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老太妃有了赏赐,无瑕等身子略好一点了就前去谢恩。
老太妃拉着无瑕的手道:“是我误听人言,竟然差点委屈你。好在你是一个懂事的,想来也不会放在心上。”
又对跟来的江天舒说道:“你的学问既然有了长进,现在也不能再这么混日子了,等几日我邀一位好一些的先生过来,好生教导教导你,今年秋天也好去考青山书院。”
青山书院!老太妃居然给江天舒定下考青山书院的目标?
无瑕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原来今年是国师谢晓峰开门收徒的年份了。
对于国师谢晓峰,无瑕是不大在意的,毕竟谢晓峰算是水无瑕的师伯,每年总能见上一两次,他的学问也不见得比师父高出多少,而且师父每每提起师伯都不免有些愠怒或者怅然之意。无瑕心中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却又不敢仔细探问,但是也隐隐猜测这位谢晓峰师伯或许曾经做过对不起师父的事情,所以她对这位师伯实在谈不上有多大的喜欢。
但是谢晓峰在峻崎国人心中的地位却是不同寻常!
据说国师谢晓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掐指一算前知八百年,后知三百年;帮人相面,铁口直断,绝无不准,甚至连什么时候会发生天狗食日他都能算出来……好吧,这些都是市井传言,做不得准。
实际上谢晓峰最强的本领在于他的兵法和武功,谢晓峰曾经为峻崎国教导出雷动天这样的名将,又辅佐过雍王江珏,成就了江珏十年不败的名号。至于江珏遇刺兵败这并非谢晓峰的过错,相反的,据说谢晓峰曾多次劝说江珏要谨防云湘刺客,可江珏不听他的,结果才落得一个悲惨下场。
十几年前,西边的草原人突然集结三十万大军入侵星石峡要塞,星石峡要塞总共才八千守兵,如何抵挡?告急文书如雪片似的送出去,但从最近的地方调遣士兵过来也需要七、八天的时间,那时候星石峡要塞早就破了!
当时正在西边游历的谢晓峰单骑奔向草原人大营,连败草原人十员大将,然后将刀架在草原人之主狼王的脖子上逼他退兵。等狼王下令退兵后谢晓峰才将刀扔在地上,从从容容返回星石峡要塞。
当要塞上方的士兵看到草原人拔营起行,缓缓后撤的时候,欢声雷动。
昭明皇帝江瑾听闻消息便要谢晓峰进京加以封赏,但是谢晓峰淡泊名利,连做官都不肯,又哪里将皇帝的封赏放在心上?无奈之下,江瑾只能封谢晓峰一个“国师”的称号。
但是江瑾礼贤下士的态度,纵使谢晓峰铁石心肠也被感动,十一年前,他终于回到京师定居,可他不肯接受江瑾的任命担任任何职务,对于江瑾的赏赐倒是笑纳了,且还用这笔钱在京师办了一个青山书院,专门为峻崎国培养人才。
青山书院真正秉持“有教无类”的原则,无论是哪一方面有专长的学子都能进书院读书,如果成绩优秀,还能免除学费并给予生活费,在这样的情况下,峻崎国的学子们趋之若骛。
朝廷每三年开一次科考,青山书院的学生考试成绩都极其出色,而这些科考中举的学生都遵循谢晓峰的教导,以务实为本,纷纷申请奔赴偏远地方为百姓做事。
但是谢晓峰却极少收亲传弟子,青山书院里的学生名义上都是皇帝的弟子。用谢晓峰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我开办青山书院是为国家培养人才,如果我将出色的学生收为亲传弟子,岂不是拉帮结派、结党私营?
但是禁不住江瑾的催促,他才与江瑾约定,在自己五十大寿之前会收一名亲传弟子,今年秋天就是谢晓峰预定收徒的日子。
难怪老太妃会异想天开要将江天舒送到青山书院去,这是梦想将江天舒送到谢晓峰门下呢。
无瑕忍不住腹诽,老太妃啊,您不要将您的孙子想得太厉害好不好?就是全天下的人都忘了报名日期,谢晓峰也不会收江天舒做徒弟,您孙子的纨绔之名传遍京师,您知道不?江天舒也登时傻了眼,好久才说道:“祖母啊,孙儿今年就去考青山书院,是不是早了一点?”
