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鲤接过了缰绳,大黑马却发了急,拿头去赠无瑕的手,低声鸣叫,无瑕一时不明所以,不解的看像沈青鲤。
沈青鲤嗤笑道:“这货是一个重色轻友的。大黑看你只把它的缰绳给我,以为你要拆开它们这对小夫妻。”
无瑕这才明白大黑马的意思,不免失笑,于是将大白的缰绳也递给沈青鲤,却不想沈青鲤竟然将自己手上的缰绳递了回来,两只手毫无预警地碰在一起。
男子的手结实有力,上面有着厚厚的老茧;少女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那日在马背上,两人曾经紧贴而坐,沈青鲤的手也曾搂住无瑕的纤腰,但那时无瑕的心中并无其他杂念,沈青鲤的心中想来也没有其他杂念。
可是现在,两人手指这么轻轻的一碰触,无瑕的内心竟然莫名的慌乱起来,沈青鲤的眼睛里也掠过了一丝慌乱,随即收起。
一种莫名的美好感觉毫无徵兆地在无瑕的心中弥漫开来,四周飘散着野菊花那如酒一般浓郁的香气——是因为香气太醉人了吗,还是因为刚才喝了酒?
无瑕肯定是自己太累了,所以才产生幻觉,但她仍痴痴的望着沈青鲤的眼睛。风特别的轻,他的眼神似乎特别的温柔,深幽的眼眸里似乎蕴藏着很多别的东西。
无瑕知道自己这样不对,于是硬生生将头扭开,将自己从深深的潭水里拔出来。
沈青鲤将手中的缰绳递到无瑕手中,手迅速的离开,无瑕觉得他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大黑也交给你了,两匹马都给你。”
无瑕愣了一下,“都给我?”
沈青鲤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我听说谢国师表示谁找到的马就算是谁的,加上大黑很有能耐,我也不担心这货被人抓去阉了……你养着它吧,它很喜欢你,谁叫它不但喜欢雌马,还喜欢美人,你就是它喜欢的美人。”
后面两句话似乎有些调戏的意味,但是听闻沈青鲤称赞自己是美人,无瑕心中还是隐隐觉得欢喜。
沈青鲤又说:“只是你别忘记隔三差五要给它买只烧鸡,买一壶酒。”
无瑕点点头,“我会带它去那家店里买的。”
沈青鲤却笑着摇头道:“大黑最喜欢那家店的原因,不是因为那家店的烧鸡特别好,而是因为它不敢去别家店交易……它生怕别人多收它的钱,或者干脆将钱袋整个拿走。”
这话大黑马可不爱听,它愤怒地长嘶起来,将屋梁上的灰尘簌簌震落许多。
沈青鲤见大黑马不平的样子哈哈大笑,转身走人。
无瑕觉得他走得似乎也不是特别快,但是一转眼就隐没在月色里,再也找不到了。
她牵着两匹马,恍若梦中,呆了半晌才翻身骑上了大黑马,牵着大白马往书院方向行去。
青山书院在东方,他们现在的位置在北方,隔着五、六十里路,但是无瑕骑着骏马,这一点距离根本不是问题。
只是在距离青山书院还有十里路的地方,无瑕就被人拦住了。“无瑕姑娘,我用一万两银子买你胯下这匹马,你意下如何?”
无瑕冷眼看着那人,那人身上穿着仆役服侍,也不知道是哪家富豪子弟家的仆役。她冷冷吐出两个字,“不卖!”
那仆役还试图要说话,无瑕稍稍一夹马肚,大黑马知道无瑕的意思,直接抬起前腿对着那仆役踩下去,那仆役吓了一大跳,忙一个懒驴打滚躲了过去。
大黑马放开蹄子驰骋,根本没有人能阻拦。
猛然有人大声叫喊,“快快,绊马索!”
前面不知何时被挖了长长一条壕沟,大黑马厉声长嘶,大白马与它和鸣,两匹大马就像是一黑一白两道闪电,直接飞越了壕沟,又灵巧的越过了数十根绊马索。
只是无瑕不得不减速,因为面前是一片人墙。
火把的光线是如此的耀眼,数百名穿着各色衣服的人,无瑕不能分辨是佃户还是仆役还是其他什么人,就这样密密麻麻的拦在道路上。
两匹马纵然能冲过这群人,也必然会有死伤。
人墙后面,有个黑发白衣,摇着扇子坐在一匹白马上的人,那不是江天啸是谁?
