水取了下来,再小心地推开门,捡起脚边的一个瓷瓶,又绕过门槛上一根圆溜溜的木棍,然后对着坐在床沿的江天舒微笑,“设置机关是一门高深的学问,没有一点天分是学不来的。就说你在门框上放水盆这一条吧,你放的位置不对,我远远一眼就能看见;再来,这个瓷瓶是不能拿来暗算人的,这么贵的瓷瓶万一损坏了,对方又赔不起,得不偿失;还有这根木棍的位置也不对,最好放在门槛的阴影里……”
江天舒伸了个懒腰,“好吧,你说得有理。现在本世子真的要睡觉了,你过来侍寝。”
“世子,您忘了您签的约法三十章?”
“我是签字了,但我签的名字是江三舒不是江天舒。”江天舒笑得奸诈,“我决定将前院老张养的小狗改名为江三舒,你那些条条款款对它用去。”
“签名签得那么潦草,果然是在这里等着我!”无瑕一怔,才记起发怒来,“不成,再签过!”
“明天再说,你再不过来我就打算用强了。”江天舒一脸猥琐,搓了搓手,跃跃欲试。
“世子,您一定要奴婢侍寝?”无瑕却笑得很天真,好纯洁,“奴婢说过奴婢绝对不侍寝,您没办法逼着奴婢侍寝的。”
“能不能,试试不就知道了?”
江天舒笑着上前,狼爪一伸,脚步一踏,结果传来骨碌一声——他脚下踩着一个瓷瓶,瞬间滑倒在地。
好痛!江天舒躺在地上龇牙咧嘴。
无瑕望着他笑吟吟的说:“世子,您起得来吗?起得来的话奴婢就不伸手了,要知道,奴婢伸手扶您一次,收费十个铜板。”
江天舒马上拍拍屁股爬起来,横眉冷眼瞪着无瑕,然后转身上床。
无瑕又是一笑,伸手将灯熄了,笑着交代,“世子啊,您如果要起夜的话,干净的夜壶就在床左边的地上;您如果要喝水的话,水壶就在床右边的凳子上。您可千万别弄错了左右,不过您的鼻子若还好的话,这个错误应该不会犯。奴婢就在外间睡觉,不过奴婢睡得很死,雷打不动,您那些小事就自己做了吧,奴婢就不起床收费了。”
江天舒怒道:“滚!”
“世子,您不能口出恶言,这与您的身分不匹配。‘滚’这样的词,奴婢用用尚可,您用了就有失身分。您应该温文尔雅的吩咐‘请出去’,再不济‘出去’两个字也比‘滚’要强些。”
无瑕云淡风轻地劝谏完毕,不等江天舒回应,就小心翼翼关上里屋的门,然后走到外间躺上自己的床,快乐睡觉。
虽然屋子里还睡着一个纨绔,但是无瑕却丝毫不担心。既然答应做这个纨绔的侍女,她早就做了充足的准备工作,若是连睡觉都睡不安稳,那还做什么侍女,实施什么改造计画?
作为琅琊女子牙行的大姐大,无瑕决定要做一个无敌侍女。
她不知道,在她悠哉上床睡觉的时候,里屋那位手一伸,从帐子顶上拿下一个罐子来,打开嗅了嗅,自言自语道:“居然不是尿?这么客气?”顺手将黏在罐子上的细绳给扯断,然后搁置在一边。
无瑕是被一声尖叫惊醒的,当她睁开眼睛时,就看见门那里站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影,那人影正拚命的跺脚,似乎脚上沾了什么讨厌的东西。只看了一眼,她就闭上眼睛继续睡觉。这时楼下传来侍女春桃的声音,“世子,发生什么事情了?”
江天舒还没有说话,无瑕就先抬高声音说了,“没什么,不过是世子睡迷糊了,起夜的时候转错了方向而已。除本人之外任何侍女都不得上楼,你们只管睡觉吧!”