老太妃宠溺地摇摇头,“天舒啊,你之前在京师里的名声是不大好,现在你虽然改好了,但是全京师的人都不知道啊,考青山书院正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你要抓住这个机会让全京师的名门淑女对你刮目相看,你的年纪也大了,也该谈婚事了……”
江天舒撒娇道:“祖母啊,可是孙儿这次没把握,不如明年再去考吧,到那时考一个好成绩,那才真正有效果。”
他眨着眼睛甩着老太妃的右手使劲央求,那样子让无瑕看得一阵恶寒,但是江天舒做起来却一副自然的样子。
老太妃却不理踩江天舒,抽出自己的右手拉着无瑕的手说:“天舒这个孩子聪明是聪明,就是没人管着才将功课给落下了。现在有你看着我很放心。无瑕你只管放心,只要你帮着天舒考上青山书院,我断断不会亏待你。”
无瑕看了看边上苦瓜脸的江天舒,又看着满怀殷切希望的老太妃,顿时欲哭无泪。
这个世界最难对付的不是朽木,而是将朽木看做象牙的家长。朽木当然是可以雕刻的,烂泥当然是可以扶上墙的,在宠爱孙儿的祖母眼中,江天舒当然是有药可救的,考个青山书院也是不成问题的。
没有管不好的纨绔,只有不会管的侍女。
无瑕忍不住在心中默念,水无瑕啊,你任重而道远。
无瑕既然病好了,当然要起来管事,首先要做的就是将那天换穿的两套衣服送还给江天畅。自己穿的那一身侍女服也就罢了,江天舒那一身衣服却是明黄色的,不能多留。
摺衣服的时候她发觉江天舒穿过的那一套衣服在不起眼的角落刮了两缕丝,也不知是江天舒不小心给刮的还是之前就扯坏了的。她当下找了丝线给补了,但家中并无同色丝线,只能找颜色最相近的,好在粗看也看不出来。
家塾原来的先生辞了,新找的先生还在入京的路上,所以江天舒还有几天的空闲时间,于是无瑕趁着出门送还衣服的时候,顺路去了一趟琅琊女子牙行抱了一堆书回来。
干啥?培训世子啊!
照理说这些书籍雍王府都应该有,但是江天舒向来不读书,藏书楼的大门钥匙又是雍王妃在管,无瑕跑了两趟却一直没有遇到人。
既然找不到雍王妃,无瑕也懒得继续找,于是索性回娘家了。
琅琊女子牙行也有经史子集,只不过那是书阁里陈列的样品,寻常女子是不会借阅的,所以无瑕就抱了一堆回来。
借书的时候秋海棠仔细端量了无瑕好一会,才语重心长地说:“无瑕啊,你现在也十八了,你的婚姻大事师父早就说过由你自己做主。但是师父得告诉你,太出色的男人靠不住,太纨绔的男人自己会很辛苦,最好选一个不上不下的男人,平平常常过一辈子……”
无瑕面红耳赤。“师父您在说什么啊!我是去训练江天舒,可没有要嫁给他的意思!”
秋海棠倒是有些诧异,“我看你对他倒是挺上心……既然你没有意思,那就不说了。”
无瑕的八卦之心倒是再度被勾起来。“师父,你说太优秀的男人靠不住,那个优秀的男人是谁?是不是……师伯?”
秋海棠面色一沉,拂袖就走,无瑕连忙追上去不停撒娇道歉。
抱了书回来,无瑕又花半天时间,拿起最细的小羊毫,用簪花小揩列出一天十二个时辰的最新作息时间表——史上第一公子培训计画,新鲜出炉!
密密麻麻的学习计画,甚至精确到了每一刻钟。
江天舒指着上面的条款发怒,“我吃饭最起码要半个时辰,你却只给了两刻钟;我中午要睡两个时辰,你只给了两刻钟!我连眨个眼皮的时间都没!”