大黑马刨着蹄子想冲,无瑕只能将马给停住,她看着人群后面的江天啸,冷笑道:“四殿下果然没有动用家里的下人仆役。”
江天啸轻笑道:“我确实没有动用家中的下人仆役,这些都是自愿前来帮忙的邻里和佃户,我也未曾主动招呼,更未曾花费一个铜钱。”
无瑕冷冷的道:“四殿下,你这话说得好生亏心。”
江天啸哈哈一笑,“之前谢国师就已经说过,这次只论输赢,不计手段!无瑕姑娘,我愿意拿出十万两银子买你胯下这匹马,你看如何?”
无瑕淡淡的笑了,“成为谢国师亲传弟子是何等荣耀,居然只值十万两银子?”
江天啸面色一沉,咬牙说道:“一百万两!无瑕姑娘,这是最实诚的价格了,再多,我也付不出了!”
无瑕却冷笑道:“这是大道之上,这里的人至少也有数百之众,我是谢国师的师侄,你以为凭我的身分,又在这样众目睽睽之下,你敢与我强买强卖?”
江天啸的脸色一变,片刻后他已经换了一副表情,声音也诚恳多了,“无瑕姑娘,你也知道,你家世子即便有了这匹好马让谢国师收了他做亲传弟子,但是由于你家世子资质的关系也难有大成就。而我如果得了这匹马,因此成了国师的亲传弟子,将来的成就也许就不是你所能想像的,相信这样的结果你师伯也会欢喜的。我欠你一个人情,为了表示诚意,我愿意拿出一百万两银子加上五百亩地作为补偿,你意下如何?”
无瑕仍咬牙说道:“让开!不卖!”
她尝试想突破人墙,但是人群已经密密麻麻将她包围,即便有好马,又怎么驰骋?大黑马倒是越加的兴致高昂,厉声长嘶,它催促无瑕赶紧松开缰绳,它只要抬起前腿狠狠踩下去,那些拦路的家伙自然会屁滚尿流的让路!
此时却听见远处有马蹄声传来,伴随着一道气喘吁吁的声音,“一百万两银子和五百亩地换一匹马?好赚钱的生意,无瑕,你为什么不卖?”
那声音似乎很遥远,但却极为清晰的传进无瑕耳朵里。无瑕心中一喜,随即叫道:“世子,您怎么会在这儿?”
无瑕骑在马上看得远,转头就看见一匹马上载着一个人,哼_哼_地往这边奔过来,只是哼哧哼哺的不是马,而是人。
那马也是一匹大黑马,月色下依稀可见它毛色油光发亮,就外貌来看,比无瑕胯下的那匹马还要神骏上三分。
那一人一马靠近人群,本来已经开始减速。但是不知怎么的,那匹黑马又突然加速,对准人群,马蹄狠狠踏下!
站在旁边一个佃农模样的人急忙向旁躲闪,但是来不及了,那匹马一蹄子正砸在那人的腿上,登时就将他的大腿骨踩断,那人瞬间厉声惨呼。
而马背上的江天舒也吓得尖声大叫,哭爹喊娘,“救命救命,这马怎么会突然发狂,快快救我,我要摔死了,我要摔死了!”声音竟然将那个呼痛的声音盖下去了。
无瑕胯下的大黑马,则纵声长嘶,也抬起马蹄打算狠狠朝面前的人踩下去,那匹大白马更是兴奋之极,已经直立而起。
看见三匹马一起发狂,人群略略散开了些,谁也不敢太过接近。
江天舒整个人伏在马背上,紧紧搂着马脖子,带着哭腔叫道:“快救我……”
那大黑马带着江天舒冲进人群之中,打着长长的鼻哨,凑到白马身边,拿整个脑袋去蹭它。无瑕胯下的大黑马见状大怒,一蹄子就对着那后来的黑马踢过去。无瑕忙死死勒住自己的大黑马,江天舒则在一旁鬼哭狼嚎。
被踢了一下,江天舒胯下的大黑马这才发觉自己有一个强悍的情敌,于是喘着粗气站定了。
江天舒终于安分下来,略略直了直身子,对无瑕说:“无瑕,这匹马是你从琅琊牙行里带出来的吧,也好生神骏……嗯,一百万两银子和五百亩地,你就卖了吧,反正我也有一匹大黑马。”
无瑕顿时愣住了,四周的人也跟着愣住了——
面前好像有两匹大黑马,一样神骏的大黑马,看起来似乎很像的大黑马,连额头上那撮白毛的位置都差不多……到底哪匹黑马才是谢国师要的大黑马?