说完,楼下窸窣窸窣的声音就停了。
江天舒见无人来救自己,咬牙问无瑕,“这到底是什么玩意,你赶紧给本世子拿掉!”
无瑕睁开朦胧的睡眼,不乐意地道:“膏药,好贵的说,贴在你鞋子上真是浪费了。”
江天舒气呼呼的嘟囔了两句,甩掉鞋子,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无瑕没想到江天舒输得如此干脆,她眯起眼睛看了看那个离去的人影,然后转过身子,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无瑕与纨绔世子第一天交手,各有输赢,但是总体来说,无瑕处于上风地位。
第二天晚上,无瑕已经睡沉了,可她忽然听见楼下响起了她亲爱的大狗旺财的叫声。于是无瑕从床上一跃而起,直接奔向里间。
江天舒的房间分为里外两间,无瑕住在外间,封锁着下楼的楼梯,江天舒则住在里间,而里间有一个对外的窗户。
此时窗户敞开着,黑洞洞的,就像江天舒张开的大嘴巴,正嘲笑着无瑕的无能。窗户边上系着一根粗大的绳索,无声无息的诉说着房间主人的去向。
江天舒跑了,无瑕却不着急,慢条斯理的点亮了蜡烛,从窗户探出头去对着楼下轻笑。
楼下是无瑕养的黄狗旺财的地盘。昏黄的烛光下,就看见旺财死死咬着一个人的裤腿,边发出呜呜的声音。
无瑕笑咪咪的抖了抖绳索,吩咐道:“世子,您还是沿着绳索爬上来吧,如果爬不上来,那就麻烦您今天晚上就跟我家旺财睡一窝了。不过我给旺财收拾的狗窝实在太小了,怕容不下您那八尺的身材。”
江天舒本来闷声不响,一听到无瑕的声音,忍不住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狠狠地叫道:“水无瑕,赶紧将你家的恶狗叫开!”
无瑕只是笑嘻嘻地说:“世子啊,您的话不对,我家的旺财最乖了,您看您从楼上跳下来它都没咬您,只是扯着您的裤腿而已。其实您想要摆脱我家旺财的法子也很简单,只要您将裤子脱下来就成了,它肯定不会追着您不放的。”
脱下自己的裤子,光着屁股爬回楼上?江天舒一阵恶寒。他想要跳脚,但是被一只沉重的土狗扯着裤腿实在是有心无力,“将你的狗叫开!然后将楼下的门打开!本世子要上去!”
“世子啊,叫旺财松口简单,但是开门却不是简单的事儿啊,晚上临睡的时候我设置了重重机关,现在撤掉可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儿,您还是爬绳子吧,反正您手劲大得很,上来也不是难事。”
江天舒自然不肯气喘吁吁的爬绳索,事实上他这等纨绔能沿着绳索爬下去已经是绝大的成功,想要他沿着绳索再爬上来,那比登天容易不了多少。江天舒知道这一点,所以宁可被土狗咬着裤腿不放也坚决不肯爬绳子。
嘲笑够了江天舒的无瑕终于下楼开门,江天舒终于上了楼,整个人蔫蔫的。
不过好戏在第二天,江天舒破例起了一个大早,带着无瑕去向老太妃请安。
很显然江天舒这番孝顺的行为让老太妃很是欣慰,脸上笑成了一朵菊花,“天舒啊,今天早上怎么不多睡一会?昨天读书了吧,读了哪些书?”
江天舒笑得甜蜜,脸上仿佛能刮出一层蜜糖来,“祖母啊,昨天无瑕要孙儿读《诗经》,孙儿昨天也没多读,就是背诵了一首《关雎》,现在要不要背诵给您听听?”
他的神态让无瑕一瞬间头脑错乱,恍惚之间,面前的江天舒好似与牙行门房家那个五岁的小孙子形象重合了。
老太妃却是越加欢喜,“居然会背《关雎》了?我知道你是聪明的,就是之前不肯读书罢了。”
江天舒笑着说道:“我今天要背诵《三字经》了,祖母,我今天背会一百字好不好?”