无瑕很认真地解释,“世子您这话好夸张,奴婢给您留出了大量的吃饭时间,大量的洗漱时间,大量的解手时间,在那些时间里您可以顺带眨眨眼睛的。”
江天舒咬牙说道:“我抗议,你这是虐待,我要绝食抗议。”
无瑕很认真地吩咐,“春桃,世子吩咐了,他说晚饭不吃了,你少做一点吧。”
春桃连忙答应了,无瑕笑咪咪的继续说:“世子,今天大厨房送来了鱼,已经剖开剔好刺了,我们几个丫鬟晚上吃水煮鱼,您没意见吧?另外还有辣子鸡丁,鸡丁选的是最好的鸡腿肉,按照春桃的手艺应该不会差。还有您爱吃的木耳,今天不做等明天就坏了,更何况您要绝食,绝食也不知要几天,总不能浪费粮食……”
江天舒怒道:“好,我不绝食!”
无瑕点头,“成,明天就照着奴婢定下的时间表来走,虽然说野鸡飞不上天鹅的高度,山羊也长不出梅花鹿的角,但是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世子到底是不是天鹅,到底是不是是梅花鹿?”
江天舒没好气的说:“我不是天鹅也不是梅花鹿,我是人,我是名满京师的第一纨绔!”
不管江天舒怎么抗议,他那暗无天日的学习生涯正式开始。
无瑕严格按照之前定下的作息时间表行动,边上摆着最精确的沙漏计时。她给江天舒安排各种看书任务、做题任务、写文章任务。
当江天舒不肯看书的时候,无瑕就开始叽叽呱呱念给他听,直到江天舒受不了干脆自己拿过来看为止;当江天舒开始看书的时候,无瑕会给他端上一杯水,自己就坐在边上做点针线。
她看着江天舒的侧脸,只觉得他脸上的线条颇为刚硬,专注的神情也不大像平常的纨绔样子,她莫名其妙想起师父关于择偶的教导来,盯着江天舒的脸略略发了一阵子呆。
初夏的风微微带着一点燥意,新先生终于到了。
老太妃这回请的竟然是名扬整个北地的石新月石先生,这位石先生在经史子集上虽然不是最强的,但是他每年教导过的学生中举概率却非常高,因此石先生的薪俸也比寻常先生高得多。
奇怪吗?不奇怪。因为他有一项能耐——猜题!只要知道出题目的人是谁,他就能帮忙猜题,按照他给的题目写上几十篇文章,反覆修改再背诵下来,多半能中举!
老太妃对自己的孙儿果然抱着好大的希望啊。
石新月的到来是好事,但是得知江天凌也要与江天舒同窗读书,无瑕就心中不喜了,因为江天凌看着她的眼神着实令她不舒服。
这天江天凌带着一个侍女来到家塾,看到无瑕先是眼睛一亮,然后亮光收敛,很自然地走到她跟前,笑吟吟地问道:“那日多谢无瑕援手救了大哥性命,后来听说无瑕因此得了风寒,不知痊癒了没有?这些日子我好生记挂,只是男女有别,我大哥又将溢香园的门紧紧关闭,旁人竟然不能前来探望,真是遗憾。”一边说话,一边将无瑕全身打量了一遍。
今天的少女打扮与那日不相同,一身崭新的玉白色红牡丹天丝对襟窄袖,下面是一件玉色绣折枝堆花的襦裙,头上双垂髻,没有其他装饰,只是斜斜插了一支彩蝶朝阳银步摇,耳垂上挂了一副素白的明月铛,素雅之中又显出一番高贵来。
无瑕看见他的目光,心中的怒意又上来了,只是对方乃是主人,不能冷面相对,当下便淡淡说道:“多谢二公子记挂,如今已经好了。”
江天凌笑着说:“我大哥虽然是世子,但是想来不大会攒钱,你身子骨虚,得多补补。我那里还有一支百年人参,等会派人送来,希望你不要见外才好。”