无瑕很快就明白过来,连忙说道:“世子,这是我家师父养的两匹马,我师父借给我们骑的,不能卖。”
“卖了吧卖了吧,这么好的价钱,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啦是不是?再说还可以卖一个人情给四殿下……四殿下可是我们的好朋友,是吧?”
江天啸脸上黑一阵白一阵,片刻之后才问道:“这两匹马果然是琅琊牙行里来的?”
无瑕皱了皱眉,说道:“这马是我亲手养大的,怎么能卖给你?”
似乎是为无瑕的话做证明,白马立即将脑袋凑过来,在无瑕的手心里蹭了蹭,而无瑕胯下那匹大黑马则高高地仰起头,对着月亮打了一个骄傲的鼻哨。
江天啸转头看着江天舒问道:“你这匹马又是从哪儿来的?”
江天舒挠挠头,“我不告诉你,反正这匹马我不卖,我们只能卖无瑕骑着的那一匹。”
江天啸突然笑了,温和的说道:“无瑕姑娘胯下那匹马既然是无瑕姑娘养大的,怎么可以让无瑕姑娘割爱?三哥,我突然看中你胯下这匹马了,你这匹马让给我如何?”
江天舒摇摇头说:“一百万两银子加五百亩地?不成,太便宜了。”
江天啸咬牙说道:“三哥真的愿意卖,我给一个实诚价格。一百二十万两银子!如何?”
江天舒想了想才说:“你反正有很多地,索性再送五百亩做个添头,怎样?”
江天啸用力一咬牙,“成交!”
江天舒于是小心翼翼的爬下马来,把缰绳送到江天啸手中,“四殿下啊,这匹马就交给你了。这匹马我也不太熟,只知道它脾气不大好,看见母马就想扑上去……反正你小心一些。”
见江天舒这么诚恳,江天啸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回头立刻将银票和地契送来。”
江天舒摆摆手。“不用这么急,你今天给我写一张欠条就成了,至于银票和地契什么时候送来都没关系的。”
一场闹剧终于结束,围着的人也散了,无瑕跳下大黑马,那大黑马一声轻嘶,竟然跑到江天舒的身边蹭着他的衣襟,亲热得不得了。
无瑕奇怪地看着江天舒道:“你认识这匹马?”
大凡好马都是有些傲气的,当初考试时江天啸也是花了好大的劲才骑上大黑马的脊背,但是大黑马嗅到母马味道的时候,还是将江天啸狠狠甩下来了。
只见江天舒抚摸着大黑马的脑袋,一脸新奇的说:“这匹马多半知道我是你的主人,也知道要讨好我。”
似乎为了给江天舒的话做注解,大黑马竟然昂起头轻嘶了一声。
无瑕忍不住笑骂,“你这马儿,倒是一个自来熟!”又问道:“你的大黑马是怎么来的?怎么这么轻易就卖掉了?!”
江天舒将欠条交给无瑕收好,笑着眨眨眼说:“那匹黑马本来是黄褐色的。”
无瑕愣了一下,终于按捺不住的使劲捂着肚子,却没有笑出声音来。她憋红了脸继续问道:“以、以你的能耐……也找不到这么神骏的马。”
江天舒再度眨眨眼说:“那马儿本来很一般、很老实,所以我骑上马之前先给它吃了一点药……嗯,就是上次我射箭的时候你给我的那种能长力气的药。”
无瑕忙问:“你给它吃了多少?”
江天舒双手一摊,“还能多少,你总共也只给我几十颗。我想着人都要吃两、三颗才有效果,马儿这么大的身子,总要多吃一点才有效果……于是,剩下全都给它吃了,顺路还去青楼要了一颗春药……”
无瑕这才明白过来,难怪那匹马这么心急火燎的往母马身边凑,原来是春药的效果。当下笑道:“我以为世子是诚实的人,却不想世子骗起人来才真正不偿命!”
江天舒嘿嘿笑道:“我是什么人,我是纨绔!坑蒙拐骗那是纨绔的必备手段……”
无瑕说:“错了,坑蒙拐骗是地痞无赖的必备手段,吃喝嫖赌才是纨绔的必备手段。”
江天舒说:“那我错了,莫非过去那么几年,我没有混成标准的纨绔,却混成了不标准的地痞无赖?”
无瑕抿嘴说道:“多半是了。”
说完主仆二人一起哈哈大笑,牵着马漫步回到青山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