老太妃自然连连点头,“能背一百字很好,但是也不要累着了,累病了就不好了。”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老太妃,之前您与我说好的,怎么过了十二个时辰就换了一张嘴脸?无瑕忍不住摸摸手中的文书,不安的心慢慢稳定下来,然后在心内叹息,好在她很坚韧,竟然没有因此错乱。虽然说自己很不喜欢这个纨绔世子,但是她绝不肯这么灰溜溜地被赶出雍王府——她与这位纨绔世子杠上了。
江天舒装完了一回,就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
老太妃果然心疼了,“怎么,昨天晚上没睡好?读书读太晚了吗?”
江天舒甜甜地笑,“不是,就是无瑕昨天带来了一只土狗,它很乖,但是晚上不知怎么老是叫,因此孙儿晚上醒来了几次……但不要紧的,祖母您不要责怪无瑕,她真的是一个很尽心尽力的侍女……”
听着江天舒那无耻的言论,无瑕心中暗叫了一声糟糕。
只见老太妃笑咪咪地看着她,“无瑕啊,我知道你的狗是很乖的。要不,你将狗放到前院去养着?”
老太妃开口,无瑕只能点头认命。
等走出门后,江天舒就对无瑕示威性地扬高了眉毛。
然而无瑕却甜美地笑了,“世子,今天晚上您一定能作个好梦。”
这是第二天早上的事情,虽然白天还发生了一些事情,但是总体来说,纨绔世子江天舒就像是被镇压在雷峰塔下的白娘子,即便有心反抗,仍无力回天。
第二天夜里,无瑕感觉到手上系着的绳子轻轻地动了一下,她瞬间睁开眼睛,解下手腕上的细绳,轻手轻脚地走进里间。
只见月光从窗户外面射进来,地上照出江天舒黑黝黝的影子,他正站在小凳子上,小心翼翼的取下搁在窗框上方的一盆清水,又从怀中取出一块手绢铺在窗台上的一团膏药上。动作鬼鬼祟祟,难得的是居然没有发出半分声响。
那专心致志的背影让无瑕竟然有些不忍心打扰,于是她悄悄站在原地,没有发出声音。江天舒又观察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其他机关,于是将绳子一头系好,一头甩下窗户,手往窗台上一撑,站上了窗台,拉着绳子就要往下滑。
无瑕实在不忍心看纨绔世子摔个狗吃屎,于是开口提醒道:“绳子上面扎了针。”
江天舒的身子顿时一抖,“人吓人吓死人知道不知道?我要下去了,你那机关也不过如此。”身子却保持往下滑的姿势。
看纨绔世子还没有反应过来,无瑕不得不再度开口,“绳子上扎了针,您滑下去手会被刮烂。”
“你的水准也不过如此……你说什么,绳子上扎了针?”
江天舒终于反应过来,身子却已经不受控制的往下滑了,然后就是一声尖叫。
千钧一发的时候,无瑕冲上前,一手抓住绳子,狠命地往上一抖,就像是扯风筝线似的,她这一抖就将一个大男人给抖了回来。
江天舒掉在地板上,一个漂亮的屁股墩,瞬间发出巨大的声响。
楼下响起银杏的尖叫声,又听见春桃奔出来的声音。
无瑕不得不出声告诉她们,“没什么,就是世子起夜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一个尿壶而已,我会收拾,你们就不用上来了。”
“你才打翻了一个尿壶!”