江天凌说起话来真正是温文有礼,让人如沐春风,无瑕心中的感感倒因此消散了一些。却听见旁边一个笑嘻嘻的声音响了起来,“无瑕还不赶紧谢谢我二弟弟,我二弟弟是大财主,有的是钱,你主子我实在太穷了,让二弟弟帮我养侍女我着实心中有愧,但是身为兄长,接受兄弟的孝敬乃是天经地义,所以我只能厚着脸皮受了,二弟弟谢谢了,等下你不用派人送过来,我派春桃过去拿就好了。”
无瑕听江天舒说话忒无耻,禁不住莞尔。
江天凌的脸色瞬间僵住了,就像便秘似的,片刻之后才说:“既然如此,就这样办吧。”说话依然温文儒雅,不露一丝一毫的愠怒。
江天舒点点头,继续说道:“二弟弟既然愿意帮我养丫鬟,我身边还有几个丫鬟缺点胭脂水粉,少点金银首饰,要不你慷慨一点,一次性将哥哥的问题都解决了?你看我身边的大丫鬟,身上连一件像样的金玉都没有,走出去也太丢哥哥面子了。其实也不用多,帮无瑕打一副金头面,打几个金镯子,再来两块玉佩压压裙边也就够了,花不了一千两银子的。我院子里那几个二等三等丫鬟就不用这么多了,马马虎虎,每人配两三支金钗、两个银镯子就好,花不了三百两银子的。”
江天凌笑了,“大哥,你就这么放心让我给你的丫鬟买东西,却不担心她们被我收买?”
无瑕在边上观察,与江天舒那种贼兮兮的笑不同,江天凌的笑是先从鼻翼两端微微皱起,慢慢扩大到眉梢眼角,最后墨色的眼睛里才满是温柔的笑意……实在很好看。
江天舒傻了一下,“你不愿意直说就好了,我只是说说而已,又不会真的逼你给我的丫鬟买首饰,连玩笑话都听不出来,真是的……”
江天凌怔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对着温文有礼的江天凌,江天舒总用最简单最野蛮的态度来应对,秀才遇到兵,佳公子遇到恶流氓,自然是输得一塌糊涂。
江天舒又嘿嘿一笑,对无瑕说道:“我还以为能帮你们挣一点头面回来,却不想我家二弟弟这么小气……”
无瑕禁不住噗哺一笑。
笑声清脆,江天凌自然听见了,身子略略抖了下,却没有接话。
说实话,江天凌的确是一个翩翩佳公子,如果他对无瑕的眼神正常一点,无瑕说不定会喜欢他。
江天舒还要继续说话,却见老太妃陪着一个长胡子的中年人出现在门口,看见老太妃那要杀人的目光,当下悻悻然的住了嘴。
老太妃带来的中年人正是石新月,她先将两个孙子介绍给了石新月,又狠狠将两兄弟教训一顿,让石新月受了两个学生的礼,才拄着拐杖在丫鬟的服侍下走人。
等老太太走远了,石新月的脸色就沉了下来,看着两个学生淡淡说道:“说实话,老太妃要我来教导你们兄弟两个,我本是不大愿意来的。你们两个,一个有点小才华就得意洋洋,一个呢,肚子里没有任何货色却不知天高地厚!何况谢国师收徒乃是天下大事,也不知有多少绝顶天才放弃了参加科考做官的机会就等着这一日!
“而且谢国师收徒总共才出过一次题目,就那一次的题目来看,绝对是天马行空,难以捕捉出题思路,你们将我请来,想要靠着我的猜题本领让你们考进谢国师门下,说一句不好听的,你们两个考青山书院还有那么一分半分指望,想要考进谢国师门下,没门!”
江天凌沉声问道:“那么请问先生,您为何最后还是收了我们兄弟?”
“收了你们兄弟?我什么时候说收了你们兄弟做学生?”石新月冷哼了一声,“我比你们年长,打算接下来帮你们考考青山书院,撞撞大运,受你们一礼又有什么不对?收了你们这样的学生,说出去我老石也怕丢人!”
江天舒傻不愣登地听着,一句话也没说。
江天凌又含笑说道:“先生,学生自认精通武艺,熟知经史,虽然算不上绝世天才,却也不同于一般庸人。先生将学生看得如此之低,学生不服!请问先生,您要怎样才肯真正收下我这个学生?”