“世子啊,如果说是奴婢打翻了尿壶,你家银杏就会跑去老太妃的地方告状,她跑去告状奴婢就不得不说出真相,您确定您肯将这么丢脸的事情公诸于众?若说您打翻了尿壶,毕竟打翻尿壶是很丢脸的事情,银杏再不懂事也知道为尊者隐讳,所以您半夜爬窗户被侍女甩了一个屁股墩的事情就没人知道了。”
无瑕态度恳切,笑容满面,言词合情合理,江天舒不得不点头表示佩服,面上露出微笑,但是那笑容却像是吃了一团狗屎。
第三天,江天舒带着无瑕上练武场练了一趟回来,春桃已经备好了洗澡水。这回洗澡的地点是几个丫鬟合力收拾出来的一间干净屋子,屋子里除了一个浴桶和几个衣服架子外别无他物。
江天舒进门就吩咐无瑕。“你赶紧去给自己换身衣服,臭死了!”
无瑕进了自己的屋子,打开衣服箱子后却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
江天舒闻声进了无瑕的房间,看见无瑕打开的箱子,忍不住点头赞叹,“无瑕你果然善于养宠物,养出来的宠物竟然如此与众不同。”
衣服箱子里是一窝小老鼠,眼睛还没有睁开,吱吱喳喳地乱叫着。
无瑕想要伸手将那窝小老鼠抓出来,但是手却怎么也伸不下去,转头看见幸灾乐祸的世子,顿时气急败坏的说:“世子,这是您做的对不对?您吩咐哪个小厮做的?”
江天舒笑了,“我一直与你在一起,怎么可能叫人动你的衣服箱子?好了好了,赶紧丢了老鼠换衣服吧,这些老鼠还没有睁开眼睛,不会咬坏衣服的,算你运气好……不对啊,你不是能抓毒蛇吗,你不是用毒蛇来吓唬我吗,怎么连抓窝没睁眼的小老鼠都不敢?”
无瑕跺脚怒道:“抓毒蛇的时候奴婢会戴上师父特制的手套……现在没手套!”她看着江天舒,又张了张嘴,却没再说任何话。
这眼神让江天舒心情大好,当下笑着说道:“想要央求我来帮你抓老鼠?成,本世子是不怕老鼠的,你央求本世子一声,本世子心情好了就帮你将老鼠给收拾了。”
无瑕的双眼开始放光,“世子,您真的不怕老鼠?您真的愿意帮奴婢将老鼠给收拾了?”
江天舒笑着点头,“是啊,不过你得先求着本世子,再把你那约法三十章拿出来,先让本世子一把火烧了,本世子虽然签的是前院小狗的名字,但是毕竟不爽快……”
话还没说完,只见无瑕笑着点头,然后手一抖,那衣服箱子本来是搁在两条长凳上的,无瑕手一抖,那长凳上的箱子当然就摆不稳了。
摆不稳的结果自然就是翻倒了,箱子翻倒的位置就在长凳下方,不算太远,但问题是箱子里在那窝小老鼠瞬间飞出来,正好砸在江天舒的脚背上和身上,还有一只小老鼠恰巧直接飞向江天舒脖颈。
江天舒手微微一动,对准那只小老鼠就要抓过去,但是一对上无瑕探究的目光,不知怎么的手又缩回去了,那只小老鼠直接掉进了他的衣服里……于是尖声大叫,鸡飞狗跳,各种热闹,不一而足。
事情的最终结局,是江天舒动用了他的无敌大脚,在混乱中将一窝没睁眼的小老鼠都踩死在脚下。
无瑕折了一根小树枝翻看地上的尸首,摇头叹息,“即便是叫乡下的小娃娃逮,也要费好大一番功夫,好歹也值几个铜板呢,就这样踩死了。”
这天虽然发生了一些意外,但是也不算太出格,毕竟鸡飞狗跳的范围仅限于江天舒的溢香园,被闹得鸡飞狗跳的人也就这么几个。
溢香园之外波澜不惊,住在同一个府邸里的老太妃,听闻江天舒在无瑕的约束下正慢慢变好,肯读书了,也肯练武了,笑得阖不拢嘴。
但是后面的事情却脱离了溢香园的范围,整个扩大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